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引着我们走到宫门口，转头看我，却不急着开门，笑道：“阮小主，我家小主只想单独见您，暗香姐姐和疏影姐姐请去偏殿喝茶吃巧果子。”说罢一手拉着暗香，一手拉着疏影，亲亲热热地往偏殿走。

我冲着暗香疏影点一点头，放她们去偏殿喝茶，倒是好奇尔岚单独找我为了什么，这似乎是有了位份之后，我们第一次单独会面。

我推开寝殿的镂空祥云檀香木门，袅袅兽香扑鼻而来，那有毒的夹竹桃香自然是早已经换过了，新换的是我不久前新调的寿阳公主梅花香，塞雪国冬日里，梅花遍地，爹爹是最爱梅的，后院种了不少梅花，我便调了香料带进宫中，其实说是梅花香，配料里却没有梅花，只因寿阳公主有梅花妆传世，故为之命名。我亦睹物思乡，每每焚香静坐，来解思家之苦。

我径直走到厚重的楠木浮雕床前，掀开锦绣丝线绣成的五彩祥云被褥，却见被褥底下空空如也，不见尔岚。

我越发疑惑，刚要转身，腰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一只手，呈半月形环绕在我腰间，那手臂健壮有力，青色的经络分明，竟然是一只男子的手臂。

我惊叫一声，下意识的用手去推开那无礼的臂膀，口中叱道：“放肆，深宫之内，岂容尔肆意胡为，本宫是宫中的阮宝林。”

不曾想，那手臂竟是坚硬如铁，似黏在我腰上似的，任凭我挣扎也脱不开身。我自小在将军府长大，父亲战功赫赫却家教甚严，十六年来我未曾见过这般无赖的男子，进宫之后我又步步小心，深怕被阴谋算计，这一幕要是教有心人看去，又凭空生出多少是非，心念一动，我用双手用力拉住那只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这一口下去极狠，待到我后方的男人急急喊疼方才松口，他的手臂上留下两道深深地齿痕。只是，几乎在同时，我看清了那袖口上金丝绣成的龙纹。

下意识地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的男人。他有着一双极美的丹凤眼，清俊的眉，英挺的鼻，薄薄的唇带出一个斜斜的弧度，活像一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子弟，仿佛那气质压不住他那一身龙袍似的，活生生像戏台上唱戏装皇上的戏子。

只是……我微微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我眼前的人就是当今皇帝慕容倾雪，脑中如五雷轰顶，当即慌忙下跪，道：“臣妾不知天子驾临，臣妾伤及龙体，罪该万死。”

我低眉顺眼许久，面前的男人却不作声了，若不是我的眼角还能看到他龙袍的下摆，会以为他早已拂袖而去了。

跪得久了，腿微微有些泛酸，大着胆子下定决心抬头，不着痕迹地偷眼看他。却发现他也正定定看我，一只手掀起了另一只手上被我咬了的牙印，轻轻摩挲着。

“你终于抬头看朕了，朕还以为你打算跪倒天黑。”说罢他一个转身，坐在床边的紫檀木椅子上，微微摆手，是一个叫我勉跪的姿势。

我拖着裙摆站起身，有些尴尬，跟皇上一起坐下自然是不敢的，站在原地不动似乎也不妥，于是只好挪步到他身侧站定，一派婢女的谦卑。

“方才不是说，你是朕的阮宝林吗？怎么现下又十足像是端茶倒水的婢女了。”他斜着眼睛看我，本就邪魅的嘴角带着一丝肆无忌惮的笑意。透过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斜斜打在他身上，淡淡的金光勾勒出他颀长的身形。

我不敢看他，只是低了眼，那种被长久注视的不自在感让我再一次手足无措。突然，下颚上一阵疼痛，不知何时他已然站在我正前方，用手抬起我的下颚，迫使我的双眼平视于他。

“阮宝林。”他并没有放过我，玩味似的反复念着这几个字，终于低低道了一声，“朕记住你了。”

我并不习惯于这样的不平等的对视，微微一挣脱，向后退了几步。他抬头，墨色的眼睛里闪现着我不懂的光芒，似乎惊讶我竟然敢从他手里逃脱。

我微微一福身，却是不说话，眼睛向下，并不看他。我知道他是九五之尊的君王，刚才咬伤了他，按律早就罪该万死了，然而刚才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偏偏不怕他，亦不从他的愿，却笃定他不会伤害我，于是竟然甩开他的手，温然退后。

“你过来。”他果然如我的愿，不怒亦不愠，只是低声呼唤道，“若是再不过来为朕上药，这伤口被皇后或是满朝文武瞧见了，他们可饶不了你。”

我一惊，慌忙从柜子里找出一只放药的锦盒，拿出药粉半跪于他身前，接过他伸出的手，把药粉涂在他手上的伤口上。他的手修长而温润，是一双矜贵无比不曾受任何创伤的手，我心下有些歉意，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细细地为他上药。

“若是皇后将来问起来，臣妾愿意领罪。”我低低地道，心想着我大概真的是被宠坏了，不明不白就伤了别人。

“若是皇后问起来，朕会说被一只顽劣的小狗给咬伤了，你猜朕为什么要这么护着你？”慕容倾雪起身靠近我，弯下了腰，他的脸离我近在咫尺。

“臣妾不知。”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想着还不如去皇后面前领了罚来得爽快。

“因为朕喜欢你。后宫三千人，朕只对你说喜欢。”慕容倾雪突然轻快地说道，一手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石破天惊的一语，让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更是辨不出他有几分真心，只是更低了头，并不言语。得不到我的回应，他亦是静默良久，就在我以为空气都要冻结的时候，听到他缓慢的踱步声，我抬头，之间他走到门旁一侧的香炉旁边，袅袅兽香氤氲开来，他亲自动手打开香炉，用木棒子调弄着烧剩下的香料。

“寿阳公主梅花香？这梅花香百金一两，极是难得。”他凑近香炉，轻轻一闻，回头看我，轻巧问道，仿佛刚才所说的一切都不存在。

我亦是松了口气，听他对香料感兴趣，倒是颇为诧异，曼声回道：“回皇上的话，这是臣妾闺中寂寞，闲来无事，翻查古方，自己调弄的香料。皇上竟然认得？”

“闺中寂寞……”他重复着我的话语，语气里带着一丝促狭，别有深意似的，让我的胸口无端端一紧。

“朕想问一问配这香料的方子。”稍微停顿了一会，他缓缓问道。

“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龙脑香少许。上捣罗细末，炼蜜和匀，丸如豆大。蒸之。不过宫中不宜用麝香，臣妾就弃之不用，虽说缺一位香料，但香味反倒变得更加宜人。”我一边回忆着方子一边答道。

“看来阮宝林确实对香料颇有研究。”他又是一顿，旋即语气变得严厉起来，“那么当时在室内点夹竹桃香的时候，宝林为何没有辨出来？要让贴身丫头陪着演这一出戏？可知这是欺君大罪！”

我一惊，没想到百密一疏，竟让这精明的帝王有所察觉，慌忙跪下，强辨道：“臣妾确实不知那是夹竹桃香，只是心知青葛并非善类，香中一定有异，牛美人又非要给臣妾戴那夹竹桃花，臣妾怕是她不怀好意，偷偷让疏影换成了曼陀罗花。”言语出口，自己心理亦是没底，毕竟牛美人在皇帝身边多年，不知道君王是否顾念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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