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妹妹该满意了。”我长跪与太庙前，手里是一串菩提珠子，仿佛自慕容倾雪死后，我对一切都看得淡了，灵台明澈，与佛有缘，佛前相伴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

“姐姐跪了那么久，喝碗莲子汤润润喉才是。”婉琪双手奉上莲子汤，陪着我跪在佛像前，道。

“如今妹妹已贵为太后……断不必如此……”我见她亦跪下，微微一愣，只好接过她手中的莲子汤，快速喝了。

“我这个太后之位还多亏了姐姐，只是姐姐已然功德圆满，又何不功成身退呢？”婉琪见我喝完了莲子汤，容色突然郑重起来，淡淡开口。

我一时未明了她的意思，有些惊异地看向她。只见她身边充满阳光，溢出淡淡的金色，脸上的神情叫人看不真切。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才意识到，这么久以来，我们仿佛隔得越来越远了。我伸出左手，想要去挽住她的手，却见她微微一侧身，避开了我的手，容色不变，道：“姐姐累了这么多年，是该歇歇了。姐姐与皇上情深意笃，不如陪着皇上去吧，到地下做一对恩爱夫妻。”

我闻言，脑中一阵眩晕，蓦地吐出一口血来，婉琪的容颜渐渐模糊起来。

“你……居然在莲子汤里下毒。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要害我……”我用手贴地，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实在难以相信婉琪竟也会害我。

“为什么要害你？阮沅馨你问我为什么要害你？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吗？从那一日你与林尔岚商议让我得宠开始我就恨透了你。你给我了一颗如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可是你知道吗？皇上从看到夜明珠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一切是你精心安排的，可他不仅不点破，反而毫不犹豫的接纳了我，给了我无数温存和宠溺，我从那一日起就爱上了皇上，不，我爱的不是皇上，是慕容倾雪这个人。”杨婉琪起身，退开我三步远，指着我笑道。

“可是我后来知道皇上爱的根本不是我，他只是把我当成是你的影子。她赐予我满回廊的夜明珠，却要你搬来与我同住。你在的时候，他细心观察你的一颦一笑，为你或喜或忧，从来没有多看我一眼。他包容你的所有，你用那些微末伎俩与众妃斗法的时候，所有的心计都没有逃出他的眼睛，可他从不点破，眼睁睁看着他的后宫悔在你手里。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恨透了你。”杨婉琪倚着柱子，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最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后来，他把性命都交给你了，亦一丝怨悔也无。你知道我有多妒忌吗？所以我要你死，要你阮沅馨死我葬身之地。”

我口中的鲜血越涌越多，意识模糊间，却只想问慕容倾雪一句，为我值得吗？

此时门外，突然走进一个人来，我心头一喜，可是待看清他的容貌，心又坠落到谷底。

“辰贵太妃娘娘，别来无恙。奴才早就说过，分水轮流转，娘娘可不是每次都那么好运的。”来人正是小成子，他走到杨婉琪身边，一揖道：“太后娘娘，请先回宫。她就交给奴才了。”婉琪笑点了一下头，推门而出。

看着小成子的脸越来越近，我用最后的力气说道：“真后悔，当时没有杀了你。”

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仿佛撕裂一般痛楚。疼痛一波一波地袭来，而我却只能咬牙坚持着，原来濒临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彻辰，你与我用的是同一种毒药吗？我现在所感受到的疼痛，与你当时的一模一样吗？那么，我死也安心了。我终于可以去向你解释，我真的没有要你死。若有来生，我一定不做皇家的女儿，不被送进宫来，你亦不做大臣之子，没有篡位之心。我是贫门之女，你是一介书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我就可以陪着你去天涯海角，看长河落日，云卷云舒。在门前种满桃花树，等到秋天桃子满枝的时候，养两条硕大的狗，不许人家偷了桃子去……

就这样让我沉沉睡去吧。无爱亦无恨。仿佛过了很久，我缓缓闭上眼睛，爱的恨的都已经远去了，终于连我自己也要离开了……

鼻间，仿佛真有桃花清甜的气息，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豁然张开眼睛。我发现我躺在一张素白的床上，床边的女子见我醒了，欢快地叫道：“娘娘，她醒了！”

娘娘？难道这就是我的来世？我的来世竟然还是在宫里，那么彻辰，彻辰在哪里？我挣扎着坐起身来，却看到眼前的素衣女子，长发披肩，五官玲珑，正蹙眉看着我。

“淑妃姐姐。”待看清她的容颜，我脱口而出。

“我已经将小成子灭口，又将太庙一把火烧了。太后此刻定以为你死了。”淑妃叹了口气，缓缓解释道。

“原来是姐姐救了我，方才我还以为是转世了呢。”我突然觉得很渴，忙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呷了一口道。

“我从太后手里救下你，至今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太后对外只说辰贵太妃思念先皇成疾，郁郁而终。她为你停灵三日，哭得死去活来，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姐妹情深。我让霞儿给你准备些银两，今晚送你出宫，你就不要再回来了。”淑妃说得轻巧，却见她眉目间别有忧愁。

“姐姐一向与世无争，却为我如此出头，若叫太后知道了，恐怕讨不了好。姐姐如今抚养二皇子，更需小心提防太后加害。”我勉强起了身，极其郑重地嘱咐道。

“妹妹多虑了，二皇子年纪尚小，对太后构不成威胁……”淑妃话未说完，就见门外有小丫头哭着回来。

“淑妃娘娘，方才静儿姐姐抱着二皇子出去散步，结果失足落水，静儿姐姐和二皇子都溺死在河里！”那小丫头“噗通”一声跪地，大声哭诉道。

“奕巳……”淑妃闻言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幸亏丫头们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姐姐！”我亦是惊叫道，也想伸手去扶她，却是全身疼得厉害，复又跌回床上。

“你……你不要乱动……毕竟刚落了胎儿……”淑妃也顾不得自己的晕眩，忙让丫头扶着坐到床边，安抚着我。

“你……说什么？胎儿？我……我何曾……”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你自己不知道，已经是两个月的胎儿了，因为太后的毒，所以滑落了。”淑妃怜惜地看我一眼，低声道。

我伸手抚上小腹，想起我与慕容倾雪的那一夜。我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而他，却这样被生生害死了，再加上奕巳，杨婉琪已经害死了两个无辜的孩子。

我忍着锥心刺骨之痛，突然抬了头，冷冷道：“我要报仇！”

东宫一向身体安泰的太后突然卧病不起，夜夜梦魇，说是遇见了鬼魂索命。宫中众人都道她是思念先帝与辰贵太妃所致。

我坐在西宫灯下，拨开披散在脸颊上的长发，露出明艳的脸颊。

都说做贼则心虚，此话不假，穿着白衣批发于面，夜间在东宫窗棂外逗留，借着风声夜色，把杨婉琪吓得不轻。几日后，太后形似疯癫，终日胡言乱语，口中常念及辰贵太妃，面有惊惧之色。翌日后，太后薨，追谥为敏慧端仁太后，葬如塞雪河边，皇家陵墓。自此，后宫由淑太妃统领。

“沅馨，今日一别，恐怕将来都难以再见面了，隔着宫墙就好像隔了万水千山。”紫煌宫门前，淑妃拉着我的手，不舍地道。

“可是不论沅馨在哪里，都会遥祝姐姐安好。”我深吸了口气道，终于放开了淑妃的手，转身，出宫而去。自此以后，朱红色的宫墙被我抛诸脑后，而宫里一年的记忆，却比我的一生还要漫长。

我在塞雪河边找人搭了一座小木屋，亲手一棵一棵种满了九九八十一棵桃树。春天的时候，满树的桃花都开了，密密匝匝的桃花，零星地掉落到塞雪河里去，随着水流而四散开去。我会站桃花树下，手拈一支桃花，迎风而笑。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人间最凄惨的事，莫过于此。

我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名叫纳兰彻辰的男子，就这样活在回忆里，满怀期许的，孤独终老。

若有来生，我愿做个世俗女子，不曾习琴，亦不通文墨，这样就不会一曲赢得帝王心，不会被一顶宫轿送进宫中，不会开始这一生无疾而终的牵绊。

彻辰，来生让我先遇见你好不好。我愿自废一双拨琴弄筝的手，忘掉那些悲切哀怨的词，荆钗布裙，日日徘徊于你府衙门口，看你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样子，期许你一瞬间的回眸，能瞥见灯火阑珊处的我。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就这样，再不用顾及旁人的目光，并蒂连理，比翼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