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23
|本章字节:10286字
明争与暗斗,从来都是一对姊妹花。
都说“枕边风”要不得。可在夫妻生活中,互动良好的“枕边风”实在是增进感情的良药。往大了说,多少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不是在枕边敲定?往小了说,多少家庭的重要计划不是在枕边有的雏形?
尽管老话说“同床异梦”,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怎么着也不可能百分之百了解,但普通夫妻的枕边话,却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说出来的,它像是耳边的一口热气,谈不上实打实,但好歹也是肉贴肉,确也有几分真心与温存。千里和志刚的真心话,也都是在皮贴皮、肉贴肉的时候讲出来的。
千里和志刚躺在床上,千里眨了眨眼,忽然说:“谢谢你。”
志刚问:“谢我什么?”
千里说:“谢谢你帮了我妈。”
志刚连忙说:“你妈也是我妈。”
千里叹了口气说:“但是能说出这个话也需要勇气,毕竟不是小数目。”
志刚笑着说:“那还不是我们共同的钱,最终还得你同意。”
千里说:“我当然同意,这方面我从不装孬,该赔就得赔。”
志刚搂住千里说:“还是你辛苦,你赚钱比我多,这一点我始终觉得愧疚。”
千里推开志刚,捧着他的脸说:“不要这样说,我相信你会成功。”
志刚有气无力道:“我们那个公司的情况,唉。”
千里疑惑道:“不是挺稳定的吗?慢慢干会有成果的。”
志刚说:“稳定是稳定,但几乎接触不到什么人。”
千里说:“认真写案子不也可以赚到钱吗?”
志刚眼睛对着天花板说:“但是如果只是靠给别人写专利申请赚钱,我看不到什么未来。”
千里说:“那怎么办?”
志刚定定地说:“还是要发展人脉关系,多认识一些人,交朋友,机会都在人身上。”
千里深呼吸道:“慢慢来吧。”
志刚忽然严肃地说:“妈这个钱怎么办,从我那个定期存折里拿吧,一把拿干。”
千里忙说:“那个你别动,一动利息就没了,先用我的那个,活期里还有几万块,再卖掉些基金差不多了。”
志刚怜惜道:“基金不能卖,不是还要靠它生钱吗?”
千里用食指点了一下志刚的头:“说你外行你真是比我这个学文学的还外行,基金去年的分红不已经分了吗,今年这局面,我看也分不到多少,涂大先生,我请你稍微跟现代接接轨,学学投资理财,免得总在人身上打主意,现在是法制社会,你总还搞人治。”
志刚笑嘻嘻地说:“再法制,制定法的还不是人?”
千里知道志刚抬杠的劲又上来了,赶紧岔开话题:“我的课题马上就要申请下来了。”
志刚无精打采:“课题?什么课题?”
千里解释道:“就是我做的历代女词人研究啊!”
志刚仰着头说:“李清照?”
千里嗔道:“你就知道一个李清照,多着呢,这次我重点还要研究晚清女词人吕碧城。”
志刚不解:“哦?说来听听,不过只给你五分钟。”
千里说:“这个吕碧城写得一手好词,而且她的经历也很传奇,她是晚清民国初期的人,但是她从过政,给袁世凯当秘书,经过商,在上海发了大财,她还出过国,在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留学,她和女侠秋瑾是好朋友,还结交众多名流,而且,她一生未婚。”
志刚恍然大悟:“哦,剩女。”
千里敲志刚的头:“就知道剩女剩女,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志刚说:“干吗?一生未婚可不就是个剩女。”
千里恨道:“你这是歧视性语言,人家这是单身贵族,像她这么优秀的女性,到哪找同等优秀的男人配,人家这是曲高和寡、独孤求败!”
志刚求饶道:“成成成,独孤求败,她老人家慢慢求吧,我先睡了。”
千里拦住他道:“这就睡啦,我还没宣布重点消息呢。”
志刚挣扎着起身:“重点消息,好好好,我洗耳恭听。”
千里故作神秘,挑着眉:“我这个项目是重点项目,会有五六万的资助经费,这在文科项目算很难得的了。”
志刚惊叫:“真的啊!太好了,妈这个窟窿算堵上了。”
千里轻轻打了志刚一巴掌:“你小声点,妈就在隔壁。”
志刚问:“婵娟今天没回来?”
千里说:“打电话问了,说是关键时刻,忙着看书呢。”
志刚淡淡地说:“你们姐妹俩都是太要强。”
千里怒道:“这话我特别不爱听了,什么叫我太要强,我不要强能行吗,我倒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可惜没那么个豪门老公!”
志刚当即泄气,噤声,关灯,睡觉。
北京的天变得特别快,说冷就冷。一夜北风,树叶掉得精光,冬天不请自来,横冲直撞,它用大块大块的冷空气招呼着每一个行走在北京城的人。冬天之于北京多少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特别对于南方人来说,室外严酷的低温和房中热烈的暖气都时刻提醒着他们:你其实是个异乡人。
立冬的姐姐立春就是这样一个异乡人。在立冬还没来北京读大学的时候,立春就曾跟着小姐妹一起来北京打工,做保洁,当服务员,进工厂,摆地摊,各行各业,只要能干的,立春都干过。做北京人,立春没想过,但等到打工打到七八年、人生二十四五岁的时候,立春的脑子似乎忽然开窍了,她想,做不成北京人,做北京人的媳妇总可以吧。她老尹家的儿女都天生一副好样貌,找个人结婚总归不成问题。
有了这个念头,立春便开始动起来了。立春最大的优点就是务实,她知道自己读书不多没什么文化,又是外地人,多少有些自卑,所以她根本不期待自己能找到一个北京城里人,于是,各路朋友说要给介绍的时候,她总说,差不多就行,郊区乡下的也不在乎。
没承想事情很快有了眉目,一同干保洁的朱大姐真给立春说了一门亲事。
立春至今都记得朱大姐说媒时的表情:“小尹我跟你说,这吴家的小伙子真不错,长得可精神了,他爸妈我都见过,熟,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你说你一个人在北京无依无靠的,嫁过去,也算有个家,而且我偷偷告诉你啊,这话按理我不该说,他们老吴家就这一根独苗,以后两个老的眼一闭找佛祖去了,这地啊房子啊还不都是你们两口子的,而且,你知道吧,这北京郊区的地,那是天子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涨了,你没看他们那山里头都有北京城里的富人来买地盖房子,盖什么别墅,搞开发,我跟你说都是钱,你嫁过去,不愁吃不愁穿的。”
立春问:“那姓吴的这家是农业户口?”
朱大姐说:“嗨,都是城镇户口,虽然家里有地,但他们也都住在镇上,镇上都买了房子的,村里也还有老房子。”
立春又问:“那他们家靠什么赚钱啊?”
朱大姐眯着眼睛,像一只老猫,缓缓地说:“开了个小店,老两口看着,他们家永通啊,也勤快着呢,家里的地他管,有时候还跟乡亲们去找点活儿,生活绝对没问题的。”立春半信半疑。
后来见到吴永通,见是个干净腼腆的小伙子,立春还算喜欢,两下里都有些意思,媒人再三下五除二地这么伶俐地一说,两个人就这么被撮合在一起。
立春结婚的时候立冬还没来北京。
后来立冬考学来了北京,经济上,立春能帮还是帮,但究竟也帮不了多少,立冬的学费和生活费大部分还是得靠自己勤工俭学得来。结婚后不久,立春就发现,自己的丈夫北京郊区半农民吴永通,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大毛病,但确实是个好吃懒做的主。早起是不可能,中午饭也不做,下午就东逛逛西逛逛,日头下来了就回家,吃晚饭,看电视,睡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吴永通在三十岁之前就过上了,并且他还持之以恒,不知不觉地便迈过了而立之年。
早几年,立春还不急,结婚,生孩子,带孩子,人生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而且,她给老吴家生了儿子,劳苦功高,婆婆几乎包下了一切家务,照顾得特别周到。又过了几年,立春觉得不对劲了。首先,钱不够花了,孩子长大了,眼看就要上小学,读书,花销越来越大;其次,自从孩子断了奶之后,公公婆婆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孩子身上,她成了那个家可有可无的人了;再次,自己的丈夫也越来越懒了,更要命的是,他还迷上了打麻将,每天吃完午饭就去跟几个固定的牌搭子坐一起码长城去了。
立春终于忍不住呵斥道:“你一天到晚这么玩,我和孩子怎么办?总不能我一个女的出去打工养活你一个大老爷们吧!”
吴永通委屈道:“我也想干呀,可惜没本钱呀。”
立春不说话了。
吴永通见自己老婆气瘪,又跟着喏喏地说:“你看,头几个月他们卖栗子,卖得多好,我们家以前也有一片山,其实也可以种点栗子树,种个几年结了果子,我们也去卖,一年一年就稳定下来了。”立春一听觉得是个主意,便想着全力支持丈夫干一把,也不枉担了个贤惠媳妇的虚名。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拨通了弟弟立冬的电话。
“小弟,我是姐。”立春客客气气。
“姐啊,最近怎么样啊,好久没打电话来了啊。”立冬拎着包边走边说,连着在人缝中蹿了好几个身位。
“挺好的,小弟最近你也好吧。”立春有些气虚。
“我还不错啊,姐你有事啊?”立冬问。
“没事没事,”立春顿了顿,又说,“就是想去看看你。”
立冬诧异道:“今天?今天我还要上班啊。”
立春忙说:“没事没事,你上你的班,我今天要去北京办点事儿,顺便去看你一下就行。”立春所在的镇上的人管进城都叫“去北京”。
“哦,这样啊,要不姐你中午来一下我们单位,我们一起吃个饭。”立春当然说好。
生了孩子之后的立春很少进北京城。不过,从地理意义上说,立春所在的地方,也属于北京——那是大北京的范畴。但事实上,立春的北京与立冬的北京,相差了至少五十年。立春的北京是黄土路、盘山路,立冬的北京是高架桥、地下铁;立春的北京是小卖部、小集市,立冬的北京是大商场、大卖场;立春的北京还有套着缰绳的马,立冬的北京到处是加满汽油的车;立春的北京慢条斯理,可以晒太阳,逛山冈,立冬的北京则行色匆匆,只能吃快餐,赶着各种“局”和“场”。从立春的“慢的北京”到立冬的“快的北京”需要适应,反之亦然。但你不能不承认,这正是北京神奇的地方,在中国这个雄鸡版图的鸡胸脯这一块,几乎囊括了从农村到城市发展过程中的全部形态,这边是繁华的大都市,那边是凋敝的小乡村,这边是阔朗的大别墅,那边是拥挤的贫民窟,所有看似对立的东西融合在一起,构筑了当今奇异的北京城。
立春从你拥我挤的地铁出来,便是轰轰的高架桥,不由得觉得耳膜有些发胀。她跟立冬交代了一下,便在路边的肯德基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干等。
餐厅里的音乐欢快得有些歇斯底里,立春似乎早过了听这种音乐的年纪,再加上平日里安静惯了,只觉得脑仁疼得厉害。
两个背着双肩包、穿着肥大的校服、刘海留得老长的女中学生端着餐盘走到立春旁边,睥睨着问:“请问您这有人吗?”
立春抬起头,好像理亏似地说:“没人……”
其中一个女中学生白了立春一眼,随即稳稳坐下,另一个也挤着靠里的座位坐了,跟着就是昏天暗地露出牙花式的大吃大嚼。
立春像浑身长刺一样不自在。正当她考虑着要不要去买杯可乐充充门面的时候,立冬推开了餐厅的门。
“姐,干坐着干吗啊?喝什么,我去买。”立冬意气风发。
立春忙摆手制止:“别买别买,我们说说话就好。”
立冬说:“那咱换个地儿边吃边说,这太吵了。”立春喏喏答应,跟着立冬出了门。
两人过了天桥,走到西直门嘉茂去吃忘川小阁。进了餐馆,拣了个靠窗的座坐下,立冬让立春点菜。
立春忙说:“你点你点。”不结账的人总是不好意思点菜。点贵了,怕对不住埋单的人,点便宜了吧,多少又有些对不住自己,而且特不架相。出来吃饭嘛,本来就是想吃些平常在家吃不到的,一上来就点鱼香肉丝之类的到底没有多大意思,所以索性还不如不点,把选择权交给埋单的人,自己落得轻松。
服务员见状连忙抓住推销机会,皮笑肉不笑道:“先生您可以考虑一下我们的泡椒干锅大牛蛙,全部是今天早晨刚到的货,是我们店的特色,价廉物美包您满意。”
立冬半笑着说道:“来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