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23
|本章字节:10716字
在这座城市,男财与女貌都是资本。
2011元旦,一大早上,志刚左手拎着两盒来安产的精装上好茶叶,右胳膊被千里挽着,迷迷瞪瞪地出了家门。
他记得李总家住在玫瑰园社区a座2216号。以前李总搬家的时候,公司的几个小年轻都帮过忙,不过志刚现在也不算小年轻了。
a座楼下,两人停住脚,千里问:“要不先给李总打个电话,万一不在家呢?”
志刚不耐烦道:“不用。”
千里劝道:“万一他家里有什么事,我们这样突然拜访也不好,而且人家也要准备不是?”
志刚拗得很,说:“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给李总一个惊喜嘛。”
千里面对丈夫突如其来的主见,有些不知所措。心里觉得不妥,转了七八个弯,最后终于横下心道:“行,那上去吧。”
电梯缓缓地上行,五楼停了一下,十二楼又停了一下,每停一下,千里心里就咯噔一声。给领导低头送礼,千里还是头一次干。书读多了,千里自有一份清高。搁在以前,送礼二字,在千里的字典里,基本是龌龊的同义词。她妈爱弄的那一套,千里根本看不惯!没真本事的人才送礼。她马千里从小到大,求学,找工作,从来没给领导送过礼。都是硬碰硬,真功夫,理直气壮,千里觉得倍儿有尊严。可现在,为了老公的前途,她也不能不跟着“龌龊”一把。唉,谁让自家男人不争气呢?
下了电梯,敲门。志刚下意识地捋了捋衣角。千里恨他不大气,毛手毛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志刚赶紧争气地站好。
“找谁?”开门的中年胖妇女没好气地问。
志刚忙赔笑说:“这是李总家吧,我是公司里的小涂。”千里也忙跟着点头微笑,装孙子。
“哦,小涂,进来进来。”胖妇女的口气像在招呼一只宠物。
志刚和千里小心翼翼地进了门,立在门廊里,没来由的气弱,好像刘姥姥等着见王熙凤一般。
转眼,一个身影从墙角闪出来,跟土地公似的,胖墩墩的,他招呼道:“志刚啊!来来来,你们是不是说好了一起来啊,这位是弟妹吧,真是郎才女貌啊!”
志刚被墙角杀出的李总忽然这么一袭击,明显有些不知所措,脸上堆笑,嘴里还不住喃喃说道:“没有没有。”
几个人拥簇着朝客厅走,落地窗有大片阳光照进来,真是个好天气。
可刚走进客厅,志刚就呆住了。坊间风传的公司准副总孙大富,正坐在李总家厚墩墩的褐色皮沙发上。沙发正前方的茶几上,赫然摆着六大盒礼品。志刚顿失精神。而千里的内心,正发生着一场大地震。怎么会这么巧?这不是高中时隔壁班那个追求她的孙大富吗?人老了点,胖了,可千里永远忘不了他那张坑坑洼洼的脸!真是冤家路窄,他怎么成了志刚的竞争对手了?以前从没听志刚说过,公司里有这么个人。
到底千里老道,她轻轻地喘了口气,先稳住了,然后,笑着把手里提的礼品放在墙根,抱歉似的说:“家乡的特色茶叶,李总尝尝鲜吧。”志刚附和道:“尝尝鲜,尝尝鲜。”
孙大富淡淡地笑着,跟志刚点了点头,一句话不说,双眼死盯着千里。
李总的胖夫人热络地招呼客人道:“都坐,快坐吧!别傻站着啦!快坐。”
志刚和千里哪里还能坐得住呢?好不容易送一次礼,还被人捷足先登!真是冤家路窄,说巧也巧,说霉也霉!
没人在家吃饭,李绣花落个轻省,一早就出门了。她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北京虽然繁华,可李绣花想,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去了香山身上也不会香半点,去了长城也变不成好汉,还是多找点商机是正经!
李绣花背着手,站在地产中介公司门口看落地窗上的信息,上面房子的价格高得跟长了翅膀似的。穿着西装的小弟从屋里溜达出来,把李绣花这么上下一打量,斜着眼问道:“阿姨,想租房啊?”
“看看。”李绣花露怯似地干笑两声。
“想租多大的啊,给谁住啊?”小弟穷追不舍。
“看看,我家里有房!”李绣花生怕别人以为她家没房,被看扁了。
“哦,有房啊。”小弟脸色立马淡然。
“怎么,有房就不能看啊,什么态度!无产阶级也有住房的权利!”
小弟看李绣花态度骤变,隐约觉得来者不善,便抬脚想往里走。
李绣花跟着说:“不就是租房吗,要房容易,我们家也有房子能租!”
小弟看生意送上门,瞬间眉开眼笑,问:“阿姨合着您是房主啊,怎么不早说啊,您是打算租还是打算卖啊,真是的,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来来来,屋里坐。”
里屋又涌出来几个穿西服的男男女女,众星捧月般把李绣花迎进了门。一阵狂轰滥炸,李绣花也有些飘飘然,心想把千里和志刚郊区那套房子租出去,怎么着也能赚点钱吧。
绣花说:“我们那个房子有点偏呢。”
众小弟抢着答:“偏点不要紧,只要在北京,那就没问题!”
李绣花低头一想,那房子听说在河北,可又怕跌面子,硬着头皮说:“当然在北京!”
众小弟又是一阵撺掇,绣花心里活了七八分,盘算着把郊区那套房子租出去,不管多少,总归也是一笔钱,可以跟市区这边的房租抵一抵。日子到底好过些。过日子可不就是个省吗?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人啊,就得有这个从一点一滴做起的劲儿!内心笃定了,李绣花又跟房产中介的众小弟咨询了一番,起身笑呵呵地回了家。
刚进门,就看见千里和志刚两口子坐在沙发上,一人坐一头,你也不看我,我也不看你,就那么傻坐着。
绣花心想,肯定是两人送礼吃了闭门羹,刚打算发火,忽然想到有事要商量,便使劲压住火,和声细语半笑着问:“怎么蔫啦?礼没送出去啊?”
“送出去了。”千里说。
“那怎么了,跟霜打了似的,你不提劲,劲不提你!”
千里觉得不好意思,志刚更是不敢提。半晌,千里扭着脸说:“您就别操心了。”
绣花一看女儿女婿这别扭劲就明白了个大概,朗声呵斥道:“要你们有什么用?送个礼都送不好,还指望你们升官发财光耀门楣哪?我看啊,门都没有!再不争气,我们这个家只能越来越小,越来越挤,干脆,搬回老家算了!唉,不上道啊!等你们明白过来,黄花菜都凉了,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志刚窝囊惯了,双手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千里忍不住,回嘴道:“妈你搞清楚情况再骂行不行,什么叫这个家越来越小,妈我们哪里亏待你了吗?说这个话有意思吗?你要实在在这个家住不下去,可以回老家,我不拦着。”
绣花跳起来大叫:“你反了!”抬手就要打千里。
志刚忙起身阻拦,讨饶:“妈,您别生气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绣花放下手,深叹一口气,说:“知道你们肯定要怪我,可我也是恨铁不成钢啊!这是北京啊,不是我们小县城,日子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在这真是要真金白银啊,现在菜是什么价,肉是什么价,房租是什么价,知道吗?拎得清楚吗?你们不急,我都替你们急!”
志刚柔声劝道:“妈说得对,千里也是急脾气,跟妈顶嘴能有什么好?妈还不都是一颗心全部扑在我们身上,以前妈没来,下了班,一口热饭都没有,现在妈来了,我们省多少心,省多少事,妈做饭又那么好吃,千里你真该学着点。”
绣花抢白道:“听听,要不怎么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呢,还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呢,我生两个女儿,没一件是小棉袄的,全是操心的货!”
千里见绣花口气缓和了,嗔道:“你不操心谁操心?谁让你是我妈呢!”绣花和志刚听了这话扑哧笑了。
绣花用手点了千里脑门一下,转身从大桌子底下抽出一张凳子,摆在客厅正当中,端端正正地坐了,左腿往右腿上那么一搭,说:“对了,跟你们商量个事。”
志刚忙说:“妈你吩咐就成,啥商量不商量的。”千里屁股挪了挪,跟志刚坐到了一头。
绣花正色道:“我来这也有些日子了,外面的世界我不敢说有多了解,但这家里的情况我也算摸清个大概了,咱这个小家,怎么过?就得多进少出!”
千里插嘴说:“那叫开源节流。”
绣花立马急道:“我知道开源节流,我也差点高中毕业,这点知识不知道吗?我是为了说得简单明白点,日常生活弄那么文绉绉干吗!你们这些读书读多了的,就是一个人戏不分!”
千里又要回嘴,志刚连忙制止。绣花继续说:“开源我看真够戗,志刚工资不高,千里也就那点钱,那边还要还房贷,这边还租着房子,没必要那么浪费,有钱,不如吃好点,吃到肚子里,也健康,住的话目前是有的住就行了,今天下午我也去咨询了,咱们完全可以把郊区那套房子租出去——”
千里抢白道:“那么偏租不出价钱的。”
绣花不理她,继续说自己的:“钱多钱少无所谓,就算再少,那么大的房子,两千来块还是能租出去的吧,东西又都齐全,这样一个月多少能省一点,日子也能轻省点,没什么意见吧?”
千里和志刚对看一下,志刚脸色明显难看,他又不说话了。
千里说:“妈,那个房子真租不到什么钱,没必要租给别人,真的。”
绣花双眼圆睁,怒道:“什么真的假的,别跟我扯这些虚的,只要房子是真的,就能租!志刚,回头把房产证、身份证都拿给我,这个家真要都由着千里胡来,还了得!”
志刚坐在一旁跟霜打了似的,语无伦次地说:“妈……这个……妈……唉……”
绣花冷然道:“怎么,不愿意?搞什么,房产证上不会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吧?”
志刚骇然,立刻解释:“怎么会?妈你多想了。”
绣花斜眼道:“不会,那就亮出来我看看!”
志刚颤抖着说:“在家呢,不在这儿啊。”
绣花凛然道:“在家好办,现在就去拿,我可说好,可别跟我玩狸猫换太子,我工作了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糊弄我,试试看!”
志刚简直要哭出来,不说去,也不说不去。他能怎么说呢,房子的事,他一直觉得提不起气,心中的秘密像一块胶布,几乎快封得他不能呼吸。
绣花继续催逼道:“你拿不拿,不拿我就死给你看!”说着就要扯裤腰带拿去上吊。志刚被逼得没办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躲。
千里护着志刚,女英雄似的站出来,凛然说:“妈你不用查了,那房子没房产证。”
绣花惊呆了,眯缝着眼,仿佛那样会更能看清真相:“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千里像故意气她妈似的,一字一句说:“郊——区——的——房——子——没——房——产——证。”
绣花扯住千里的衣服,拼命往外拉,一面扯一面半哭腔质问:“什么叫没房产证?什么叫没房产证?你说!你说啊!”
千里跟个稻草人一样,面无表情,任凭绣花东摇西晃。
志刚在一边劝,绣花劈头盖脸给志刚一顿打。
“你说!你说!这个贱丫头,真要作死了!我不活了!”绣花哭天抢地,转移目标,又拍又打,巴掌雨点似的落在千里身上。
志刚连忙扑过去,用身体挡住,哀求道:“妈,你打我吧,打我吧,房子是借的,是借的,都怨我,都怨我。”
绣花听了,像中了风魔一般,一下跳起来,狠狠跺了志刚一脚,她见大桌子上有盘剥好的毛豆盛在小瓷碗里,就手漫天一洒,绿色的豆子像冰雹一样劈里啪啦落下来,跟着当啷一声响,瓷碗跌在地上破成好几瓣。绣花跟着她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边哭边捶,泣不成声:“当初你说要结婚,我问你有没有房子,你说有,结果现在房子是借的,你骗我有意思吗?你一辈子的幸福哪里能保得住呦!还有你,一分钱不花就想娶我女儿,大骗子!你想空手套白狼?!我跟你说门都没有!”
千里没见过她妈发这么大的火,忍不住也哭了。她能怎么办呢?她和志刚是在大学认识的,认识的时候都没有钱,现在虽然经济稍微宽裕点,但依旧买不起北京城的房。可没房就不结婚吗?显然不现实。后来志刚的同学要去美国留学,得三四年,在郊区的房子正好没人住。同学心好,听说他俩要结婚,二话不说就把房子借给他们做婚房。而且志刚、千里两口子也能帮他照看照看家。为了不让绣花担心,千里、志刚统一口径:一律说房子是自己贷款买的,他们是想等攒到钱了,自己掏钱买套房,这个谎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去了。千里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弥天大谎就这样在最不恰当的时机,让最不应当知道的人知道了。
绣花坐在地上,两脚乱蹬,越想越气,胸口高低起伏得像大海涨潮。“作死的东西!骗走我女儿,我劈了你!”绣花猛然从地上站起来,发了疯一样跑去厨房,操起菜刀,举过头顶,李逵附身般咿呀呀杀将过来。
千里撕心裂肺地喊:“志刚快跑!”
涂志刚眼见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朝自己逼近,吓得鞋都没穿,光着两脚,夺门而逃!
千里一把抱住绣花的腿,哭喊:“妈——妈——要杀就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