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就算把所有闭上眼睛的时间加起来，乔良也就睡了一个多钟头的样子，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满脑子都在预想着听证会的情景，还有卧床的父亲和他日思夜想的“妞妞”。

凌晨6点半的时候，乔良倒是觉得困极了。如果没有今天这场听证会，他一定会一不留神便沉睡过去，他感觉到自己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在很有默契地碰撞着。他强打起精神，猛地一个起身，尽力驱赶着疲倦。

他7点40分出的门，在小区里溜达了一圈，然后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小区管委会，他想去打听一下四号楼的904，或者是903有没有搬进新的租户。他突然又想起昨天晚上在电梯里碰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了。

负责小区出租房屋登记管理的是一位50多岁的女人，她热情地接待了今天到访的第一位客人，她认真地翻阅着一本类似花名册一样的本子，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标注有“四号楼”的那一页。

她告诉乔良，五天前904住进了一位新租户，从登记册上填写的信息看，住户是一名男子，41岁，登记的名字叫“薛大印”。除此之外，50多岁的女人还向乔良散布了一些小道消息，说904的房东是支付了违约金才把原先的租户赶走的，为此还发生了一些争执。这个女人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那房东见利忘义，不讲诚信，选择违约的主要原因就是新租户薛大印出了高价钱。乔良认识904原来的租户，那是一对小夫妻，平日在电梯里碰到时彼此间还会客气地打一个招呼。

乔良离开小区之后打了一辆出租车，去灯塔街接上了孙研，一起草草地吃了个早餐。他们俩到达万龙大酒店的时候还不到9点钟。乔良不太明白孟皓然为什么要将听证会的时间定在上午10点。

孙研今天的着装很正式，一身职业打扮，这是她为大学毕业求职面试时预备的服装，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孙研说自己也就只有这么一套正装了。乔良说她今天很像一名律师助理，恭维了几句。

孙研的“大尾巴”高博本来也是要来的，但本次听证会的现场出入都将会受到严格的限制，不允许闲杂人等任意进出。对此高博很是失望，没想到自己作为远道而来的北京客人，在西海这座小城市里竟然成了“闲杂人”。不过他也没打算闲着，早就计划好了背一部相机到灯塔街随处逛逛，来西海的这几天里，他光是给那棵巨大的老樟树就拍了几百张照片，比孙大伟画的次数还要多。

二楼的听证厅还没有开门，大厅里云集了一簇簇人群，像一个盛大的派对。这些人都不是闲杂人，他们大多是参加听证会的代表、旁听代表，以及媒体记者。电视台的记者已经在大厅里架起了机器，女主持人手拿着话筒，面对着镜头，绘声绘色地介绍着这场空前的听证会。大堂咖啡吧的生意从来没有这么好过，服务员不得不从别处搬来一些椅子来容纳客人。乔良和孙研就坐在咖啡吧的一个角落里，在听证会开始以前，乔良还不是主角。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正在东张西望地找人，她就是夏雪，她已经在这家酒店住了一个星期了，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在找乔良。上一次听证双方在这里选择听证代表的时候，夏雪就见过乔良，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对魏大同的代理人程为更有兴趣。在西海逗留的这些天里，她除了努力地打听和寻找听证会黑幕的线索，也找过乔良，但每一次通话乔良都会婉言拒绝她见面的要求。而此刻他就在人群当中。夏雪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先把大堂里随处站着的人搜索了一遍，现在轮到大堂咖啡厅了。

她突然眼前一亮，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乔良，她像走迷宫似的绕过咖啡厅里错落无序的椅子，不一会儿就出现在了乔良的面前。

她冲着乔良微笑，大方地伸出一只手来发出握手的邀请，并快速地作了自我介绍。打完招呼之后她立刻意识到这里根本没有多余的座位，自己总不可能一直站在乔良的身边采访吧！她把眼神投向了坐在乔良对面的孙研，她盯上了孙研的位置。

孙研知趣地说自己要去趟洗手间，把位置留给了夏雪。乔良倒是希望孙研的屁股能一直粘在椅子上。

“我在媒体上从未听到过你的声音，你也一直拒绝与我见面聊聊，你就真的没什么可说的吗？”夏雪的屁股刚碰到椅子，便抓紧时间开了个头。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乔良微笑着说，笑起来有些腼腆。

眼尖的服务员见座位上换了客人，赶忙抓紧时间走过来推销咖啡，夏雪头都没抬地拒绝了，她可不是跑过来喝咖啡的。再说昨天下午她已经在这里喝了一下午咖啡了。

服务员有些失望地走开了，白白浪费了一个黄金位置。若是按照咖啡厅门口竖着的牌子，这里可是酒店的消费区，不是供人在这里闲坐的，只不过这里只有两把椅子，而且乔良和孙研已经点过两杯咖啡了，服务员也识趣地没多说什么。

“我听说你只收了一块钱的代理费，能说说为什么吗？”

“我的当事人都没什么钱，我做这件事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了什么？”

“做事一定要为了钱才正常吗？不为了钱就不正常了？”乔良不正面回答，反问道。

“你为什么不提出让孟皓然回避？我相信你应该知道他与同联公司的代理人是同学关系。”夏雪换了一个问题问道。

“这个西海人都知道，孟皓然不是一个徇私枉法的人。”

“你有听说过同联公司方在私下接触听证代表吗？”

“我们学法的人凡事都以证据为准！”

“你的意思是说你听说过这件事？”

乔良以沉默回答。

“你觉得你能赢吗？”

“不知道，但我会尽力去赢！”

“我听说你跟魏大同有私仇，你这次只收取一块钱代理费来出任灯塔街方的代理人是为了报仇？”

“又是传言？你去哪里听了这么多传言？”乔良抬头看了看咖啡厅的入口处，他希望孙研能尽快回来，把眼前这个听了一肚子风言风语的记者赶走。

“很多传言往往其实就是未被证实的真相！”

“那你可以去证实它！记者应该不是一份听风就是雨的工作吧！”

“我会去证实的！”

“我觉得你对听证会的报道走偏了，你应该多关注政府改革对民意的影响，关注一下灯塔街那些快要流落街头的市民，关注一下房地产拆迁背后的腐败，而不是关注我这个普通的代理人！”乔良有些激动，他没想到自己在与程为较量之前还有这么一次辩论预热。

“我只是好奇，不好奇的记者不是一个好记者！”

夏雪说的是实话，从她在西海第一次接到匿名电话开始，她猎奇的心理就被彻底激活了，特别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更加重了这种好奇心。今天早上起床之后一打开房门，她便发现地板上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灯塔街代理人乔良仇视地产商，对同联公司有仇恨，要借听证会报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