作者:唐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52
|本章字节:15806字
司徒雷登又道:“所以,总统不要为了一篇不相干的社论对美国有怀疑,伤感情。美国同总统还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至于政治,台湾人从日本占领下解放出来,狂热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而三民主义如果发展下去,总统明白,这同共产主义的主张有什么不同?如果拿今天国民党的做法搬到台湾,台湾人显然不可能接受,于是,美国的做法应当拿到台湾去补充这个空白!”司徒握紧拳头,“我们无论如何不应该让共产党的影响到达台湾,否则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总统可以想到,美国还是你的好朋友,你对美国如果真有误会,那真是万分遗憾!”
“从军事方面来说,美国更同蒋总统站在一起,不可分离。我们不谈台湾人对美国军队的崇拜,因为他们打败了日本!我们不谈台湾人对国军的缺乏好感,因为他们在日军和共军面前,都处于下风。我们只谈一点:台湾孤悬海中,中央一旦要去,那末海运和空运是不可缺少的东西,防备共军隔海攻台,海军和空军又是不可缺少的东西,本岛防卫要塞配备更是不可缺少的东西;训练新军装备新军也是不可缺少的东西;请问这些不可缺少的东西,总统除了同美国合作之外,又有哪一个国家可以负此重任呢?”
“所以说:蒋总统对美国千万不可有误会,那是对谁都没好处的事情,是吗?”
司徒这番大道理,表面上处处为蒋打算,而骨子里却处处为美国打算,蒋介石心头明白。美国在全世界反对声中扶助日本再起,置其他盟国的意见于不顾,蒋介石也十分清楚,刚开始时还训令外交部抗议过,现在则什么都不必提了。
对于美国经营台湾这一着棋,蒋介石能表示不同意见么?他咬咬嘴唇,心头叹气,终于点了点头道:“大使,你刚才说的,我当然同意。”但蒋介石也取消了他对于那篇社论的反感,苦笑笑说:“不过那个家伙要我们‘脑袋翻新’,这种盛情绝难接受。”司徒闻言也只好一笑了之。为了转换气氛,搭讪着说:“蒋总统,在台湾,还有一些事情可以谈谈的。”
蒋介石作倾听状。
“巴大维将军同我一起东转西转,觉得新军训练甚有前途,这一点我们也谈过了。有一次,燕京同学会请我吃饭,我去了。傅泾波也去了,巴大维将军也作陪。
“这种宴会我是常常参加的,没有新鲜之处。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司徒微喟:“咳,燕京的学生中间,反对我主张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蒋介石一怔:“什么?”
“我说是燕京学生们,反对我主张的人是渐渐多起来了。我应该从头说起,总统。”司徒喝了口水:“我在宴会上照例说了几句话,巴大维将军也跟着立起来说了几句话。他说他是带兵的,可是同司徒大使在一起的时候,就非常羡慕他,因为他的学生真多;到处可以听说燕京学生请老校长吃这个玩那个,他也要改行了,说得大家都笑出声来。”
“本来这是个通常的宴会,巴大维将军的话也够风趣,但不愉快的事情来了。有一个学生起来发言,用普通话说老校长为了中国的事情太辛苦,东奔西走,一天到晚为了中国的事情忙个不休;应该回国多休息休息,不再过问中国的事情才对。”
“你听,”司徒道:“这些话分明是好话,但细细辨味,情形又不同了,这不是好话,而是对美国帮助国民党的做法表示反感,”司徒加强语气:“这种说法就是共产党!共产党不愿意我们相好,所以处处找机会分化我们,打击我们,连我这个老校长为中国事情奔走,都不受他们欢迎了,你说这情形痛心不痛心?”
蒋介石无言,只是默然点头。心想司徒为了那篇社论,又把话题扯回原处去了。
司徒果然说:“总统,我的学生之中,有不少变成了共产党,或者是变成了共产党的同路人,连我都不受欢迎,要我回美国‘休息’去;可是你,希望不要有所误会才好。”
由于愤怒过度,加上全副精力倾听司徒的说话,从中分辨司徒的“弦外之音”,蒋介石感到十分疲劳。不时忍住呵欠,右手按嘴,口角微抖,这情形司徒一目了然,也就告辞。
蒋介石送客回房,却又十分不安。想休息,想地也安静不下来,启门而出,见客厅里灯光大亮,坐了好几个人。但声音低沉,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想,”蒋介石坐下开口道:“从今以后,我们对外的宣传要特别注意,不要给人笑掉门牙才好。”他一拳打在沙发上:“今天说毛泽东在延安炸死,明天又说毛泽东在延安召开会议,”蒋介石实在按不住一肚子火:“这是怎么搞的!”
众人相顾愕然,但人人心中有数。
“不要老是给我听什么‘好消息’!”蒋介石愠怒道:“人家当面讥讽我,你们说这个味道是好受的?”
众人惴惴不安,但也无法离去。本来都有事情向蒋请示,但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董显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挺一挺胸脯,问道:“报告总统,上海学生的动态,未可小视。他们喊出‘反对美国扶助日本侵略势力复活’的口号,影响大极了。现在上海、北平、武汉、成都、昆明等地,都举行了万人以上的大示威,如燎原之势,不可收拾。”
蒋介石皱眉道:“这些事情不必要我出主意了吧?”
“是这样的,”董显光道:“我们中间,也有一部分人认为这件事情难办,因为反对美方扶助日本,连我们的外交部都奉命发表过抗议的。”
蒋介石不悦道:“那是截然不同的事,你叫他们放手做去好了。”
“他们已经开始做了,”陈布雷道:“据报告,他们在各大都市已经大量逮捕学生,一部分学生且已受到刑罚。他们想请示最高当局,对这批人,到底取什么态度?”
陈布雷马上又补充:“办事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办,但现在国际友人对我们时有批评。如果对学生过分一点,会不会引起议论?”
蒋介石在火头上,脱口而出道:“什么国际友人,他们***不比我们差,放手好了!”于是《中央日报》连续发表社论,说对爱国学生:“与其养痈贻患,不如操刀一割!”“当机立断,斩草除根!”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公开号召同学生们“作生死之斗争”。
这件事情闹了很久,全国学生死伤累累,惨酷万分。司徒又来找蒋道:“镇压学生的工作,你们做得太好了。”蒋介石还以为司徒可能表示反对,又是什么不民主啦、太露痕迹啦等等,不料是夸奖而非异议,反而不知如何回答了。司徒打气道:
“蒋总统,只要是***,我们永远站在一条战线上,你务请放心。全国学生反对美国扶助日本,也就是共产党的意思,”他立刻补充:“你们过去也反对过,但那截然不同,何况你们现在也可能已知道扶助日本的重要了。”
“为了赞成蒋总统对学生们的断然处置,我在今天也发表了一项声明,所以特地来拜望你,表示贵我双方,始终合作的意思。”
蒋介石干笑笑道:“大使怎么说呢?”
“我这样说,”司徒想了想:“我今天毫不兜圈子,干脆说明学生运动是一个阴谋、一个错误、一条歧途!我向他们大声疾呼,警告他们如果不停止反美扶日,将有可怕的不幸结果!”
蒋介石有意无意给了司徒一句道:“这倒真是难得,大使一向喜欢学生、同情学生,为什么今天会发那么大的火?”
司徒摇摇头道:“我实在忍不住了!我实在忍不住了。老早老早就忍不住了,这次在台湾受到他们恶意的劝告之后,我更忍不住了。再说中国的事情已经图穷匕见,谁也不能装胡涂,该说谁对就说谁对,过去那一套可不能再用了。”
蒋介石漠然点头:“嗯?是这样吗?”
“可不,”司徒道:“不过有一个人的安全我很担心,希望他没有危险才好。”
“谁?”
“我们驻上海的总领事卡波特,”司徒道:“他的情形尖锐极了。他同我说,他怕上海学生搞他一下,因为他同上海学生的冤仇,绪得太深了。他在前几个月里,曾经连续发表演说,认为美国扶植日本是一种义务,指出反对美国扶日是由于奸人迷惑;他认为美国对中国帮忙很大,受惠于美援的中国学生和中国人无权反对美国国策。卡波特因此接到很多没有礼貌的来信,都是学生骂他的。”
蒋介石心头也并不好受,“受惠于美援的人无权反对美国政策,”这是什么话?这句话出自卡波特之口,但司徒拿来复述一遍,对蒋介石是否有什么“暗示”之意呢?
眼见对方面色难看,司徒雷登马上笑道:“卡波特先生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但也有一部分显然欠考虑,我们可以不理它。”
蒋介石苦笑笑。
“不过,”司徒道:“卡波特先生在上海的处境是危险极了。他上次当面告诉我,有一个总领事馆的职员辞职不干,还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上海学生对他更无好感,”司徒单刀直入:“说是美国人对中国政策十分错误,手法频换而万变不离其宗,总统先生以为这些说法公道吗?”
蒋介石谨慎答复道;“小孩子们的说话,我们也不必理它。”但他也微笑道:“不过卡波特先生和司徒大使的谈话,我们的胡适博士会发表声明,表示赞同的。”
司徒眼珠一转,岔开话题道:“现在我们谈一件要紧事,我们的军事方面负责人,对那个问题昨天已经同总统先生方面联络过了。”
“大使说的是毒气问题?”
“是的。”
“效果如何还不得而知,”蒋介石道:“不过据沈阳附近,苏北益林、临汾、兖州、襄阳等地的报告来看,情形不太理想。”
“是吗?”司徒道:“昨天他们说要换一种更有效的毒气,帮中国打共产党,这番意思是好的,处处说明中美合作无间,协力剿共,外面的流言甚多,也不能影响我们的交情。”
蒋介石漫应道:“是啊,你们的朋友还说,有朝一日细菌弹造好之后,也要拿出来试一试呢。不过我的看法不同,我以为用细菌弹可能发生意外。一旦传染病和瘟疫流传到我们自己的地区,这不就糟了吗?”
“不错,不错。”司徒道:“那留在以后再说吧,如果用上细菌弹,恐怕又有人要骂我们不人道,哈哈哈哈!”
蒋介石对司徒的笑声开始怀有戒心。他越来越感到,这个一口“杭州官话”的中国通,固然给过他不少帮助,但也带来了更多烦恼。他似乎在暗中做了些什么,但也无法翻脸,两人没话讲时只有干笑。
但蒋介石对着那些报告时,连干笑都笑不出了。《中美双边协定》在七月间签订,豫东,兖州大败时,连兵团司令官区寿年、十二军军长霍守义都告被俘。济南孤立了,襄阳也告失却,康泽被俘,一切美援都没有给他带来胜利。蒋介石思前想后看美援,难道能是救命符?
却说翁文灏奉命组阁之后,面对一团乱丝,肩负偌大重任,真的是食不知味,寝不安枕。关起门来,怕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走出门去,却又感无法下手。那一天应司徒之约,两人驱车郊游,在灵谷寺找个地方聊天,司徒先夸奖他众望所归,再同情他处境艰难,终于表达他的意思道:“翁院长,你这次见危受命,出面组阁,我们华盛顿的朋友非常欢迎,愿尽最大的努力,支持你!支持你!”
翁文灏苦笑道:“大使,你们的好意,我非常感谢。不过我的那个内阁,实在是换汤不换药,我想我是做不好的,有待各方面的指教。”
“院长太谦虚了。”司徒道:“我今天约你出来,主要是要让我们换换空气,这一阵的日子啊,咳,简直不成话,大家忙,大家也累了。”
“是的,大使从中奔走,也够辛苦的。”
“不过,”司徒道:“今天我对翁院长,还有两点要求。首先是翁院长此番组阁,希望在了解美国这一点上,多花一点功夫。”
“愿闻其详,大使。”
“就是说,”司徒笑道:“贵院长在今后的工作大纲中,要强调中美合作、中美并肩***,请贵国人民了解美国对中国的感情,对中国人的感情,对中国援助的正大光明、公正无私这一面。而把共产党那套邪说扫荡干净,这就是今天我特地来拜托院长的一件重大事情。”
“这个,”翁文灏沉吟道:“中国与各国的外交关系,深信只希望做好,大家好好相处,而绝不会希望搞坏,这一点请大使放心。”
司徒想了想,再问:“第二件事情,我想请问院长,贵内阁已经组织完成,人事方面大概也差不多了。”
翁文灏也想了想,答道:“大使,这一次我出组内阁,实在出于无奈。我力不胜任,即使胜任,实在也无兴趣。所有人选,可能是非常理想,但非兄弟的本意。这一点,大使谅必晓得。现在我可以告诉大使的,我这个内阁很勉强。顾孟余迄未就任,民、青两党的问题也多。我想这个‘行宪第一任内阁’的前途,咳,大概也可以想象得到的了。”
“请院长介绍一下,希望无话不谈。”
“可以可以,”翁文灏道:“其实大使了解这个内阁,绝不在兄弟之下。我这个内阁,十分之八还是张群先生的班底、在部长和政委中,有人说政学系占了四席,那是王世杰、周诒春、孙越崎和兄弟。有人说cc掌握了五六席,那是张厉生、谷正纲、李敬齐、刘维炽和雷震。秘书长李惟果是青年团的,但他接近cc。”
“那么,”司徒问:“同张群先生时期不同的地方,有哪一些呢?”
翁文灏挪动着面前的点心碟子,轻轻地向前推动,又缓缓地放回原处,搓搓手道:“同张群先生不同的地方甚少。只是何应钦先生代白崇禧先生出长国防部,关吉玉代俞飞鹏管理粮食;王云五由副院长改长财部。”
司徒微笑道:“何应钦是cc支持的,白崇禧属桂系;关吉玉是孔先生的人,俞飞鹏是蒋先生的亲戚,王云五是社会贤达;这一调整可不可以说是政学系与cc平分秋色呢?政学系依然执掌大权,而cc也未因为竞选副总统失数而失去权力?”司徒向翁微笑:“院长,我们所感到的,你的内阁中既包括了生死冤家,而民、青两党还吵个不休,你的内阁前途会风平浪静么?”
翁文灏毫不思索道:“那最好,我早说过时于这个内阁既无信心,又无兴趣,如果能很快结束,让我下台,那倒是我之福了。”
司徒大出意外,安慰他道:“院长,我们希望院长能胜任愉快,不必悲观。要知道在你背后,美国政府在支持你。你是理想的人选,希望院长放手做去,放心做去!”
翁文灏眼睛润湿,只是摇头。司徒追问:“院长为何伤感专是不相信我的保证么?”
“不不,”翁文灏叹息道:“大使,我这个人你清楚,不适宜干这份差使。我是个研究科学的人,凡事讲求实际。我是个研究地质的人,对自己的土地有浓厚的感情。我希望在我背后支持我的,应该是几万万的中国人,而主要的倒不是美国政府当然美国支持我也使我感到荣幸。”
司徒闻言,暗吃一惊。吃了一块点心,抹抹嘴微笑道:“院长说的好,院长真是个学者,和他们那些人确有不同。不过,”他拍拍他的手背:“院长应该看见这个事实:中国以后的前途,同美国关系甚深。你希望中国人支持你,也应该寄望于美国友人。”
翁文灏不作声,朝他凝视一会,默默地喝茶,嚼饼。
“我们谈谈眼前的事情,”司徒弦外有音道:“只要重视美国政府的援助,翁内阁一定有其前途。不过据我看,希望王云五放松管制,给工商业喘一口气的机会恐怕不多。”
“是吗,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做了一年多的经济部长和行政院副院长,成绩不能令人满意。再说他曾经涉嫌贪污,这是敝国政府最犯忌的:我们不大乐意支援有‘公开问题’的人物,因为这样做教中国人对美国不能信服。”司徒微笑:“当然,我的话说得重了一点,但我的意思是很明白的,不希望翁内阁有什么波折秘艰险。”他再问:“院长,你以为何应钦与陈诚之间,谁比谁强!”
正是:何陈相比难下判,大概说来是一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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