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国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23
|本章字节:4004字
“还有一句,”秦天大声说,“几家共用的大船由肖仲秋、姚竹村负责。我们和先喜兄弟的小船作救急用。晚上看不见,马灯、火把随身带,铜锣和钹紧急时就敲响。大家听清了吗?”
“听清了!”
“散!”
“嗡”地一声,光膀赤背一身汗臭加土腥沙腥味的人纷纷涌出门来,四散跑去。
青山爷眼见顺子出来,一把抓住他胳膊拖到旁边,“铁牛他们已经到了,你回去守屋。冬霞呢?”
顺子光着上身,衣服兜着些指头大小的辣椒和扯苗的豆角,眨巴着红眼圈,说:“她跟嫂子帮忙去了……”
秦天出来了,“爸,你还在这里?”
正说话,从西堤传来“嘀嘀哒嘀嘀哒”的号声。
铜号声在漫天黑暗的风吼浪啸里飘飘悠悠,仿佛大病躺倒的老牛旁边那头初生小牛在无助地哀鸣。老牛已被折磨得瘦骨嶙峋难以立起,小牛却不知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谁,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睛向空荡荡的陌生天地绝望呼唤。
父子三人听着凄凉呜咽的号角,个个心头一凛。不远处摇曳的火把,向他们脸上抛掷片片魔魇般忽黄忽黑的光影,仿佛有个不祥之物扇动长长翅膀在他们头顶盘旋,在他们家园和亲人的上空盘旋。
多少夜以继日的运砂挑泥、挖沟打桩的防洪抗灾劳作就统统白做了?那些禾苗就该喂鱼,那栖身息命保护老小和家庭生存的房屋就注定难逃大水吞没的命运?年复一年的洪水啊,男女老少死命地保护大堤,却是保住的时候少,保不住的时候多。如果开始就没信心,不如早早弃它而逃,你何必还一代代地生息此地?
秦天仰头听一阵,沉下脸对顺子说:“你守住这边,爸跟我走。”
父子三人脚步匆匆,一个朝堤上跑,两个朝堤下跑。
秦天到家,见秀月在一星灯影里往楼上搬坛坛罐罐。
“你娘呢,婶子呢?”
秀月一手搂一只腌干菜的坛子,一手搂捆干柴,脑袋从两样东西中伸出来说:“她们下田去了!”
父子俩不多说,把竹缆摆开,一端从正屋两片排扇(竹木结构的墙)穿过,扎个死结,另一头拖到屋后大桑树上,绕了两圈固定好。然后卸下前前后后所有门板,加上能用的木材和长板凳,结结实实扎了一只筏子,摆在前坪,用棕绳系到楼梯上。
“爸,你现在走吧。”
青山爷仰头看天,皱着眉头听风响。
“好,你赶快走。我去田里叫她们回来。”
青山爷叹口气,“秀月跟我先走吧。”
秦天招呼秀月下来,对父亲说:“你老同秀月把两只小猪崽背上去。”
“要得。”
寻出两只麻袋,十几斤重嗷嗷叫的猪仔装进袋里,爷孙俩一人背一只。
看到老的小的走了,秦天拔腿朝他的田里跑。
到港边见到两个黑影负载沉重地走来,知道是妯娌两个。
秦天接住弟媳的扁担往自己肩上放,顺手推她一把:“赶快跑,上堤去,脚步快点!”
胖胖的冬霞气喘吁吁:“好,好,兰姐,你们留神啊!”拔腿跑时,“扑通”就栽到水田里。
后面她嫂子笑道:“真是胖冬瓜,笨呢。”
从东堤传来了令人心寒的第二遍号声:
“哒哒嘀哒哒嘀哒哒哒哒嘀”
“快!”两人进屋,秦天点燃一束草把叫玉兰举着,自己双手捧住装满湿稻穗的沉甸甸箩筐,一步步踏着楼梯,从狭小楼门推上去。
玉兰说:“可惜顺子他们插得迟,一把青壳,不然也跟他们割一些。”
“反正倒围子就要逃荒,你以为这点瘪谷能吃几天?”
玉兰扔了快燃到手指的火把,重点一支,照着丈夫将最后一箩稻穗提到楼上。
“哎,你说二遍号怎么像在东边堤上?”
秦天摸黑在楼上说:“一定是渡船亭子河管出事了。东堤要不倒就不倒,一倒就会倒得快。嗨,还有什么要拿上来?快点!”
玉兰正举着火把往地上照,一声铜号,像饿狼凄厉的嚎叫,钻透淤泥般沉重滞闷的黑夜,钻进啸天湖人的耳里,钻进他们虚弱悲凉的心里。它如一条猩红发亮的狼舌突然闪现在玉兰奄奄欲灭的火光里,一下将她惊倒。
她两腿如坠地的火把一样最后痉挛地一抖,残留的一点气力如烟四散,身体立即委顿,一声惨痛的号啕凄然迸裂:
“哎哟天呢天呢,怎么得了天啦……”
就在玉兰火把坠地的一瞬,秦天“噌”地跃下地,挽住妻子,冲出门,在禾坪停住,喝声:“莫哭!”借着黯淡星光机警四望,竖耳细听片刻,然后拽住玉兰,说:“朝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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