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我，赵小菁就不无讽刺地说道：“阮才人好大架势，皇上传召，竟敢不来，莫不是证据确凿，怕了吗？”

见她如此说来，我也不恼，此刻更无暇顾及于她，我拉着裙摆直直跪在慕容倾雪跟前，铿然地道：“臣妾有事要回禀皇上。”

慕容倾雪见我如此，深深看我一眼，点头道，“阮才人但说无妨。朕今日传你来，也是为了此事，不知阮才人何故失踪。”

此时疏影跟在我身后，只见她向前走了两步，亦是“啪”一声跪于慕容倾雪面前，并不说话，只是低了头，见此情景，我肃然道：“皇上，德妃并非董家小姐，而是抚远大将军董飞找人假冒的。企图以此蒙骗皇家。臣妾派了疏影出去，就是为了查证此事。”

忽闻此言，众人皆是一惊，慕容倾雪更是厉声道：“怎会？阮才人，此话不可胡说。”

我显出一副惶急之态，道：“如此大事，臣妾怎敢虚言，若没有十足把握，臣妾亦不敢面君，不如让疏影来说清楚吧。”

慕容倾雪点了一下头，狐疑地看向疏影。

“回皇上的话，事情要从轩辕围场上那日德妃突然向小姐示好说起，德妃见小姐受伤在床，特地送了鸽子汤过来，奴婢不小心，一个失手将鸽子汤打翻，却见桌子上泛出淡淡的蓝光。”疏影缓缓地说道，“小姐擅于调香，知道有一种空心草有令人神志不清的效用，若把草药磨成了粉末，无色无味，但是一旦碰上了楠木，就会泛出淡蓝的光芒，而那桌子正好是楠木的。”

“阮才人莫非怀疑德妃想要向你下药？”慕容倾雪犹疑道，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是，而且臣妾更知道那空心草是江湖中人惯用的草药，将军府的小姐又如何会有？”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所以那日我就让疏影出宫去调查此事，不料却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真正的董家小姐董丽霞，早在数年前就与一名书生私奔了，董将军怕家丑外扬，不敢声张，选秀之时又怕后宫中没有自己的势力，于是就寻找了一个长相于董丽霞十分相似的女子冒充她，送进了宫。”

“荒谬，阮才人难道不知道，找人顶替秀女入宫是死罪吗？董将军难道会拼着全家人的性命找人顶替入宫吗？”赵小菁见无人替德妃一家说话，事关自己利益，禁不住无礼地反问我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若是让皇家知道待选秀女失踪，一样是死罪，更别提将军女儿跟人私奔了，那简直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我目光犀利，看向赵小菁。

“阮才人的话，未免单薄。不知阮才人可有有力的证据证明？”皇后见状，高声问我，更向我使了一个颜色。

我会意，当即道：“臣妾有证据，疏影身上的伤，就是证据。”我轻轻拉开疏影右边肩膀上的衣服，露出她包扎过的伤口，白布之上，依然透出了鲜血。

“我派她查清这件事的时候，有人想要杀死她。幸亏我身边的丫鬟都会武，不然恐怕难以回来见我。更何况，我还有人证。请皇上传他进殿。”我垂手而立，请求道。

“好，给朕传他进来。”慕容倾雪凝眉一瞬，目光灼灼看向我。

我只是低了头不看他，等待证人进殿。

“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众位娘娘……千岁。”进来的人一身白衣，却在见到皇上的一瞬下意识的发抖，慌忙跪在地上磕头。

“皇上，跪在殿下的男子名叫赵信之，江南人士，后来做了将军府里教习小姐诗文的先生，再后来，她们就相恋并且私定了终身，最终私奔。”我低声道，众人的视线集中于那男子身上。

“草民赵言之，江南人士，确实与……与董小姐一见倾心，复又日久生情，共结连理，携手奔逃。”那一身白衣的男子甚是文弱，但是说到董丽霞的时候，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浓情蜜意，让人轻易地相信他们相爱异常。

“既是如此相爱相守，又何必回来，况且，真正的董小姐人在哪里？”熙嫔亦是茫然不解，问道。

“霞儿她……她死了……三个月前，她重病缠身，不就便故去了。我想回来拼得一死像岳父大人请罪，大不了就去阴间做一对同命鸳鸯。”那白衣少年眉目清秀，说到伤心处，言语竟有些哽咽，语调颇凄婉。

“却不料在将军府门前碰上这位姑娘，随着姑娘一道回宫，被蒙面黑衣人追杀。”说着他一指疏影，掀起白衣，示意众人看他的腿，上面确有斑驳的刀伤。

“这也难怪董将军毫不怜惜德妃娘娘，一听夏国要人，立刻就把她给推了出去，原来是怕漏了破绽。”尔岚与皇后身后分析道，一言倒是提醒了慕容倾雪。

“混账，给朕即刻传董飞入宫，朕要亲自带着这个人问问董将军。”慕容倾雪一甩袖子，大步踏出了承烟阁。朝中后宫之事可在承烟阁商议，而朝廷大事则要到前面的肃清宫商议，后宫女子不得干政，连皇后亦是无法随行。

皇后见皇上走了，亦是遣散了众妃，我总算略松了一口气，扶着暗香回了寝殿。

“倒是疏影，委屈你了，流了那么多血，也不喊疼。”我亲自动手为疏影上药包扎，疏影亦是感激涕零，压低了声音道，“多亏了纳兰大人的手下，不然奴婢早就没命了。”

此刻尔岚与婉琪亦是来了我寝宫，尔岚笑道：“还是沅馨聪明，用一招围魏救赵，使德妃自顾不暇，揭开她的身世之谜，她此刻恐怕连陷害妹妹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日德妃就要被送去夏国受刑了，她的身份被拆穿，自己是没有人相信她所说的话，一切都是她陷害姐姐的。”婉琪亦是颇自得的笑道。

我摇摇头道，在疏影的肩头扎好一个结，缓缓道：“好戏还没开场呢，我倒是想看看董将军和那假冒的德妃会有怎样的下场。”

过不了多时，正在我们三人共进晚膳之时，暗香进殿禀报道：“小姐，你猜怎么着，董将军见证据确凿，承认了德妃并不是自己的亲身女儿，而是找人假冒的，皇上并没有按律判她死罪，只是收了他所有的兵权，让他高老还乡种田去了。”

“那么德妃如何了？”尔岚笑问道，夹过一块水晶鸭子，慢慢品尝道。

“德妃心思歹毒，顶替入宫，试图混淆皇室血脉，陷害完颜贵妃，革去妃位，降为最末等的答应，明日随夏国使节回夏国听候处置。”暗香学着太监宣旨的样子，抬着脖子拉长了音调，念道。

我与尔岚婉琪觉得有趣，俱是掩袖而笑，欢欢喜喜用完了晚膳。

待到尔岚和婉琪各自回了宫殿，我让疏影去休息，方才对暗香道：“走，我们去雪域宫瞧瞧德妃。”

雪域宫中的小花园，不同于其他各宫的奇花异草，而是一片荒芜与死寂，连杂草亦是不曾长出来。

暗香为我推开破旧的门，我皱着眉头迈步在尘封的寝殿里，想象着自己当年曾经也沦落到这里时的样子，这里，似乎比当年更破落了。

“德妃娘娘。”我缓缓开口，看向殿中一角，坐在小凳上的一抹黄色身影，“德妃娘娘……皇上的旨意，您一定听过了。”

“我不再是德妃了，阮才人您又何必这样叫我。”她并不抬头，只是低着头看地上的灰尘，一双宝蓝色的绣花鞋亦是蒙上了冷宫里的灰尘。

“那应该叫什么？是应该叫你董丽霞呢，还是苏婷婷？”我伸手担去身上的灰尘，并不看她，仿佛无意般轻飘飘出口说道。

她一听苏婷婷三个字，猛然抬头看我，尖声道：“你都知道了！你居然什么都知道了！阮沅馨，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我倒是不以为意，让暗香为我搬了凳子，让她拂去凳子上的灰尘，方才缓缓开口道：“燕国公主苏婷婷，想不到也有沦落到江湖上漂泊的一天。燕国的后裔，什么时候开始，组建江湖帮派了？”

“既已亡国，我早就不是什么公主了，原来的那个公主早就在宫殿里那场铺天盖地的大火之下。后来的苏婷婷只是一缕幽魂，一个行尸走肉罢了。”德妃见我猜出她的身份，亦不再平静，说道最后一句，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有那么多机会可以下手，你为什么不杀了慕容倾雪？”我对她的言语颇为不信，想她费尽心思混进宫来，目的多半是要刺杀皇上，可是她却潜伏在宫中好几年，不曾动手。

“杀了他，还会有别的帝王称帝，不如挑拨你们与夏国的关系。他一天是帝王，我就一天是德妃，若换了别的地方，我可就是太妃了，行动多有不便。”德妃自嘲地笑道，透过窗户，看见小院里荒芜的风景和低低的天幕。

“你想把责任推给我？让我父亲派兵马抵挡夏国？”我亦是淡淡地笑，随即不紧不慢地问道，“牛美人，象承微也是你害死的吧？”

“是，我以为推给你，就可以使得两国战乱，我们坐收渔人。你设计令皇上割掉了牛美人的鼻子，我让丫头端了一碗獐肉汤过去，她感激涕零的喝下，这獐肉不宜在受伤时吃，吃多了是要命的，更何况，我又送了她一篮杏子，她吃完了，也就活到头了。至于象承微，我让丫鬟端了毒药过去，她也一口不留的喝完了。”德妃缓缓说道，仿佛在炫耀她杀人的本领。

“不过你别以为你赢了我，我也抓到了你的把柄。”德妃倏然看向我，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刀子，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纳兰彻辰。”

我心口一紧，被触及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的时候，着实不好过，不过旋即又平复了，缓缓说道：“那么本宫亦送你三个字，陈自刚。”

德妃的眼里似乎有一串小火苗，倏然地一跳，尔后她倏然起身，冲我吼道：“阮沅馨，你把他怎么了？”

我看着她恼怒的样子，轻巧一笑，低声道：“我想想，嗯，陈自刚，燕国大将军，骁勇善战，年轻有为，又对燕国忠心耿耿，在那场大火之中，并不见他的尸体，他一定是带着你逃走了，只可惜，昨日被我爹抓了回来，关在我们的将军府的地牢。”

甫听得陈自刚还活着，德妃的眼里溢满了欣喜之情，随后她抬头看我，一字一顿地嘲讽道：“好个阮沅馨，你放了他，我认输。”

“好，不过我要你以你们燕国历代先祖起誓，从此对我和纳兰彻辰之事绝口不提，我爹已经废了他的武功，放他一条命而已，我自然是很容易做到。亡国公主与衷心的将军，自古就是一段佳话。”我亦是同意了她的提议，却并不放心，要她亲口起誓。

“我苏婷婷以历代先祖起誓，对阮沅馨与纳兰彻辰之事决口不提，否则历代先祖之魂，定永世不得安宁。”德妃举起右手，虔诚地看向天空，诚心立誓道。

“很好，德妃娘娘明日请安心去夏国，沅馨不打扰了。”我带着暗香转身就走，却被德妃一口叫住。

“阮沅馨，这后宫之中从来就没有爱情，你真的以为你和纳兰彻辰会幸福厮守吗？”德妃的声音苍凉而单薄，散落在冷宫里，莫名叫人觉得心慌。

我心头仿佛被人重重一击，也并不转身去看她，呆立半晌方才回道：“不劳德妃娘娘费心了。”方才踏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