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喉头发紧，勉力坐起身来，第一个念想便是彻辰，慌忙问道：“彻辰……彻辰在哪里？”方才的一切，恍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我突然暗暗期许起来，但愿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正自我安慰着，突然看到自己的右手手心里还攥着那一枚玉佩，心中一阵剧痛，手不自觉松了，看着那玉佩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瓣，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如同玉佩一般，悄无声息地碎了一地。我只是坐在床边怔怔出神，强迫自己不要再去回忆刚才的一切。

暗香刚巧走进来，见我醒来，“噗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纵声喊道：“小姐节哀……小姐节哀……老爷他……他……”

我猛然一个激灵，忙问道：“我爹……我爹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老爷……老爷被夺了兵权，抄了家产，发配去川蜀。林小主的父亲和纳兰大人的父亲亦是因为他们的事，被判了斩首，但是皇上宽厚，念在他们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亦赐了发配他乡。”暗香哭着说道，又是一阵抽泣。

我几乎是从床上摔到地上的，暗香收了哭声，要伸手来扶我，却被我一把推开，我坐在冰冷的地上，头一次感觉心里是那么荒凉和无助。

我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勉强站起身来，跑到屋外，跪向东方拜了三拜，是为远去的父亲，也是为了彻辰和尔岚。

“小姐！你快起来，小心地上的寒气！”疏影端了药自外头走来，见我如此，一只手端药，另一只手同暗香一起把我拉了起来，架回床上。

我呆滞的目光望着床顶，床顶上流苏摇曳，粉色的帘帐犹如最缱绻的梦境，而我却用手握着床边垂下来的水晶串，暗暗用力，直到手掌生疼，始终琢磨着彻辰临终的那几句话。

“彻辰，你知道吗？我没有让你死，我又怎么舍得……”我喃喃自语道，泪不知不觉就挂满了脸颊。

“请阮姑娘借旨。”我兀自出神，却不知什么时候，郭欲已然垂手候在床下，躬身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拿起了圣旨。

我一见郭欲，就想到慕容倾雪杀彻辰尔岚逐我父亲之仇，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赌气并不起身接旨，而是一翻身，背对着他们。

郭欲见我如此，亦是无奈，半晌才道：“阮姑娘身子不适，躺着接旨也无妨。”说罢朗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之女阮氏沅馨，揭露宫闱秘事有功，又大义灭亲助朕铲除佞臣，特此既往不咎，恢复位份，并晋封为正三品昭仪，位列九嫔之首，主位雪如宫。”

闻言，我猛然从床上坐起，惊问道：“你再说一遍！什么是揭露宫闱秘史？我又何曾大义灭亲？”

郭欲见我情绪不稳，忙安慰道：“皇上的意思，我们做奴才的哪里清楚。皇上恢复了您的位份是好事，起码证明皇上不曾因为阮将军的事情而怪罪于您，后宫之中，您还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嫔之一。”

“宠爱？”我怒极反笑，随手抓了床边的玉如意猛地对准郭欲摔去。

“哎哟，昭仪仔细手疼。”郭欲见我动怒，更不敢再惹我，放下圣旨，躬身退了出去。

我猛地扑向圣旨，看清那明黄的纸页上“宫闱秘事”“大义灭亲”几字，怒从中来，双手交叠，“咔咔”几声把它撕得粉碎。

疏影进房来见我如此，亦是心疼，我却不管不顾，叠声问道：“疏影你告诉我，这圣旨到底是什么意思？”

疏影亦是咬了咬牙，方才支支吾吾说道：“小姐有所不知，皇上在满朝文武面前，说是您揭露了纳兰大人和林小主有染之事，又是您大义灭亲，建议把老爷发配充军，所以这次的事并不曾牵扯到您。”

“慕容倾雪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去承烟阁问个明白！”我倏然起身，推开疏影，向外头跑去，跑到一半，却想起彻辰与尔岚惨死时的情景，整个人“啪”一声撞在门外长廊里的柱子上，瞬间彻骨的疼痛让我清醒了几分。我将双手捏成拳，嘴里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慕容倾雪，你让我痛三分，我必让你痛十分。你此刻已经让我受了十分的剧痛，且看我如何把你加在我身上的伤还给你！”说罢擦了眼泪，愣愣回到屋里。

“不许哭。”暗香哭哭啼啼进了屋来，我冷眼看着她，用命令的口吻道。

许是从没见过我这样冷厉的神情，暗香止住了泪，呆呆看向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去理她，调弄着手里的胭脂，嘲弄道：“皇上要我做昭仪，我不能不领这个旨，就让我好好做他的昭仪。”

昭仪的册封仪式甚是隆重繁琐，赶在彻辰与尔岚的头七之后，因是宫闱秘事，对外只称两人同时病故，却连葬礼也没有，只找了地方，草草埋了。

我跪着接受皇后赐予的金册金印，笑着与一旁的妃嫔们虚与委蛇，寒暄客套。

晚间，按例，慕容倾雪召我去侍寝，我梳着与尔岚临死时一般的灵蛇髻，头上插满了金玉珠钗，用上好的棕色眉黛膏细细描了远山眉，又用殷红如血的口脂染了朱唇，披了价比黄金的香云纱衣，曼立于铜镜前，一颦一笑，甚是撩人，朱唇轻启间似有滟光流过。

“小姐这身装扮，仿佛偷了天上三分明月之光，摄人心魄。”暗香见我盛装打扮，明艳照人，不由赞道。

“明月之光？”我沉吟道，幽幽望向窗外的明月楼，曾经有一个人，全身满溢了月光，有如被贬谪的仙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他说要带我归隐山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只是一瞬，我生命中唯一的明月光，亦被无情地抽走，徒留下一地破碎的影。

“上轿。”我面无表情，情知这一去便是万劫不复，耳边是凤箫鸣鸾车的仙乐飘渺，眼中是最后的盈盈泪意，彻辰，从此以后，我为你葬心于此，万水千山，不及你一个眷恋的眼神，一句此生再也无法兑现的承诺。

承烟阁里兽香袅袅，我拖着长长的裙摆进去，抬眼看见慕容倾雪傲立于前，他已然褪去了龙袍，一袭白衣被包裹在袅袅烟气里，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只是木讷地低下身子请安，并不愿意再抬眼看眼前的君王一眼。

“沅馨，朕知道这么做伤了你的心，但是朕……”慕容倾雪见我刻意回避他的目光，慌忙开口解释道。

“回皇上的话，臣妾无怨。皇上只是行帝王之事罢了，臣妾长居后宫，很不能相助。”我兀自低眉顺眼，不待慕容倾雪说完快速接口道，语调平平，像是一尊不带感情的木偶。

“沅馨……我……”慕容倾雪见我如此，突然用力用手拽住我的右手，猛得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前，道，“你看着我，不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朕只是让阮大人去了川蜀，并未伤他性命。”

我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抬起头，忽而直视于他，转瞬又复低了头，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对皇上并无怨怼之意。”心内却是犹如翻江倒海，但此刻却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怒意压下，亦不想听他任何辩解。

慕容倾雪突然欺身而上，强迫性的让我逼视于他，尔后霸道地低下头，吻住我的唇，毫不温柔的，近乎疯狂地撕咬起来。

我哀莫大于心死，没有丝毫的媚色，亦不闪不必，更不愿推开他，只是冷冷的，把自己当做一尊塑像，任由他无情摆布。

他吻了许久，许是察觉到我冰冷的态度，才终于有些怔怔地放开我的手。

我垂下眼帘，并不看他，却分明听到他极轻地一声低叹。我并不明白这一声叹息意味着什么，是为我，疑惑是为我的父亲，还是为了枉死的彻辰和尔岚。

“朕累了，今晚不论你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朕要定你了。朕已经等得太久，没有耐心继续下去。”慕容倾雪的声音在我头顶，声音不大，却让我有一瞬间的惶恐，继而却又恢复了平静。

我亦是并不看他，冷冷地低下头并不做声，似乎今夜坐凤箫鸣鸾车来之时，心中就想到了这样的结局。总之彻辰走了，自此之后我的躯体不过是一句行尸走肉罢了，从此以后，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件事情，为死去的彻辰和尔岚，为我的父亲……报仇！

承烟阁里兽香袅袅，锦帐珠帘，红绡翠软，待到安睡之时，我隐隐听见门外的小太监用尖细的嗓音说道：“今晚阮昭仪承宠，记档。”如此多思多梦，倒也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早晨醒来，疏影和暗香早已侍立一旁，疏影见我呆呆的不说话，不禁心疼起来，我看她眼角隐隐有泪意，竟勉强笑了一下，道：“我没事。后宫之人，侍寝而已，不足为奇。”说罢去放满玫瑰花瓣的澡盆里洗了澡，披了罗衣出来，看院外的天，竟似与昨天的不一样，又笑自己多心。

由辇车送去给皇后请安，皇后亦是亲切地拉着我的双手，不住地笑。而我却想知道她庄重和蔼的面容之下，究竟藏了一幅怎样的心肠，亲手调制了毒药给尔岚和彻辰，却依然镇定自若，波澜不惊，恍若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般，要多少的机心和伪善，才能如此淡漠。

回到雪如宫宫门前，才下了辇车就见宫中烟雾缭绕。我一惊，忙拉着疏影问道：“宫中这是怎么了，难道着火了？”

疏影亦是诧异，率先去看，忙回来禀报道：“小姐，是杨小菁找了道士在宫中作法，所以才闹得乌烟瘴气。如今小姐是一宫主位，可命令她即刻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