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夏雪取消了同治之行的计划，继续留在了西海。昨天那个神秘的匿名电话，加上她多年的职业敏感，她感觉西海市貌似光鲜的听证会改革只是新闻的表面，如果她能够接触到这层表皮下涌动的暗流，那可就是真正找到了新闻背后的故事了。

她可不想歌舞升平地报道这次改革，用夸张的溢美之词为黄明朗高唱赞歌，这样的改革她见多了，她需要的是内幕。在干净的新闻纸上再添加一些格式化的表扬信，实在是没什么新意，白纸是用来写黑字的，这样才会有自然的美感，同样的道理，新闻纸上应该写一点黑幕，这才称得上是报纸。

在孙大伟那里，夏雪除了收获了一幅并不值钱的画之外，实在是没任何其他有价值的收获，要是能找到那个打匿名举报电话的女人就好了！夏雪躺在宾馆房间的床上，指尖不停地转动着一支铅笔，心里盘算着。

这件事并不好办，她原本以为只要找到那部电话机的位置就能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但当她昨天身处闹市区的时候她感到失望了，在如此嘈杂的人流中，有谁还会记得有一个女人在中午十二点零五分的时候使用过某部公用电话呢？

她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机，希望渺茫地期待着那个女人再次打进电话来。她说过会再次给自己打电话的！守株待兔虽然笨了点，但也不失为一个方法。

夏雪无聊地按着手机键盘，翻阅着自己的通讯录，她觉得自己应该给谁打一个电话，了解一些情况，总比这样傻等着强。

“程为”的名字迅速跃入了她的眼帘，程为的姓氏属于字母“c”打头的，她的通讯录里没有“a”打头的名字，“b”打头的名单里除了一个“爸爸”，也就剩一个姓白的家伙，程为一不小心便中了头彩，他离夏雪的“爸爸”太近了！

电话接通了，没等夏雪开口，一个不太客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是程为，你是谁？”

程为对记者素无好感，自然不会存下夏雪的电话，而且他刚刚从魏大同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淋了雨，心里苦苦思索着那个暗算自己的人到底是谁，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我是省报的记者夏雪，在万龙酒店采访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又有什么事？”程为加了一个“又”字，以此强调对方已经骚扰过自己一次了。

“算了，没事，不好意思！”夏雪突然想到现在其实并不合适给程为打这个电话，搞不好会打草惊蛇。

“你有没有搞错？你们记者喜欢没事的时候打电话玩吗？”程为说完便按掉了电话。

被人无情地挂掉电话，这对于夏雪来说是经常碰到的事，但这一次她心里十分的恼火，她太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了。她怒气冲冲地再次拨通了程为的电话，公然挑衅。

“你还有什么事？”程为把“还”字拖得很长，不耐烦地说。

“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有最基本的礼貌和风度！”

“就这事？那我谢谢您能这么见缝插针地教我怎样做一个男人，行了吧？”

夏雪不说话，她用大拇指使劲地按掉了电话，这一来一往，算是扯平了！她把手机扔到了一边，想像着程为现在一定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感到很是满足。

这一天下午，夏雪接连走访了两名听证会代表，想找出一点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

她还去市政府找了一趟孟皓然，向他索要一份听证会程序设计的文字材料。孟皓然倒是很客气地接待了夏雪，只是没有满足夏雪的要求。在听证会开始以前，孟皓然没打算完全公开这套程序，他盘算着给听证双方一个措手不及，减少双方作弊的空间。

“你这是想‘法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吗？没想到你堂堂留美法学博士还搞封建社会那套啊！”夏雪无情地将了孟皓然一军。

“西海这个地方很复杂，我这也是为了确保改革的顺利进行，而且我敢保证我们所制定的程序规则是公平、公正的！”孟皓然解释说。

“但不透明！黄市长不是提出了六字方针，要公平、公正、透明吗？”

“整个听证会过程会做到百分百透明，我们欢迎媒体全程监督！”孟皓然用手推了推眼镜，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那为什么要单单对程序保密呢？”

“毕竟是改革嘛，我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你要知道，任何严密的法律都能被人钻空子，再过三天也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这算是留一手吗？”

“这顶帽子我可不敢戴，我们这么做的初衷也是为了使这次听证会的结果尽最大可能地接近公正，对我个人来说，这谈不上是留一手还是留两手。”孟皓然的最大本事就是无论面对多难回答的问题，他都能泰然处之，不惊不怒。

“这套程序很复杂吗？”夏雪开始旁敲侧击。

“不复杂，很简单！我是学英美法系的，所以会重点突出主持人对整个听证会的自由裁量权，当然我是指程序上，我不负责对谁是谁非来进行裁量，这是听证代表们的事。”

“英美法系？我们国家的法律特征不属于英美法系吧，会不会跟现有的法律制度有重大冲突呢？”

“绝对不会的，法律说到底就是个工具而已，你说我现在借你的钢笔来写几个字，会不会有重大冲突呢？”

“我这几天在西海听到一个不好的传闻，说同联公司在私下与听证代表沟通，争取他们手中的选票。”夏雪找不到别的线索来印证那个匿名电话，她计划着在孟皓然这里试探一下。

“在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每天估计都能产生成千上万条传闻。我是学法律的，讲究以事实为根据，凡事都需要证据，你是新闻工作者，真实性才是新闻的生命。”夏雪的提问虽然让孟皓然心里一惊，但仍然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孟皓然现在的处境跟程为有些相似，程为是既要赢得听证会，又不能给魏大同脸上抹黑，孟皓然则是既要把听证改革这件事做好，还不能给黄明朗脸上抹黑。现在这条传闻钻进了记者的耳朵里，这不是个好兆头。

“你听到过这一传闻吗？”

“听到过！”孟皓然也可以说自己从未听到过，除了眼前的夏雪，他并未听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情，他哪里知道夏雪也接到过同样的匿名电话呢。但撒谎不是孟皓然的强项，他是个正直的人，技术性撒谎他都不会。

“那你有什么打算？”孟皓然居然也知道这件事情，夏雪心里也很吃惊，她也想像不到那个打匿名电话的女人竟然是如此勤快，在西海市奔走相告。

其实这个匿名电话并没有广泛散播，她只是打给了夏雪、孟皓然和乔良，只不过夏雪碰巧问到了孟皓然。

“如果属实，我们定将严厉处罚，不排除取消那些已经就位的代表的听证资格！”孟皓然义正词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