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开了徐广利之后，程为回了趟公司，他把徐广利的想法转述给了罗威和秦宝全，叫他们俩帮忙评估一下利用回避制度棒打孟皓然的风险。

罗威和秦宝全很惊讶于程为与孟皓然的这层关系，他们之前对此并不知情。这也是程为刚才在徐广利面前吃惊的原因：就连自己的合作伙伴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徐广利是如何打听到的呢？

罗威很兴奋，他觉得这里面完全可以大做文章，他认为按照徐广利的想法换掉孟皓然并不是什么上策，既然有了这层关系就得好好利用，牢牢地保住孟皓然在这次听证会上的角色，继续由徐广利充当同联公司代理人的角色，程为在外围活动，用尽一切办法来攻克孟皓然这座桥头堡。

秦宝全则持不同意见，他还是主张把孟皓然赶出听证会。秦宝全说自己很有发言权，他一直以来都在负责协调政府关系，对政府内需要疏通的各个环节都了如指掌，一直以来他都是绕着道儿避开孟皓然走的，在秦宝全眼里，孟皓然完全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他甚至怀疑孟皓然不食人间烟火，这不算是他的主观判断，西海市政府里那些跟秦宝全要好的人也是这么评价孟皓然的。

“就算我们能拿下黄明朗，都未必能拿下孟皓然！”秦宝全语气坚定地说。

“也不一定吧，毕竟是同学关系，有一个共同的同学圈子，就算他不买程哥的账，他总得买某同学的账吧，我就不信他全班几十号人，没一个跟他相好的！”罗威有点不信。

“还真没有，我们的中学同学聚会他一次都没参加过！”一直在一旁听着罗威和秦宝全争论的程为开口说道。

“回避这一招也未必就管用，这个孟德斯鸠对我们来说是个障碍，对灯塔街那边来说也许就不是了，他们就算知道了这个情况也不一定就主张孟皓然回避，总不可能由我们来主张吧？”程为接着说。

“还有，我们如何假装无意地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也是个问题。这是在挖坑，别人不一定就往里跳啊！”秦宝全说。

三人的讨论没持续多久就散了。程为晚上回到家里，独自躺在床上还在不断地冥思着，他随意地翻着床头柜上的杂志，一本又一本地轮换着。他根本看不进去。

程为起身下了床，来到了客厅沙发处，他随手拿起了茶几上的一份《西海晚报》，很不幸的是，他看到了孟皓然的脸，在新闻图片里，孟皓然就站在黄明朗的身边，旁边还有几个白皮肤的外国人。

他扔掉了手中的报纸，随手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在西海新闻节目里，他又看到了孟皓然，还有黄明朗！这两个人就像是穿着同一条裤子一样形影不离，这让程为的脑子不得不再次回到白天所讨论的问题上来。

抛开实际操作难度不说，换掉孟皓然也许真的是一个馊主意！这不是在打黄明朗的脸吗？程为寻思道。

整个晚上，程为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在床上一直熬到凌晨5点，便睡意全无地起了床，换了一身运动装出去跑了一大圈。6点的时候，程为大汗淋漓地回到了家，洗澡，做早餐，一个人忙活了一个早上。煎糊了的鸡蛋让程为很难下口，他又想到了孟皓然，心想这件事情必须谨慎对待，要是不小心把孟皓然也给煎糊了，听证会这顿大餐恐怕就大煞风景了。

他决定上午再去见一见魏大同，就这件事情汇报一下，听听魏大同的想法。

魏大同也有些拿不准，沉默了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来，他反问程为道：“你怎么看？”

程为有些失望，他原本是指望由魏大同来果断地作出决定，自己执行便是了，他要是知道怎么办，就不会大清早地跑到同联公司来了。

“这个事有利有弊，实在是很难权衡！”程为摇了摇脑袋说。“要是真的能把孟皓然换掉，接替他的九成就是周韶冲，周局长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他不会刻意刁难我们，办起事来方便多了！”程为补充说道。

有了程为的这句补充，魏大同提议大胆试一试，说就算不成功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对于同联公司这边来说，无非就是将徐广利这位委托代理人换成程为而已。黄明朗就算为这事发飙，也飙不到同联公司头上来，只要事情安排得再周密一些，黄明朗怎么会想得到这是一场刻意安排的戏呢？

两天之后，灯塔街的人便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开了这件事，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气愤，恨不得又再次聚集到同联公司门口抗议，不对！这一次应该去市政府门口请愿才对。

乔良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一消息，在一片群情激昂之下，他也感觉到晴朗的西海市上空一下子乌云密布，就差七月飞雪了。

孟皓然在西海的口碑，乔良是早有耳闻的，他甚至认为孟皓然可以当之无愧地成为法学院毕业生的楷模。但这一次，乔良心里很不踏实，他开始怀疑这位楷模了，他不相信孟皓然是一位圣贤，能做到六亲不认。

乔良被灯塔街的人包围着，他必须替他们去伸张权利。他心里有些犹豫，作为被拆迁方的委托代理人，在听证主持人确立之前，他也对曾对听证会主持的人选作过种种分析，他当然不希望由周韶冲来主持，就凭周韶冲平日里与同联公司眉来眼去的关系，周韶冲这个名字在乔良的工作笔记簿上早就被画了一把大大的红叉了。

在主持人这个人选的问题上，乔良的判断跟黄明朗是一致的，他也觉得在西海市，没有比孟皓然更合适的人了，只有孟皓然才可能做到公平、公正、透明。

现在，乔良的心里很纠结，他从心底里是愿意相信孟皓然的，但他如何说服这些义愤填膺的灯塔街人呢？万一这个孟皓然跟同联公司的代理人同学关系过分亲密呢？他此刻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智慧支持，这个声音要足够的响亮，这个人的一声咳嗽就足以影响到灯塔街人的情绪，也足以说服自己。

乔良决定去拜见一下他的恩师高望厚，在这座城市，高教授凭借着自身的影响力曾不止一次地为民请愿，他敢言，敢怒，不畏强权，总是在为地方的公共利益献言献策，在西海和同治都深得民心，他的答案应该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标准答案了。

灯塔街民声鼎沸的关口，乔良坐上了一辆开往同治市的大巴。他要去求一个答案，为了确保有一个可信的人回头向灯塔街人转述高望厚的标准答案，他还特意带上了孙研前往。

“在西海，很多人都管小孟叫孟德斯鸠，这些人的本意应该是贬义调侃，但在我看来，这是最大的褒义！”在听完乔良的来意之后，高望厚语速缓慢地开口说道。

“小孟没有法国这位大思想家的成就，但他身上有孟德斯鸠的影子，孟德斯鸠作为一位伟大的法学家，他的著作不多，但一部《论法的精神》就足以奠定资本主义国家的理论基础了，什么是法的精神？我相信小孟理解得会很深。”

高望厚无论在什么场合说话，语气都跟在三尺讲台上一样，况且对面正坐着的就是他的学生，高望厚一脸的正经，此刻他好像不是在跟乔良讨论孟皓然，而是在谈论孟德斯鸠。

“但中国始终是一个人情社会，法不外乎人情！”乔良在上学期间不仅通读过《论法的精神》，他还读过《波斯人信札》和《罗马盛衰原因论》，他了解孟德斯鸠，胜过对孟皓然的了解，他有些担忧地说。

“你想要赢这次听证会，孟皓然就是你的一道保障，孟德斯鸠讲自由和平等，但他强调自由的实现要受法律的制约，就算是政治自由，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显然，高望厚把法国的孟德斯鸠和西海的孟皓然搞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