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23
|本章字节:9822字
服务员赶紧拿手持点菜机输入。“先生您可以考虑一下我们的十八香盅,也是本店的特色,很多客人吃了都说好。”
立冬不假思索道:“那来两份。”
“先生您可以……”服务员跟发报机似的说个不停。
立春赶紧像拦洪水猛兽似的去剪掉服务员的话头,“我们自己看就行了,等会儿叫你好吧。”
立冬半嗔道:“姐想吃就点呗,又不是天天来。”
立春佯怒道:“那也不行,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立冬说:“哎呀我请——我的老姐姐。”
立春笑了,心想到底弟弟是亲人,这次估计不会白来。
不大一会儿,立冬点菜完毕,干的湿的,酸的辣的,一应俱全,立冬又要了三瓶啤酒,跟立春共饮。
两人有的没的闲聊着,谈话内容大部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其实立冬和立春都发现了,彼此和对方都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他们唯一的谈话宝藏就是小时候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而埋在那段时光里的陈旧的人和事,则像博物馆里展出的标本,虽然意思不大,但时不时去瞄上一两眼,究竟还是有几分怀旧味道。
饭越吃越淡,两人间的话也越来越少,立春赶忙举杯道:“来,咱姐弟俩喝一个,我祝小弟一路升官发财,前程大好!”
立冬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嘀咕怎么连姐也开始说场面话了。
立冬自顾自吃着,立春红着脸接着说:“唉,还是小弟你出息,不像你姐,自己没本事,又嫁了个没本事的老公……”
立冬伸出右手扶住立春的胳膊,安慰道:“姐你不要这样说,日子会好起来的。”
听了这话,立春几乎哭出来。眼泪是女人的必杀技之一,当然它的杀伤范围一般锁定在男人。立冬见情况不对,连声问:“姐,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你说今天来我就感觉不太对劲。”立春低着头,一只手蒙着脸,手指缝里传出哭声,可到底不见眼泪。
立冬不说话,默默地坐着,餐盘里剩下的尖椒牛柳的咸香味一阵一阵熏上来,他只好把盘子挪了挪。又过了一会儿,立春见立冬没有要问的意思,便停止了哭泣,皱着眉恨恨地说:“还不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姐夫!”
在立冬面前,立春永远说吴永通“不争气”,“不争气”基本等于“弱势群体”,是弱势群体那就得帮。
立冬厌烦道:“他又怎么了?”
立春忙扭转话锋:“其实也不能怪你姐夫,他不像你,读过大学,有个班上,他从小不好好读书,没个固定的工作,整天跟个野鸟似的,看哪有食就吃一口,可现在我们有你外甥了啊,你姐夫可以不吃饭,宝宝不能不吃饭。”立冬静静地听,不发表任何意见。“所以我就想,什么时候能给你姐夫找个固定的工作干干,我们一家老小有个指望,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立冬心想,哦,可能想让我给姐夫介绍个工作。
立春话锋又一转道:“可现在谁不知道工作难找,更何况你姐夫又没多少文化,高中都没毕业,也就比我强点。”
立冬叹气道:“唉,是难。”
立春跟着说:“所以我就想,什么时候能让你姐夫做个正经事就好了,只要上了轨道,到底也错不了的。”
立冬问:“正经事?”
立春早收了泪,笑着说:“小弟,跟你我是实话实说,你是我最亲的人了,这一两年,栗子卖得都非常好,所以你姐夫也想利用家里那块山种点栗子树,只要顺势长起来,以后按年结栗子,我们一家老小也算有个收入。”
立冬附和道:“嗯,这个想法不错,可以考虑。”
立春拧着脸,为难地说:“所以这次来我是想找小弟你借点钱,姐姐实在是没办法了……”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立冬一见姐姐哭,心立马软了,忙说:“姐,姐你别哭,我能帮一定帮,姐,先别哭。”
立春忙说:“真的啊?”顿了顿,又说,“小弟,我知道你对姐好,可我知道夏夏是个厉害人,我不敢找她开口。”
立冬被这话刺激到了,心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自己姐姐有难不帮一把还算男人吗?再说了,这钱也有自己的一份,怎么就得全部听夏夏的。一瞬间,立冬的大男子主义情绪膨胀得跟吹满了气的气球似的。他放下筷子,两只胳膊抱在胸前说:“姐,你要多少?”
立春有气无力地说:“大概得五万。”
立冬把手掌往桌子上一拍,爽快地说:“这钱我拿了。”
一个小时之后,立春从立冬手上接过了一个报纸包着的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放进大包里,又小心翼翼地从“快的都市”返回到“慢的乡村”。
生活需要斗智斗勇,这跟学历无关,跟历练有关。
上面所里领导在讲话,下面千里在小本子上画小人。开会开多了,千里总结出来,学校的某些领导讲话,十句有九句是障眼法,一句是重点,偏偏轻描淡写。
“我们所近几年的科研成果很多,年轻人进步非常快,论文的发表量、授课的好评率都大大增加,同志们有这么足的干劲,作为所长我是很欣慰的,像胡秋香的论文、马千里同志的大学语文课程,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在这里我要特别表扬胡秋香,年纪轻轻,学术功底那么扎实,这一次她的《女诗人的私生活与创作》这篇论文啊,获得了省级优秀论文的殊荣,让我们一起鼓掌祝贺她!”
四下里劈里啪啦一阵掌声,千里一下子清醒了,她胡乱用笔涂掉笔记本歪歪扭扭的小人,直觉告诉她,事情有些不妙。
胡秋香跟她同一年进人文学院,传媒学院的博士,人机灵,特会来事儿,有事没事就往领导屋子里钻,汇报个情况,谈谈心,没过几年就成了院里的红人。院里给新老师开专业课的时候,本来是千里占先,千里是本校的博士,论文也没少发,她当过辅导员,学生基础也好,可胡秋香七搞八弄,结果一宣布,胡秋香开专业课,马千里只能教公共课。千里气个半死,回家找志刚倾诉,志刚笑嘻嘻道:“老婆大人,不教就不教嘛,她教了又能怎么样,要不,你也钻到领导办公室去,多聊聊。”千里在床上一脚把志刚蹬开。现在,千里坐在人文学院的小会议室里,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坐在她斜前方的胡秋香——胡秋香精神抖擞得很!
葛所长继续说:“今年,我们院科研工作获得了大丰收,同时也有了大发展,我和其他领导都觉得,应该多扶持年轻人进步,年轻人起来了,我们院的知名度也就起来,我们院的知名度起来了,我们就能招到更好的学生……长此以往,良性循环,我们也能成为211,成为985!成为业界认可的好学校、好学院!我们的学生走出去,也能给我们增光嘛!”
葛所长停顿了一下,下面听讲的人颇为配合地一阵皮笑肉不笑。所长端起放在他面前的白瓷茶杯,重重地咕嘟咕嘟喝了一口茶,用力过猛,茶叶涌进嘴巴,吃下去也不好,不吃下去总不能当口香糖嚼,他只好又将那三五片茶叶吐回去。千里看了一阵恶心。
葛所长喝完茶坐正了,两眼朝上一翻,偏头小声问旁边的行政秘书:“我刚说到哪了?”秘书捂着嘴小声说:“扶持年轻人……”葛所长恍然大悟,继续道:“这个,我们要扶持年轻人,现在,我们院有一个申报机会,那个省级的重大研究课题,我们也有一个名额作推荐,我和几位领导也商量过了,我们一致认为,胡秋香同志的研究方向非常有潜力,可以作为我们院的推荐项目……”
胡秋香眯缝着两眼,陶醉得仿佛在听初恋男友说甜言蜜语。
千里一听坐不住了,什么?又把机会给她胡秋香?上次胡秋香教专业课的时候,所里面让她发挥高姿态,所长还跟马千里保证,以后有机会一定优先考虑她,他还反复说,对待年轻人,院里一直都是秉持六字方针:公平、公正、公开。公平地给年轻人机会,公正地看待年轻人取得的成绩,公开地指派年轻人工作任务。可现在呢,机会来了,又给胡秋香了,千里觉得自己真像是浸了盐的老咸鱼,硬被晾在那了!现在,公开是够公开,只可惜是霸权式的公开,更别提还有什么公平、公正!
想到这儿,千里心里一把火顶上来,忍不住就来了个“拍案而起”。“葛所长,我想说两句!”千里手扶住桌子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全场目光像聚光灯似的,刷地一下拢在千里身上。
葛所长脸上一僵,明显有些措手不及。他缓慢地用手捋了捋为数不多的头发,拉长调子说:“千里同志,坐下,坐下,有什么话尽管说嘛,哈哈。”
葛所长一笑,底下跟着笑起来,千里的杀气像是被笑声泡在水里似的,一下被溶掉了很多。
“所长,我们院的工作宗旨是公平、公正、公开,所以我觉得,重点课题的申报工作,不应该走提名制,而应该是竞标制,能者上,不能者下,这是天经地义,凭自己的本事申报上,大家才能服气,不知道所长是什么意思?”
葛所长顿时脸就耷拉下来了,胡秋香转头看千里,恨不得眼睛里飞出刀子来。千里话音刚落,院里几个不服气胡秋香的年轻教员就趁势起哄,都说“是啊是啊,应该竞标,要民主嘛”!
葛所长见状,害怕下面搞大了压不住阵势,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有意见请私下找领导聊!一点小利益,就看在眼里,这哪里能看出一点优秀学者的素质!我相信,是金子,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总能发光!如果你发不了光,请反思自己是不是够努力,不要找外部原因,也不要因为同事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就羡慕、嫉妒、恨!这样只能让人鄙视你的人品,怀疑你的思想境界。”
千里听着,肺都要气炸了,跟着想要站起来申辩,但被旁边的同事拼命拉住了。
千里似乎还没明白,这世界根本没有绝对的公平,车走车路,马走马路,凭真本事,是竞争的砝码,长袖善舞,懂得敷衍领导,也是竞争的砝码。正道魔道,各种力量汇聚到一起,形成合力,进而找到了世间的某种不平衡的“平衡”。千里也仅仅是千千万万的小小牺牲者中的一员。历史向来如此,有什么值得激动的呢?可道理是道理,她千里偏偏就是出淤泥而不染!巧妙地同流合污,有时候,也是人生的必修课。
晚上7点,毅然还在自习教室里苦读。
天上的月亮又小又高,窗外树摇影晃,教室里的暖气热得人直出汗。
婵娟的保送名额下来了,这就意味着,她不用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就可以进入北京传媒学院读她喜欢的传播学专业,而且,是全奖。她不再需要问姐姐和家里要钱。学费不用交,每个月还有生活费若干,再随便在校外弄点活儿干干,研究生两年应该不会太累。
想到这儿,婵娟的心情好得就仿佛是在太阳高照的无风的荒草地上打了几个滚。自从她下午在院办的橱窗里看到这个消息,先是自己在阳光满布的校园里转了一圈,她没有给家人打电话,也没有给毅然打电话或发短信,而是一个人慢慢体会着那狂喜过后细细的快乐。
她的世界在这个下午只有她一个人,她坐在体育馆的球场边,不知哪个系的学生在打篮球。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忽然,一只球飞过来,远处穿篮球服的男生喊:“同学,借个手。”婵娟二话没说,站起来,跑过去,捡起球就往球场丢,手臂扬起的瞬间,她猛地注意到自己胳膊上的伤疤。她的世界静了一秒,过去所有的事像电影的慢镜头般在她脑海中闪动,一帧一帧,逼着她回忆过去。充满勇气,四处拼杀,然而却是痛苦的过去。痛苦从不冬眠,婵娟的欢乐慢慢散去。
“喂。”婵娟从后面拍了一下毅然的肩膀。毅然座位后面的女学生厌恶地皱眉。婵娟显然打扰了她的“修炼”。毅然不做声,起身和婵娟一起走出教室。
教室外面冷而鲜的空气,让两人的皮肤都有种紧实感。“你去哪了,一下午发短信也不回,玩失踪啊?”毅然问道。
婵娟笑而不答,牵起毅然的手,朝更黑的树丛里走。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毅然追问。
婵娟俏皮地说:“你说呢?”
毅然说:“那就是保上了。”口气有点淡。
婵娟捕捉到了毅然情绪的变化,反问道:“怎么,我保上了,你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