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他，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死取决于一线，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可以轻易地决定我的生死。

半晌，我终于开口道：“臣妾无话可说，但求皇上好好对待杨充依，她腹中胎儿，确实是皇上的亲骨肉。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勿要责怪林修仪。”

慕容倾雪看我的眼神里满是失望，挥了挥手，对侍卫道：“带她下去，朕永生不愿再看到此人。”说罢转了身，不再看我一眼。

我被两个侍卫粗暴地拉了下去，以为会被处斩，可是终究没有，他们把我送去了雪域宫，并且不许暗香和疏影的陪同，将我一个人，囚禁在这小小的雪域宫内，永世不得见天日。

我知道这一仗我彻底输了，输在过于志得意满，低估了熙嫔的心计。然而我与彻辰的约定却不曾变过，只要再生活几个月，等尔岚的孩子平安降生，我就可以和彻辰海角天涯，永不相弃，或许作为一个废妃，更容易被遗忘，也更容易逃脱这深深宫闱。

在雪域宫中生活的岁月，不可谓不凄凉，我见到了身边或疯狂或绝望的废妃，处身于她们之中，我用我与彻辰的约定，对将来的美好念想排解忧愁，日子倒也肆意写。

后来，我才辗转从雪如宫的姑姑口中，知道外头的一些事情。我被皇上贬斥的当天，父亲就领着群臣觐见，先是含泪诉说了当年随先帝南征北战的旧事，又道尽边塞苦寒，请求慕容倾雪念在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绕了我一命。彻辰的父亲辅政大臣纳兰靖康亦夸我博闻强识，知礼懂法，求慕容倾雪原谅我一念之差犯下的大罪。慕容倾雪见满朝文武都为我求情，只是将我打入冷宫，不再计较。

我心内酸楚，想着父亲已然过了花甲之年，仍要为我劳累若斯，不禁潸然泪下。

一日夜间，用膳时分，我于送饭的食盒中收到纸条，惊喜之下，忙拆开来看。

我认出那是尔岚娟秀的字迹，写道：“沅馨，见字如晤。冷宫之中稍安勿躁，我与婉琪定会救你出去。今日皇上大封后宫。柔贵嫔晋为淑妃，熙嫔晋为贤妃，锦嫔德妃晋为德妃。我亦是晋了正三品淑仪，婉琪为从五品才人，杨小菁亦晋了御女，还有皇上自江南带进宫来的宫女，亦封了常在。湉嫔失宠多年，并未晋妃，贵妃与皇贵妃之位依然虚悬。另有若干与我们不相熟的妃嫔晋了位。昔日熙嫔卞如兰一箭之仇，定当报还，安好，珍重，勿念，莫失信心，知名不具。”

我把纸条贴在心口，想象尔岚曼立于书桌前，细细书写时的样子，一种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

突然，我听到门外一阵动响，夹杂着风声。我一惊，跑到门边，推开窗子，喝道：“谁在那边！”

“是我。”简单的两个字，混合着清冷却磁性的嗓音，我心头一喜，低低开口问道：“彻辰，是你吗？”

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从窗子里跃入房中。他一身垂地黑衣，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眼神里不含一丝杂质，深深望着我。

“彻辰！”我猛地扑进他怀里，用身体蹭着他的体温，鼻间贪婪的吸取他身上淡淡的花香，叫人无端端觉得安心。

“傻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见我如此，亦是用一只手挽过我的腰，而另一只手自袖中拿出一朵荷花。

那是一朵粉色的荷花，花开重瓣，其形如碗，密密匝匝的花瓣，甚是妖冶美艳。

“是荷花！我也有看到荷花开的一天，真的好美！”我嫣然一笑，鼻间是荷花的幽香，顿时觉得身心畅快，欣喜地往着纳兰彻辰。

“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知道你禁足在此，多忧思，特地采了雪如宫门前荷花池的粉荷，望博佳人一笑。”纳兰彻辰见我展眉而笑，亦是松了一口气，放柔了声音，道。

此刻，我方才注意到他黑衣的下摆，早已湿了一片，显然是淌水在荷花池中，方才采到了荷花。不禁有些心疼，问道：“如此为我，涉水采莲，值得吗？”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才博得褒姒一笑。妹喜爱听裂锦之声，桀命人日夜撕裂绢帛，以得美人笑靥。如今彻辰只为卿涉水采莲而已，若能以手上荷花，换你展眉一笑，又怎么会不值得？”纳兰彻辰淡淡开口，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我亦用帕子掩嘴笑道：“褒姒妺喜俱是倾城之色，沅馨又哪里记得上她们一丝一毫？”

纳兰彻辰见我如此，思忖片刻，亦是笑道：“沅馨何必妄自菲薄，倾城于否，在于帝王。而彻辰今生倾心的只有沅馨一人。倾城容易，魅惑君主便是，唯有那一颗真心，不是美色能够倾覆的。”顿了顿，他突然抓起我的手，复又道：“若是沅馨愿意，此刻彻辰就可带你出宫，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门前种了满塘荷花，夏日里看映日荷花别样红，秋天里采了莲子炖汤喝。”

见他如此说来，目光灼灼，星眸耀耀，我亦是憧憬向往，自然而然地接口道：“还要在门前种两颗杏树，杏花疏影里，坐着吹笛到天明。更要临着湖，种成排的桃树，两岸桃花夹水开。待到结了桃子，亦要养两条狗看着，不让人偷了桃子去。”

听到我最后一句话，纳兰彻辰不禁失声笑了，用手轻轻刮我的鼻子道：“偏你想得远又小气，连个桃子都不肯让路人解渴。”

我一撅嘴，道：“倒不是我小气，只是舍不得自己种的桃子都叫人摘光了。不过眼下还不能走，我要等尔岚的孩子生下来，现下尔岚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是最伤神的时候，婉琪的孩子也已经三个月了，她自己又不会照顾自己，再被熙嫔使了绊子可怎么办？”

纳兰彻辰摇摇头，看着我无奈地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尽关心人家。熙嫔现下可是晋了贤妃了，今非昔比。杨才人也好得很，凭着肚子里的孩子邀宠不断，只有你被打发到这冷宫之中，不甚得意。杨淑仪腹中皇儿已七月了，就是现在生下来也必定健全，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桃子都舍不得给路人，倒是尽帮别人筹谋。”

“我知道了。彻辰，若是真的爱我，再等我几个月，带尔岚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生，婉琪也好有个照应，我们再走不迟。现下慕容倾雪恨我，立誓永世不要见我，那么我若是要跟你走，反而更容易些。不妨再等等我吧，让我也安心。”我抬头，看纳兰，一字一顿坚定地说道。

他抬手抚弄着我的发梢，笑道：“我怎会不了解你的心思，待林淑仪平安生产之后，我们就一起天涯海角，永不分离。”说罢他温热的唇，吻上我的发梢，轻柔的旋转着，让我有微微的酥麻感。

我亦是用力抱紧了他的颈项，贪婪的呼吸他身上的气息。缓缓地，他的唇移上我的脸，从我的额头一路吻到唇间。

他用舌头霸道地挑开我的唇，占有性的抢夺我嘴里的空气。我亦是青涩地回应着，试图让她感知我的情愫。

他见我笨拙的回应，亦是一手搂住我的腰，突然收紧，一手按住我的后脑勺，固定住我的唇。

唇齿之间，缠缠绵绵，待到我有些喘不过气，他方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我的身体。我猛地退开两步，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平复胸口的喘息。

我眼眸带水，依依地望着他，仿佛要把他的样子留在眼底，刻进骨子里去。这一眼，就像一生一样漫长，宇宙洪荒，山河破碎，亦没有这一吻来得绵长。

突然，“叮咚”一声，从他的衣袋里掉出什么东西，我们低头一看，是那块刻有“纳兰彻辰”的玉佩。

他躬身捡起它，漫不经心地拿在手里把玩，尔后突然伸手，将它递到我面前，莞尔道：“此刻你可还愿意收下它？就当是替我保管，见玉如见人。”

我看他一眼，美玉在他颀长的手指间光华流转，却衬得他肤色如雪，眸如星月，整个人似乎散发出玉的光芒，熠熠生辉。

我伸手，接过玉佩，一递一接中十指交缠，亦是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我把玉佩放在掌心，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它，突然心中想到了什么，开口喃喃问道：“这算……这算定情信物吗？”

他见我如此问道，亦是愕然抬头看我，瞬间失神，尔后拖长了语调，极轻地“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原本也不需要什么信物，只是怕太久见不到你，让它陪我在你身边也好。”

“彻辰，再等我三个月，就三个月。”我心下感动，仰起脸来看他，看他眉目楚楚，目光灼热，看他美好的身形，如墨的长衣。眼角突然有些湿润，心底仿佛最盛大的昙花盛开。

“三个月，一言为定。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看宫外的天，宫外的柳，三个月，我种满桃花等你。”他的眸子依然闪耀，嘴角牵动，带出亘古的誓言，那样坚定，那样隐忍，那样不容置疑。

也不知对视了多久，我才不舍地放开一直牵着他的手。他亦是极其坚定地对我一点头，转身，脚下一踢，从窗户中飞出了院子。我连忙跑到窗边，他的身影早已经湮没在茫茫夜色里，而我仿佛能看到夜色中他的眼神，黑亮闪耀。我兀自握着手里的荷花，清幽的香气散漫开来，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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