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改变了很多人，包括你，包括我。

现在，夏夏每天上班都战战兢兢的。

公司的那笔款子，她挪走了，一直没到位。工作的时候，偶尔看到自己脚边的保险柜，夏夏都会感到心虚。现在，能借的都借了，还是差很多。她想过报警，可现在是救急，报了警，等警察找到秦蕾，可能黄花菜都凉了，而且，她这算是挪用公款。报警？她怎么解释？跟公司的人又怎么交代？自己以后的工作还要不要干？生就不是贪污的人，夏夏虽然性格泼辣些，可根本迈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下午，夏夏和一群女员工猫在休闲区域吃曲奇饼。

梦娜拖着腔调当着众人说：“哎呀，还是夏夏命好啊，有机会去迪拜了。”梦娜是公司里出了名的美人，学校出身和能力都一般，可人家硬是靠着长得漂亮和能喝酒，强势成为公司红人。这次去迪拜公干的机会，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囊中物，没想到夏夏无心插柳，拿走了机会。梦娜恨得直咬牙。

因为那笔款子，夏夏一听到迪拜就紧张，可表面上还得撑住。“都还没定，大家都有机会的。”

梦娜咬了一口巧克力曲奇，半开玩笑地说：“这种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呀。”其他女同事也都跟着咯咯笑，饱含深意。夏夏顿时毛了，把果汁往小圆桌上一放，说：“机会有没有，是要靠工作业绩做出来的，不是靠喝出来的。”梦娜的脸刷地红了。反击道：“这也要看看是什么业绩，是摆得上台面的业绩，还是摆不上台面的业绩。”夏夏正要还击，有个同事过来拍了一下夏夏的肩膀说：“黄总叫你去一下。”夏夏连忙拍掉手上的饼干屑，整理心情，轻装上阵。

黄总笑脸相迎：“小夏，去迪拜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尽早确定，还要安排办护照，办不下来估计都要往后推。”

“我没问题，时刻准备着。”

“要征求男朋友的意见哦。”黄总想得还挺周到的。

“大后方是肯定要稳定好的。”夏夏口气笃定。可心里却直打鼓。去迪拜的事，她还没正正经经跟立冬谈过。过去，家里的事，都是她做主，她说了算，可这件事，关乎到两个人的未来，已然不是她一人能搞定的了。但是，去迪拜未尝不是个赚钱的捷径。赌一把，也许真能赌出一条路来。

“对了，那笔款子还在你那吧，上次我们出去有笔账要走，你先提出两万来，给财务，财务会按程序走。”

夏夏一听便冒汗，心想真是好的不来坏的来，但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在，好的，放心。”不敢提余下的钱怎么处理。

黄总接着说：“剩下的你先存着，别弄丢了。”

夏夏嘴上忙应承着说好，但心脏已经扑通跳个不停了。

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从办公室出来，正好撞见梦娜一阵风从她面前走过，只听见梦娜妖声妖气地说：“倒会钻，这就叫真本事？”

夏夏无心跟她斗嘴，径直走到楼梯间给立冬挂了一通电话。

立冬整个上午甚是无聊。在学校里做宣传工作，领导在的时候，忙得要死，领导不在的时候，又闲得要死。不过，无聊是无聊，立冬脑子还真没闲着。夏夏这茬子事逼上来，他又得想着法借钱。雷军说得对，还是找贾瑞秋借点钱方便，一来，她有钱，二来，正因为她有钱，所以借起来，恐怕不用着急还。

偶尔一个人的时候，比如像在这天，在这么一个暖烘烘、静悄悄的办公室，立冬则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和瑞秋的古怪的雇佣关系。这关系有些突兀，又有些像北京的雾天，朦朦胧胧，灰灰的，仿佛在其中存留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简单点说就是：不靠谱！可他现在却是要从这种不靠谱中，找到解放夏夏的钱。他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喂，忙不忙？”夏夏来电话了。

“还成。”

“黄总又催那笔钱了。”

“别急，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挂掉电话，立冬闷闷不乐。他喝了口茶，忽然手机又响了，是毅然打来的电话。毅然约立冬出来吃晚饭，立冬虽没心情，但毅然实在是很少约他，偶尔约一次，听口气好像也有急事要说，终究不好驳他面子，便稍微收拾收拾，起身赴约。

四环边上车流涌动。站在楼上，朝外望，风急天高。对面就是贾氏集团的大楼。立冬没想到毅然竟住在贾氏集团的员工宿舍里。

“冬哥，咱下去吃点饭？”老在这凌乱不堪的住处站着，毅然也觉得不好意思。

“怎么不住家里？”立冬把2047当家。

“伯母来了，我哪好意思再去住？”毅然说着笑了。

“老太太脾气是大点。”

楼下有桂林米粉店。立冬忽然想起在学校的时候宿舍楼下也有个米粉店，他和夏夏常去吃。这次偶然碰到，不由得触景生情，便拉着毅然钻了进去。

“也只吃得起米粉了。”立冬打趣道。

“还说呢，我连米粉都吃不起，整天叫盖饭。”毅然自嘲道。

“盖饭也不错，省事省钱。”米粉端上来了，几条红肉横躺在上面，汤味浓香，碗边还配着一小碟辣白菜。“今后怎么打算？”立冬喝了一口汤，抬头问道。

“正想找你出出主意。”毅然叹了口气。也难怪，他在北京的处境也着实尴尬。同学们工作的工作，读研的读研，忙得热火朝天，唯他一人落单，他真不好意思找他们咨询工作的事。找婵娟吗？虽然算是最亲近的人，可对比婵娟日渐走高的事业，他心里又有些自卑。找志刚和千里说吗？到底也不好意思，弄不好传到婵娟耳朵里，徒然被她看低，毅然那点小自尊心也不允许。想来想去，也只好找立冬商量商量。因为不相干，所以反倒有了谈话的余地。

“准备去哪做？”立冬也不是绕弯子的人，今天毅然忽然邀约，他心里也就猜到了个大概，男人的烦恼大抵相同。

“投简历投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没什么回音。”毅然说。

“主要现在不是招聘的黄金时间。”

“是啊，寸了，可是还是得找啊，我总不能老是住在这个地方，而且，老没工作，婵娟她也会瞧不起我的。”

立冬脑子里一嗡，他太理解毅然的感受了。这座繁华的都市塑造了理想中的男人和女人。男人必须能干并最终取得成功，简单点说就是必须有钞票，女人必须漂亮并最终嫁给成功的男人，这座城市用这样的范本给每个人强大的心理暗示。如果你达不到，那只能痛苦。

“加把劲，不过婵娟最近发展是挺快的。”立冬也只能这么说。

“挺快？我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猫腻？”

“她一个新人，还在读着书，每天忙成那样，好像公司没她就不行了似的，这正常吗？”

“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她跟那个姓贾的关系不一般。”

“别乱想，应该不会，婵娟不是那样的人。”

“但人是会变的啊。”

“谁都在变，会变不一定就是变坏。”

“面对这座城市，我们谁都抵挡不住。”毅然郑重地说。

立冬又呆住了。面对这座城市，我们谁都抵挡不住。抵挡不住什么？物质的考验，还是感情的瞬息万变？抑或一天酷似一天的生存压力？立冬自己就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又怎么去开解毅然，他也不过是个迷茫的人罢了。

“现在你就做好你自己，想其他的也没用，找到工作，安顿下来，然后共同奋斗，别想太多，真的，工作的事，我会帮你留意的。”

毅然没再说什么。吃完了米粉，两人告别，立冬说让毅然等消息，他会尽快四处问问，有没有工作机会。

立冬裹紧衣服，过天桥，去马路对面。天桥边上有个卖烤红薯的，立冬路过，刚好赶上开炉，薯香四溢，甚是诱人。立冬禁不住，准备掏钱买。结果有个声音抢先说：“来两个，挑软一点的。”立冬转头一看，瑞秋正亭亭地站在他面前。

“是你！”他说。

“是我啊，怎么了，不想见？”瑞秋笑靥如花。

“没有没有。”立冬澄清道。

“路过，刚好看到，要不要上去坐坐喝杯咖啡？我的办公室在上面。”瑞秋落落大方。

“不用不用。”

“最近怎么样，过得可好？也有一阵没有‘业务’联系了。”

立冬笑着说：“原来你管这叫业务联系啊！”

“可以这么说，你不觉得吗，等价交换，嗯？”

“好像你还吃亏了。”

“我只追求一种感觉。”瑞秋道。

红薯包好了，一人一个。立冬和瑞秋一同掏钱出来，立冬抢着付，瑞秋无法，只好说：“行吧，这次你付，我以前从来不让男人付钱。”

“能花男人的钱，对女人来说，也是种快乐。”

瑞秋不理会，只问：“真不上去？”

立冬说：“算了，下次吧。”虽然他很需要找瑞秋借钱，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根本开不了这个口——原来借钱也需要心理准备。立冬走去公交车站，瑞秋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混入公交站牌下拥挤的人流中，看着他强挤着上了车，狼狈地站在车厢里，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其实，他的狼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可现在她心酸，她在乎，爱让她对他感同身受。可是，他终究不是她的。某个瞬间，瑞秋不是没想过把他抢过来，可是，一想到她那个妈，她瞬间又失去了勇气。四年前的惨剧历历在目，要跟她结婚的那个画家男友，差点被玫瑰雇来的黑道打断手。她知道，这种事，玫瑰做得出来第二次。

gigi餐厅一向走中国风装修风格：红漆雕花的桌椅，金边的椭圆形镜子，每个桌子上放个窄肚玻璃瓶，瓶里插朵鲜莲花。

“哎呀，邱太太，顾太太，你们来得这么早啊？”

瑞秋眼见她妈打招呼的方位坐着三个人，两个重口味装束的中年妇女，一个愣头愣脑的青年男子。那男的嘴巴有点地包天，看起来特别凶，眼睛里透着股傻气。心想完了完了，难怪今天她妈如此热情地拽着她上街选衣服，合着是想把她卖个好价钱。不用说，邱太太和顾太太是皮条客，那位嘴巴地包天的青年则是被撮合的对象了。

两位太太连忙站起来，满面春风地打招呼：“哎呀，贾太太，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啊，哎哟，这是你们家秋秋吧，啧啧，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玫瑰笑答：“让邱太太、顾太太笑话了，什么大家闺秀，也就是个傻丫头罢了。”

瑞秋扭动着腰肢，全身骨骼都好像不由自主地要反对玫瑰，可全都没用，玫瑰死拉着瑞秋，她无处可逃。

邱太太和顾太太见人到齐了，相互使了个眼色。邱太太做代表说：“走，去包间，这里大庭广众说话不方便。”

瑞秋听了气闷，大庭广众说话不方便，听听这叫什么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非得躲起来才能做！

玫瑰当然巴不得，拉着瑞秋尾随两位太太、一位先生进了包间。

饮品已经端上来了。玫瑰爱喝咖啡，以前做土人做了好多年，现在她干什么都想沾点洋气。邱太太喝普洱，顾太太要了上好的龙井茶。

“不知道秋秋要喝什么，跟阿姨喝普洱可以吧？”

玫瑰着急得直瞪眼，可瑞秋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她说：“我要喝柚子茶。”

服务员戴着顶高高的布帽子，怀里抱着个圆托盘，苦哈哈地回答：“抱歉，我们这没有柚子茶。”

“没有柚子茶？你们这么大一家店怎么会没有柚子茶？！没有现做也得给我做出来！”顾太太的老公是上市公司董事长，她在家里外面都跋扈惯了。旁边坐着的男子，正是她的儿子。

玫瑰忙说道：“老姐姐，没有就算了，秋秋也就是随口一说。”

顾太太较真道：“那不行，秋秋想要什么，我能办的一律办到。”

玫瑰听了喜不自胜。

邱太太岔开话题，替顾太太吹嘘：“玫瑰，你不知道，他们家老顾又兼并了两家公司，生意越做越大了。”顾先生是做互联网的，很有些手段，生意做得比贾天放还要大很多。

“恭喜啊，现在做餐饮真是不行了，还是互联网赚钱，低碳环保。”玫瑰奉承道。

顾太太故作谦虚道：“别听小云胡扯，只是两家小公司，不值一提。”邱太太小名叫小云，她在家闲得没事，乐得做专职媒婆。

“不用太谦虚啦，顾先生的实力，圈里谁不知道，要不怎么都说老姐姐你有福呢！”玫瑰说。

顾太太眯缝着眼，缓缓说道：“秋秋面相是大气，三庭五岳都长得很匀称。”虽然是好话，瑞秋还是错愕不已，活了三十年，从来没有人这样评价过她。

“一定是旺夫的啦。”邱太太跟着起哄。

玫瑰可能觉得话说得这样赤裸裸，瑞秋可能承受不住，便宕开一笔问：“你们家凯凯今年三十五岁了吧，看起来真不像。”

哪知道这句话正戳到顾太太的命门，她一向介意年龄问题，她的年龄，她老公的年龄，她儿子的年龄，一律不能谈。

邱太太说：“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呢，这个不是问题。”顾太太脸色这才缓过来一点。

玫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跟着附和：“我们秋秋喜欢比她大的，踏实。”

瑞秋气得直翻白眼。

顾太太抱怨道：“柚子茶怎么还没到？这破店到底还要不要干了？！”

瑞秋说：“阿姨，我喝这个普洱就好，去油。”

顾太太赞道：“宽厚！多好的孩子，我喜欢。”一句话反倒弄得瑞秋也不好意思了。

玫瑰说：“我们秋秋心眼大，凡事不争。”又说，“凯凯这孩子看着也踏实，我很喜欢。”

邱太太说：“唉，我是没那福气了，我那不争气的女儿，非要跟一个美国佬结婚，不然，配给凯凯，我真是心满意足了，都是命啊。”邱太太的话从来只能信一半。

三个妇女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那些话，妇女的“八卦”程度，与她所拥有的财富无关，而且往往越有钱，越爱“八卦”。两个年轻人插不上话，也不感兴趣，只好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等聊得差不多，料也爆了，笑也笑了，顾太太忽然隔着桌子捉住瑞秋的手，单刀直入地问：“秋秋，给阿姨做媳妇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