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然是春深似海，慕容倾雪临走时恰巧是立春，而此刻春意正浓，雪如宫门外的荷花池里已然长出了团团绿色的叶子。

“暗香，再过几日春就尽了，待到夏日那满池的荷花开起来，必定很美，只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荷叶碧连天之景。”我摆弄着手上的真丝蝴蝶团扇，看那牡丹之上的一双蝴蝶，挣开羽翼，飞得煞是好看。

“小姐你又说傻话了不是，过不了几天，别说荷叶荷花了，便是莲子也要长出来了，暗香有空采了去给小姐做莲子羹润润喉。”暗香为我打理着床铺，叠起了杯子，摇摇对着坐在桌边的我回道。

“小姐，疏影不明白，小姐为何不直接去找熙嫔，把手上的解药给她，换回杨小主。”疏影倒颇不似暗香的顽劣，问道。

“问得好，若是我直接去宫中找她，岂不失了气势？太医说这毒害能支撑三日，今日已是第三日，她一定比我急。如若我猜得没错，今晚熙嫔必会来找我，毕竟她不是武媚娘。”我从袖子中拿出一瓶解药，那一日，我把毒药某在右手小指上，为别的帝姬戴金项圈时，并未用小指触碰她们身体，而为永福帝姬戴金项圈时却用小指触碰了她脸上的肌肤。

“小主这招围魏救赵，果然高明。”疏影赞道，为我采了新的花枝，一一修剪好了，插在长颈粉彩琉璃瓶中。

却不料，门外有小丫头闯了进来，道：“阮小主，熙嫔娘娘说要见您，亲自在门外候着呢。”

我抬头看一眼疏影，道：“来得真快，果然爱女心切。我亲自出去见见这位熙嫔娘娘。”

暗香与疏影俱是争着要随我同行，我却摆了摆手，只身前往。

远远地，就看见雪如宫正门外，明月楼下，荷花池边，一袭藕荷色轻纱薄衣的女子曼立于前，见我到来，她抿着唇，微微抬起了头看我。

她靓丽的妆容亦遮盖不了憔悴的面庞，双眼肿得像胡桃一般，显然是哭了很久，亦是只身前来，并未带任何侍婢。

“熙嫔娘娘吉祥。”我走近她，照例福了福身。见她憔悴的模样，心底有一丝不忍，但想到婉琪此刻在冷宫中的寂寞绝望，忙硬起了心肠，不再看她。

“阮沅馨，告诉我，要如何你才肯救永福。”熙嫔并不多话，只是用手扶着荷花池边的白玉栏杆，厉声问我。

“既然娘娘单刀直入，那么臣妾也不妨直说，臣妾想请娘娘息事宁人，解了杨充依之围。”我亦是扶着另一根白玉栏杆道。那栏杆修长笔直，触手温润，纹理清晰，自是上好的和田白玉。

“阮沅馨，你大费周章的毒害永福，就是为了救杨充依？我以为会有更好威胁，比如妃位。”熙嫔见我只是为婉琪求情，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嘲弄道。

“沅馨从没有觊觎过妃位，也不认为这些虚名对我有多么重要。只请娘娘高抬贵手，放过婉琪。”我见她面带不甘，亦不愿与她僵持，淡然说道。

“好一个姐妹情深，本宫今日才算见识到了。只是你的两个姐妹林尔岚和杨婉琪俱是身怀龙种，他日若反睦争宠，你又有几番把握赢得了他们？若是一举得男，连皇后亦会忌惮三分，本宫看她们亦不是省油的灯，不如你我联手，让姐姐帮你除了杨婉琪，你也少一个劲敌。你如此为她，只怕将来养虎为患，在宫里，这样的事本宫见多了。”熙嫔见我执意如此，不禁开口劝道。

听得熙嫔这样说，我亦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情道：“多谢姐姐吉言了。我信得过尔岚与婉琪的为人，若姐姐不肯便放了婉琪，那么这“神归故里”的解药不如直接倒了。”我抬手从袖中拿出一只锦瓶，倚着白玉栏杆，伸手作势要把它抛入荷花池。

“神归故里？你说永福中的居然是神归故里？”熙嫔见我要把解药抛入水中，面色发白，咬着下唇凄然道。

“神归故里，药如其名，三日之内若没有解药，必然神气散失，神游回故乡。我当年描摹古方调香时，曾经在很生僻本子里见过这个方子，不料今日倒是派上用场了。神规故里共有二十八种药物可配，但是添加分量各不相同，若不是配药者，根本不知道每种药物分量几何，若是用错了分量便会七窍流血而亡。”我淡淡解释道，端详着手里的锦瓶，又补充道：“天下解药只有我手里这一瓶，若是一不小心倒翻了，你想让我即刻再配一瓶，我亦忘记当初的分量了。”

“当年先帝攻打夏国，逼夏国国君吞下这魂归故里，三日之后，国君暴毙。阮沅馨，你好狠的心肠！”熙嫔喃喃说道，又抬头看我，说起当年故事，仍然心有余悸。

“我不想害永福，若是服下解药，可保证她无恙，并且分毫不损，并不危害她身体。”我心下亦是有些不忍，却仍没有收回手，依旧把手靠近荷花池。

“好，你把解药给我，我立刻想办法放了杨充依。”熙嫔咬牙道，伸手要来接我手里的瓶子。

我收了手，并不给她解药，缓缓道：“臣妾并非三岁的孩童，有些事情要亲眼看见了才肯相信，娘娘入宫多年，怎么忘了这个理？在今晚之前，娘娘放了婉琪出来，臣妾定然将解药双手奉上。”

熙嫔见我如此，只好收了手，道：“一言为定，本宫这就去求皇上。阮婕妤可要说话算话，若永福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定不饶你。”说罢即刻向承烟阁走去。

“都出来吧，她已经走了，你不必躲在那边。”我笑着看向宫门内的一侧，见我唤道，暗香忙从门后走了出来道，“小姐妙计，杨小主这回有救了。”

我并不答话，只是缓缓回了宫里，有些心累，想想自己，跟这宫里任何一个勾心斗角机关算尽的女人并没有区别。

一方铜镜里，我瞧着自己如花的韶华，微微叹息，不知道我的内心可曾对得起镜子里天真无邪的眼神。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的小丫头就来报信，说是熙嫔向皇上禀报，说发现穗儿生前与婉琪有口角，刻意陷害于她，又故意撕去了那一日的起居录，冤枉婉琪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至于她的死因，是畏罪自杀。皇上即刻恕了杨充依出来，还赐了金银抚慰。熙嫔因治下不严，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并且这一次的大封后宫，亦不许晋位。

我听了只觉得无奈，亦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论这畏罪自尽的罪名编得多么荒谬，好歹能救婉琪出来。为了兑现我的诺言，忙起身去了熙嫔主位的雪薇宫，等到熙嫔，一道去听风阁为永福帝姬解毒。

到得听风馆内，熙嫔遣开了嬷嬷和太医，我从袖子里掏出解药，轻轻掰开永福帝姬的小嘴，缓缓倒了下去。

熙嫔见我如此，忙端了水喂她服下，一脸心疼。

“熙嫔娘娘，若没有别的事，臣妾告退了。”我见永福的小脸紫色渐退，回复了白皙的皮肤，也是松了一口气。

“等等，阮婕妤，本宫想知道，你是何时开始下的毒？又如何下的毒？”熙嫔一口叫住我，问道。

我亦止步，转身看向她道：“为帝姬戴金项圈时，我在小指涂了涂药，小指划过帝姬的脸颊，毒药就渗透入肌肤。”复有顿了一顿，道：“熙嫔放心，沅馨并不想与熙嫔娘娘竞争妃位。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沅馨并不在乎。更不在乎是否得宠，是否怀有龙种。”

“好个阮沅馨！”熙嫔见永福帝姬已然脱险，咬牙切齿地叫我的名字，嘴角带上一缕诡秘的笑意。我并不明白这笑意来自何处，却转身，看见锦绣屏风后头走出一个人来。

“阮婕妤好大的口气，不在乎妃位，不在乎是否怀有龙种，胆敢给帝姬下毒，你可知道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慕容倾雪一身龙袍，自屏风后面踱步而出，厉声喝道。他面色凝重，眉目间隐隐泛着怒气，精致的五官亦带着三分凌厉之色，让人徒然产生畏惧。

“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阮婕妤下毒毒害永福在先，又胁迫臣妾为杨婉琪脱罪在后。这样狠毒的女人，就算杀了也是便宜了她！”熙嫔忙跪在慕容倾雪脚下，哀哀地哭诉道。

我看了一眼熙嫔，她眼角犹带着泪水，嘴角牵动，却是隐隐带着小人得志的笑意。

蓦然闻此变故，我悚然一惊，眸光凌厉地看向熙嫔，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卞如兰，早知道你如此算计我，我何必救你的女儿！就让她毒发而死！”

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脸颊上一热，一阵疼痛袭来，我重重摔在地上。

我看着慕容倾雪抬起的手，方才明白，是他狠狠的给了我一耳光。我捂着脸颊，擦去嘴角渗出的鲜血，只觉得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疼痛。

“大胆阮婕妤，你以为朕当真不敢置你死罪吗？”慕容倾雪厉声叱道，随手推翻了眼前的桌子，桌上的瓜果尽数掉在我身上，微烫的茶水淋了我一身，我顾不得眼前的狼狈，只是闭上眼睛，脑中“嗡”地一声，第一次感觉死亡离我如此之近。

我勉力扶着身边的椅子，不顾弄脏的锦裙，站起身来，倔强地看向慕容倾雪，不言语，亦不求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似乎意识并不清楚，一时间，竟然连死亦不觉得害怕。

“阮沅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慕容倾雪见我如此狼狈，却仍然倔强地看着他，恼怒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