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旋律越拉越高，好像一支冲天炮，嗖地一下直飞到天空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大富的右巴掌早打到钱妮的左脸蛋上，五指山跟着鼓起来。

“你给我住嘴！”大富压低嗓音喝道。

像被点了穴道似的，绣花也不吵了，妮子也不闹了，千里闷声不响，志刚只剩下呼吸，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桌子上一条糖醋大鲤鱼，汩汩地朝上冒热气。

空气又酸又甜又苦又辣。

妮子突然转过身，发了疯一样朝大富扑过去。大富一躲，结果不小心被身后的椅子绊了一下，踉踉跄跄摔在门边上。妮子追着打，暴风骤雨般，一边打一边骂。千里、志刚和绣花都忙着去拉，可哪里管用？大富缓过劲来，坐定了，妮子扑上去，他照脸又是一巴掌，妮子被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绣花见这阵仗，也吓慌了，她没想到会闹这么大，也没想到大富还真会动手打。大富越打越顺手，血液里深埋的暴力因子迅速膨胀，妮子几乎是在地上滚来滚去了。

千里也慌了，这要在自己家打出个好歹来，不但大富没法交代，就是她也没法交代啊！这里可不能成犯罪现场。“志刚，快抱住他，快。”志刚忙拦腰抱住大富，绣花和千里则赶紧把妮子扶起来，躲到一边。妮子仍抽抽搭搭地哭。

夏夏逛街回来了。一进门，看见一个男人抱着另一个男人，两个女人扶着另一个女人，地上也是乱七八糟，椅子倒了也没人扶——虽然她不了解剧情，但猜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便笑道：“这都是干吗呢？”

千里忙圆场：“没事。”

绣花怕被夏夏笑话，也说：“行了，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富，你先回去，志刚，你送他，妮子我们留着再说会儿话。”

大富还拧着劲儿，横鼻子竖眼不肯走，绣花无奈，只好装着长辈的气势喝道：“先回去。”

绣花和千里像扶着重伤员似的把妮子扶进卧室，刚才龙虎斗，经过一场现场直播的家庭暴力，瞬间转变，成了女人之间的疗伤课。绣花直觉得妮子可怜，转而暗想，算了吧，看来这个大富，看着是小绵羊，实际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幸亏不是自己家闺女嫁给这种人！想到这儿，顺理成章的，绣花觉得自己的女婿志刚其实也不错！就算赚得不多，不善言谈，可到底也算老实，不会打女人，也还算顾家，允许老婆以及老婆的妈在家里作威作福。如果志刚不是那么个人，她老马家几个女人能在这个家活得那么自在、那么自主、那么有说话的份吗？显然不能。如此说来，志刚还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女婿哩。钱嘛，只要人活着，都可以赚！男人嘛，只要肯上进不花心，长此以往，总归会成个长期饭票。像志刚这样老实的，以后给自己养老送终，也不错……绣花看着妮子泪痕连连的一张脸和稍微有些淤青的额头，又是惋惜，又是庆幸。妮子趴在绣花的肩头哭道：“我可怎么办啊……”千里站在一旁不说话。绣花抚摸着妮子的头说：“会好的会好的……”

可是，情侣夫妻之间，吵架是一回事，真打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多少夫妻都被家庭暴力打散了，更何况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暴力？千里和绣花反复安慰了妮子一阵，到底不便久留，便叫志刚叫出租车，千里一路搀扶妮子下楼，送上车，嘱咐她保重，这天的闹剧才算告一段落。两口子回到家，绣花还不忘叮嘱志刚：“你上班的时候，跟大富好好说说，就说是我说的，以后不能这么胡来，这都是要再婚的人，哪还能这么浑……”

电话来了，千里把门带上，呜里哇啦一阵，之后，喜滋滋地推开了夏夏卧室的门。

“没打扰吧？”千里笑脸相迎。

“没有没有。”夏夏躺在床上剥开心果，连忙起来，又解释道：“刚才外头弄成这样，我也没好意思掺和，主要是人都不熟。”

“唉，都是我妈找事儿，别提了，”千里坐下说，“上次你不是托我问入学的事吗？刚才那边老师来电话了，说可以帮着办，问题应该不大。”

“真的啊！”夏夏显然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么快，“哎呀，姐，你咋这么能干哦，真是太谢谢了，我替立冬谢谢你。”

千里被夏夏的热情弄得不好意思，捋了一下头发说：“嗨，都是为了孩子，能办成总是好事。”

夏夏眨巴着眼睛问：“那要经费不？”

千里疑惑：“什么经费？不用，都是熟人。”

“那回头我请你们吃饭！说定了啊！”

千里说好，夏夏又跟她聊了一阵，从化妆品到自家男人，谈得心情大好，千里才从夏夏屋出来。夏夏则赶忙拨通立春的电话，说得天花乱坠。立春得知自家大宝进城读书有望，也是欣喜万分。哪晓得临了，夏夏又说：“姐呀，事儿办成了，礼总得送点吧，要不人家会说咱不懂事，没眼力见，一个不高兴，不给咱们办了，也是有可能的。”

立春问：“得多少啊？”

夏夏说：“最起码得两万。”

立春支吾道：“两万……”嗓音嘶哑。

夏夏立刻说：“这样吧，姐，你出一万，另外一万我帮你出了！为孩子上学，还什么钱不钱的。”

立春听了，感觉像买东西打了折似的，忙道：“妹妹啊，那怎么好意思哦。”

夏夏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这么说了啊，我赶紧去敲定，这个不能等。”

立春忙说好。夏夏挂了电话，喜不自禁，中介了一把，做了人情，还赚了一万，这买卖不错。当然，前提是不能让立冬知道，她琢磨着回头再跟千里打个招呼，好做到滴水不漏。

永通拉着立春问：“哪来的钱哦？”立春不耐烦道：“要都像你这么不瞻前顾后的，日子就都别过了！给你还高利贷的时候我留了一万，没跟冬子说！真是，全部都贴你们老吴家了，作死！”永通憨憨地笑起来。

这个周末，婵娟又是落单，千里打电话回来说家里有客人，让她先别回家，毅然还没从老家回来，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无聊极了，又想起前几天上班的窝囊事，就想找个人取取经。想来想去，还是夏夏合适。夏夏跟她姐姐千里不一样，她姐一毕业就到大学当老师，对于公司里的事没什么经验，夏夏呢，一毕业就进商场，好歹也摸爬滚打了几年，再则夏夏又是顶热情的一个人，找她聊，靠谱！结果也巧，夏夏刚搞定立春那摊子事，兴致高得很。婵娟打电话找她出来聊聊，夏夏也感到意外，半真半假地问：“干吗？来家里不能说啊？”婵娟道：“这不家里不方便吗……”夏夏以为婵娟也是怕她妈烦人，便“心领神会”，两个人约好出去吃烤鱼。

“这顿我请！”夏夏人未到声先到。

“当然我请啦夏夏姐，还客气什么。”

“怎么着，特地找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了，想我去你姐那求求情？”

“想哪去了夏夏姐，我是那样的人吗？”

“反正我给你看过相了，肯定有事儿，说吧。”

“好了，我是想找你问点职场上的事儿。”

“职场？外企的还是国企的？外企看杜拉拉去，国企看厚黑学。”

“是私企……”婵娟被夏夏那架势震到了。

“私企？你不还在读书吗？干吗，那么着急工作啊？学生时光是最难得的，能玩就玩，工作的日子在后头呢！”

“不是，我兼职。”

“都是你妈逼的吧？”

“没有没有，完全自愿。”

“那怎么了？直说。”夏夏一派豪放架势。

婵娟见夏夏还算热心，便添油加醋地把自己怎么进公司，怎么被下属刁难的事说了一遍。夏夏一听，浑身都是劲，她向来喜欢这种职场争斗，还没等婵娟说完，她就叽里呱啦开了一堆药方，强烈建议婵娟如此这般折腾一下。婵娟开始觉得夏夏的建议近乎胡闹，但细细听下来，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决定依计行事。两人欢天喜地地吃了整整三斤鱼，一个回了学校，一个回了家。

胡玫瑰最近头疼得很，郊区的几家酒店一直在亏，有两家已经盘出去了，现在女儿不肯商业联姻，嫁给豪门子弟，儿子又不争气，除了玩女人就是玩车，根本没什么商业头脑，老爷子要给他投资做公司，胡玫瑰一百个不愿意。可是，他到底是她的儿子，不走出第一步又怎么办？以后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来照看。

胡玫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瑞秋从外面走进来，坐在沙发上吃樱桃。

“秋秋，你说你一天到晚干的事靠谱吗？”

“靠谱？这个家还有比你更不靠谱的？”瑞秋一向爱呛玫瑰。

“半夜三更跟个男人跑出去，厮混了好几天才回来，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在朋友圈子里的名声臭成什么样了吗？女孩子家，要自重！”

“臭？多臭？影响到你了吗？我要离开这个家，你不让，我有什么办法？”

“离开这个家？这个家亏欠你了吗？离开这个家你什么都不是。”

“不管我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秋秋，妈妈都是为你好，在我们这种家庭，不愁吃不愁穿，嫁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一辈子稳稳妥妥，有什么不好？”

“听说爸爸给瑞强投资了个项目，我要参与。”

“可以啊，妈妈双手欢迎，不过，这个你得跟你爸说。妈妈还是想劝你一句，这个女人呀，还是要以家庭为重……”

瑞秋抢白道：“以家庭为重？贾家的企业现在不是都控制在妈妈手里吗？妈妈现在不也是女强人吗？”

玫瑰说：“我是双丰收，先以家庭为重，家庭顾好了，再忙事业。”

“家庭顾好了？双丰收？妈妈，别以为你干的那些事别人都不知道！”瑞秋扭头找爸爸去了。

贾天放在书房练书法。

“爸——”瑞秋脚步轻快。这些年，她和父亲的关系，要比跟母亲融洽得多。天放是儒家加道家，该管的管，不该管的由他去，玫瑰是法家，要拿着鞭子才放心、高兴。

“嗯？”天放头也不抬。

“瑞强的公司，我也要参与。”瑞秋嘟着嘴，在天放面前，她乐于扮演小女孩。

“已经派了人了。”

“派了人了？谁？不就是瑞强吗？”

“你好好在家就行了。”

“爸爸——”

天放点点写字桌玻璃板底下的照片：“看看。”

“就是这个女的？你要用她取代我？”

天放放下笔，郑重地说：“秋秋，瑞强和你不一样，你以后终究是要嫁人的。”瑞秋皱了一下眉，很不耐烦的样子。天放忙改口，他一向很照顾女儿的情绪，“就算你不嫁人，我也已经替你存好了钱，你一辈子自由自在，瑞强不行，我们这个集团，我希望他以后有能力来掌管。”

瑞秋不服：“他有能力掌管和我参与有什么关系？”

“我说已经派人掌管了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这个女的是谁？她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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