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静燕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12
|本章字节:10786字
当晚我便被解了禁足令,皇后颇为重视,召来一众太医为我把脉,期望能治好我的疯病。我早用几味香料调好了提神醒脑的方子,又着意把药份用得重些,待太医来诊脉是,我的脉搏跳得比常人快些,太医们也颇为苦恼,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和补品。
“小姐,这金丝燕窝,再不喝该放凉了。”暗香软语劝道,当时暗香和疏影被璎嘉遣开后留于柔贵嫔殿中,傍晚遣送回来。
“先放着,等疏影回来我才有心思喝。”我拿过桌上的一个花盆,顺手倒掉太医开过来的药,随后洗了手,让暗香移开花盆。
“小姐,完颜贵妃今日抗旨出宫,长跪于雪宁殿外求见皇上和皇后,请求皇上遣送她和象承微的尸体,牛美人的残骸回夏国。夏国的使节也在今日上朝之时谈到此事,皇上也因为她们的死向夏国致歉。”疏影总算是回来了,连声禀报着。
“哦?那么皇上怎么说?”我调弄着手里的金丝燕窝,更没心思喝了,顺手赏给了暗香。
“皇上说,同意遣送完颜贵妃回夏国,更馈赠黄金千两以表歉意,明日起程。小姐自此可以高枕无忧了。”疏影说得开心,我却高兴不起来,愁凝于睫。
第二天一早,皇后就派了小太监传旨,说是完颜贵妃水土不服,思乡情切,圣上特地恩准她随使者返回故乡,因是贵妃返乡,是以格外隆重,合宫毕至。
我穿了粉红色荷花短曲剧,配着粉色亚麻下裙,头戴一对金色法郎彩蝴蝶玉钗,乘着轿辇而去,半路上恰巧遇见了尔岚与婉琪,索性一同而行。
宫中西侧有一处庆华门,完颜贵妃的仪仗就从这里出去。待我们到门前时,慕容倾雪已一身龙袍,卓然而立,正与夏国的使节交谈着什么。皇后穿一身茜色袄子,裙上用金线织就缠枝莲花纹,见我们到来,派了浣溪姑姑领我们到她身边去,我们依礼见过皇后,只见完颜贵妃一身夏国翡翠色衣裙,翩然而立,与德妃拉着手,絮絮说些什么。
我与尔岚对看一眼,更明白德妃心思缜密深沉,接连害死牛美人和象承微还能如此自如的跟完颜贵妃攀谈,尔岚突然靠近我,在我耳边道:“今日一别,永无归期,切莫靠近完颜贵妃身侧,切记切记。”
我笑尔岚多语,想着完颜贵妃与我们的仇怨,多半也不乐意与我们亲近。只见完颜贵妃最后一次遥遥叩别皇上皇后,就要扶着丫鬟的手上轿去。
突然,一口血自她口中喷出,打湿她一身新艳的翡翠色衣裙。
“小姐!”她的两个陪嫁丫鬟惊叫起来,一左一右扶起身子绵软的她。
“太医,快传太医。”慕容倾雪连声催促道,待到太医来时,一探鼻息,惶恐跪地道:“皇上息怒,完颜贵妃娘娘已经殁了。”
“太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先是牛美人发了炎症,又是象承微猝死宫中,现在连贵妃娘娘也在众目睽睽之中去了,你们塞雪国也欺人太甚,让我等如何回夏国交代!”不待慕容倾雪答话,那夏国使节已然冲上前去,一把抓起太医的衣领,又看着慕容倾雪悲愤道。
“使节息怒,完颜贵妃的事,朕一定不会就这样算了,定会查出凶手,以儆效尤。”慕容倾雪亲自劝慰道,眼神却不时的瞟向我的方向。
我心下骇然,想着今日变故我也始料未及,慕容倾雪怎么就第一个怀疑到我了。
“早在之前牛美人殁了时皇上就已经说过这句话了,当真觉得我夏国任人宰割了吗?先帝在世时,两国交好,现下您登基为帝,却并不把盟国放在眼里!也罢,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仰慕贵国皇上威仪,就此别过。你们几个丫头,还不带着完颜贵妃回家。”那夏国使节颇为年长,说话并不客气,一脚跨上一匹高头大马,率先扬尘而去,完颜贵妃的尸体也被装进轿子,随着马车绝尘而去。
慕容倾雪神色凝重,嘴角亦含了七分凌厉,厉声对御林军吼道:“不查出下毒之人,朕誓不罢休!今日之前朕看不到凶手养你们何用,统统提头来见!”
御林军慌忙跪下领命,几经排查周折,终于确定完颜贵妃上轿之前,亲昵送行之人唯有德妃董丽霞。
董丽霞听闻说道自己的名字,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情,却并不惊慌,镇定地辩驳道:“皇上明鉴,臣妾与完颜贵妃姐妹多年,实无害她之理,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慕容倾雪并我不看她,眼光漠然地越过我头顶,我悚然一惊,原来在他心里我竟是赶尽杀绝的人。
正在此时,却听得一个极其纤细的女声缓缓道:“臣妾今早逛御花园的时候,见过德妃娘娘去了御膳房。算来,应该是在做完颜贵妃早膳的时刻。”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诧异地看向尔岚,她一向最是沉稳小心,不知今日为何要得罪德妃。
“是,臣妾确实去过御膳房,劳烦林婕妤记得清楚,只是御膳房人多口杂,完颜贵妃的膳食不只臣妾碰过。”德妃不愧是宫中元老,纵然此刻也只是不卑不亢的回答,却不忘轻蔑地瞥一眼尔岚。
慕容倾雪并不答话,只是让御林军彻查完颜贵妃吃剩下的食物,在一盘水晶鸭肝中找到了残留的毒药,经太医验证,是见血封侯的鸩毒。
“如今宫嫔之中,只有德妃娘娘有嫌疑,不如先让德妃娘娘闭门思过,再做打算。”锦嫔孟若莹于皇后身后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点醒了还在踌躇的慕容倾雪。
“臣妾愿闭门思过,等待沉冤得雪的一日。”董丽霞见辩无可辩,亦不愿再多语,屈膝跪下,一脸委屈地看向慕容倾雪。
“送德妃回宫。”皇后不待慕容倾雪再多说什么,替他发了话,遣送董丽霞回宫去了。各宫也就散了。
走到僻静处,我拉着尔岚的手,问道:“你何必出来指证董丽霞,她城府颇深,这一次并没有有力的证据指向她,万一她得以脱身,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
“沅馨,若不是她安插奸细于你身边,你又如何会被禁足?若不是她害死牛美人和象承微嫁祸于你,你又何必装疯卖傻这么辛苦?”尔岚直视于我,淡然道,一顿,复又说道:“若不是我找人下毒毒死完颜贵妃,先下手为强,指不定何时,董丽霞就会毒死我们。”
我摇头道:“事情恐怕没有想象的简单,如今既然已挑明敌我,也没有别的退路了,但愿她一败涂地,否则将来的日子,恐怕要斗很久呢。”
婉琪却是不屑地说道:“沅馨姐姐也太小心了,这么多年皇后,完颜贵妃,德妃三足鼎立,现下完颜贵妃已死,德妃被禁足,尔岚姐姐盛宠非常,沅馨姐姐又解了禁足令,难保将来宫中,不是你们独大。”
尔岚听了,却是璨然一笑,随口道:“好一句你们独大,那么婉琪妹妹你呢?”
我却敏锐的捕捉到此时婉琪眼中闪过的一丝失望,与尔岚对看一眼,忙接口问道:“这些天来,妹妹不曾承宠吗?”
婉琪忽闪的眼眸里荡漾出一丝别样的情愫,娇羞地低了头,道:“未曾有姐姐这样的好福气,完颜贵妃被禁足,皇上已是鲜少来雪华宫,今日她出了宫,雪华宫中就无主了,皇上便更不会过来了。”
我与尔岚心内俱是了然,我笑问她:“这雪华宫中定不会终年无主,妹妹敏慧善良,不知可有心做一宫主位?”
婉琪并不言语,只是更低了头,脸上泛了酡红,许久才用为不可察地声音回道:“若是能侍奉皇上左右,便是最好,婉琪哪里求得一宫主位呢。”
尔岚亦是笑道:“还不好好跟着你家沅馨姐姐,她可是妹妹的贵人呢。他日婉琪飞黄腾达之时,不要忘了我们才好。”说着与我相视一笑,再笑闹了几句,就各自散了。
回到宫中,我并没有闲着,让精绣坊的姑姑送来几件新衣,又从自己的匣子里找出几支华钗美钿,暗香在一旁看了直心疼,道:“小姐,这支可是夫人当年的嫁妆,小姐进宫那么久都舍不得戴的,真要送给林小主?”
我嗔道:“多事,我与婉琪的情谊不比旁人,都是自家姐妹,不在乎这些。”
倒是疏影侍立于一旁,淡淡插口道:“小姐已然打定主意避宠,这些妆奁也并不在乎,不论小姐如何打算,奴婢只希望小姐他日不要后悔。”
“白头宫女在,闲坐话玄宗。”疏影的话提醒了我,可我大概就是个没气性的,宁愿做白头太妃也不愿盛宠一时。
夜间,婉琪与尔岚一同来我宫中用膳,我让疏影把我新选的衣服和钗环都送给婉琪,她一脸的惊讶,手指逐渐划过那华衣美钿,终是道一声:“谢谢沅馨姐姐。”
尔岚亦笑道:“还是沅馨大方,婉琪你也别跟她客气,收下就是了。”说着顺手从耳下摘下了一对掐丝珐琅彩的耳坠,又摘了腕上一只虾须镯,亲手给婉琪带上。
“我悄悄问了郭欲公公,今夜皇上并没有翻牌子,待会批阅完奏折会独自去承烟阁就寝。记得当年象承微就是提着宫灯主动侍寝的,皇上非但没怪罪她邀宠,反而倍加宠爱,不如今晚……”我笑着靠近婉琪,她发间耳上,尽是耀目的光亮,桌上盈盈灯火,更映出她满脸酡红。
“不妥,象承微这招可一不可再,况且当时象承微是被逼无奈最后一搏,而婉琪的机会多得是。婉琪嗓音清亮,歌声甜美,不如待皇上批阅完奏折之时去御花园放声歌唱,或可吸引龙颜。”婉琪否定了我的想法,以手支额,柔声道。
我亦欣然点头,想着宫中虽有入夜不得喧哗的规定,但皇后亦是心向着我们,德妃禁足,宫中自无人再敢为难我们,于是和尔岚一左一右,搀起扭扭捏捏的婉琪,屏退了轿辇,三人缓步而行。
行至御花园湖水的尽头,隐隐约约看见远方有两排宫灯由远而近缓缓移动,看那排场,自然是圣驾无疑。
我轻拍着婉琪的肩,让她全身放松。尔岚拉着我退到身后的假山后头。婉琪犹自踌躇的转身看我们,见尔岚重重了朝她点头,方才转过身去,双肩微耸,预备放身高歌。
却不料御花园的另一侧,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悠扬且渺远,遥遥穿过御花园,穿过烟波浩渺的湖面,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水榭假山,清晰地传入我们的耳际。
“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我从来没听过?”尔岚皱了眉头看向我。
“是《纺织忙》。”我看着尔岚疑惑的神色缓缓道:“姐姐生于富贵之家,听的都是阳春白雪,这样下里巴人的乐曲也难怪姐姐没有听过,琴曲里讲述的民间妇女纺织盛况,不知如何会奏响于深宫之中?”
婉琪听得那一声乐曲,再也没了歌唱的兴致,慌忙走到假山后,手足无措的看着我们。
尔岚率先出了假山,我和婉琪亦紧跟而出,远远地,看见那些宫灯朝着乐曲奏响的方向而去。
“遭了,恐怕是哪位宫中小主刻意邀宠,我们装作游院过去看看再说。”尔岚抿了唇,拉着我和婉琪向琴声奏响之处走去。不多久就看见慕容倾雪身边的侍从侍立两边。
“郭公公。”我上前一步,从身上摘下块玉佩交在他手里,道:“我和林婕妤杨答应夜间游园到此,听闻此间有弦歌之声,又见圣驾到此,敢问发生了何事?”
郭公公一见我手里的玉佩,假意推辞了一会,方才收下,道:“方才皇上批阅完奏折,正准备回承烟阁就寝,不料闻得此间有悦耳琴声,方才过来看看。原来是那德妃娘娘的婢女思乡情切,竟偷偷躲在这边弹家乡的曲子,皇上颇喜音律,对她也是爱怜有加,奴才冷眼瞧着,那婢女生得标致,颇有几分姿色,恐怕过了今晚就是贵人了。”见我蹙眉沉吟,他又安慰道:“几位小主也不须担心,终究只是个婢女,越不过几位小主头上去的,小主不必介怀。”
“郭公公说笑了,终究是皇上宠幸的人,我们又岂敢介怀。这夜深露重的,我们也该早些回宫才是。”尔岚勉强的对着郭公公一笑,拉着还在沉吟的我和已然看不清表情的婉琪,转身疾步就走。
“皇上……皇上今夜要宠幸那个婢女吗?”婉琪终究年轻,最是沉不住气,待到离开郭公公几步远的时候,闷闷问道。
“若不是,郭公公何苦在外守候,又何苦告诉我们这样一番话?”尔岚终于放慢脚步,转身回答婉琪的话,不由得蹙眉道,“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是德妃先下手为强了,刚才郭公公说那是德妃的婢女在御花园弹琴,区区一个婢女若没有主子的授意,又怎么敢在御花园弹琴。”
我亦沉吟道:“的确如此,德妃被禁足,就让她的侍女偷偷出来借机亲近皇上,以谋求出路。尔岚,我就说过,德妃心机深沉,要扳倒她恐怕并不容易,不过婉琪的事亦不能就此作罢,那婢女胜在出生乡野,不同于宫中繁华绮丽,自有一番清新之感。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荠菜花自有荠菜花的妙处,城中桃李也并非无能。”说罢,我直视婉琪,却不料她并不专心听我说话,而是凝神注视于远方,眼里泪光点点,竟是哭了。
我心下好奇,慌忙顺着她注视的地方看去,只见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过,青碧色的车顶上流朱挂翠,四周以粉色的轿帘做衬,疾速驶去之时带起粉色的轿帘上下翻飞,这情景于宫里的每一个女子都再熟悉不过了。
“凤箫鸣鸾车……那婢女果真要侍寝。”我听到尔岚忿忿不平的声音,那纤细的嗓音在怒气之下微微有些变调。
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不知为何,我脑中突然想到说秦始皇阿房宫的文字,手指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各回各宫吧。”我终究轻叹一声,迈着细碎的步子回了寝宫,今夜不知是多少人的不眠夜。夜色微冷,徒剩一地月影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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