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海再次下起了雨，夜幕提前降临了，这场雨并不大，但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此时的万龙大酒店比上午安静了许多，那些在一楼大堂里等候消息的市民在中午就已经离开了。听证会要明天才会有结果，干等在这里也没多大益处。

下午的听证会结束之后，乔良与孙研没有在酒店里逗留，乔良离开听证大厅之后便直接钻进了洗手间，然后谨慎地躲过了记者，与孙研结伴回了灯塔街。高博明天就要回北京了，在孙研的盛情邀请之下，乔良答应要三人一起吃顿晚饭的。乔良本来是不想做电灯泡的，再说他也没有吃饭的心情，就现在的情形来看，一切还很不明朗，上午的时候程为表现很不错，似乎打动了不少听证代表；下午的时候乔良一步步地扳回了一些局面，让同联地产饱受非议，无奈魏大同那边认错的态度十分端正，这使得乔良恶狠狠的拳头着实打在了棉花包上，没能打断对手肋骨的拳头很落寞。他觉得这个高博倒是挺想打断自己一根肋骨的，他看得懂高博那种警惕情敌的表情。

乔良很看不懂那11位听证代表的表情，他们大多像木桩似的竖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淡然，就算他最终抛出了擅改过的规划图，代表们除了叽叽喳喳地议论之外，再没了其他有用的信息，就连孙树贵和孙大伟这两位灯塔街的代表也是一脸的木然，好像他们完全置身事外，孙树贵可是有一间经营门面呢！当乔良频繁向对手放炮的时候，他记得孙仲山倒是给自己投递来赞许的眼神。

程为没有立即离开万龙大酒店，他得去6楼复命，整个下午的有惊无险让他很疲惫，听证会一结束他便迫不及待地松开了领带结，连解了几颗衬衣纽扣，好多年没出庭打过官司了，他有些不太适应这种正装出席了。

魏大同等得很不耐烦，他左等右等，程为却始终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程为在听证大厅就被记者围住了，十几个新闻记者只给了他松领带和解纽扣的时间空隙。

同联地产公司在拆迁上所犯下的错误能得到听证代表的谅解，却未必能得到媒体的谅解，这跟魏大同的预感是一样的。现在同联地产公司的新闻热度远远超过了孟皓然，拆迁公司转包工程、评估公司资质到期、周转房没有出具质量安全证明、擅改规划设计图，从这些问题中随便拿出一个来，也够记者问上几分钟了。

当然也有几家法制类媒体的记者围住了高望厚和古春华，他们需要这两位程序监督员对本次听证会改革试点进行打分。高望厚对本次听证会的程序设计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从11名听证代表的产生方式谈起，极有耐心。

夏雪对这些浮在表面的问题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她隐约觉得自己离内幕就差一步之遥了，不对，应该是半步才对。她在听证会现场观察最多的不是程为，也不是乔良，而是那11名听证代表，她认真地审视着每一张面孔，希望能读出一些信息来。在这11名听证代表里，她曾面对面地接触过黄依一和孙大伟，这两位也就成了她现场监视的重点对象。她发现孙大伟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在一张纸上用铅笔涂鸦，他好像对那张擅改过的规划图都没表现出太大的兴奋来。黄依一在下午的听证会上犯了瞌睡，用一种很隐蔽的方式闭目休息了好几分钟。她还发现黄依一总是在不经意地观察程为，眼神谈不上友善，但也没到能射出子弹的地步。要是能找到那个打匿名电话的女人就好了！夏雪在听证会上想得最多的还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简直是魂牵梦萦！

她看到孟皓然身边的记者包围圈很小，远不及程为那边严实，便凑过去简单地问了几个小问题，她问孟皓然隔离听证代表的举措是不是主要为了防止有人作弊，现在还有很多问题没能在现场得到解决，这会不会影响到明天上午出不来结果，比如同联地产公司的周转房质量安全证明问题难以及时解决。

孟皓然说，他如此程序设计的用意是为了让听证代表们只根据双方的陈述和辩论来作出判断，而不是根据之前获取的信息，他不希望先入为主的观念牢牢地支配住代表们，当然他也不希望代表们互相私下讨论，形成一个“庭外之庭”。孟皓然介绍说，他所设计的程序主要还是借鉴了美国司法当中的陪审员制度，因为对陪审员进行隔离也是时常发生的事情。

孟皓然还有一个意图没有说，他把11名听证代表留宿在万龙大酒店里，其实还有“钓鱼”的用意。他也曾接到过匿名电话，尽管他很怀疑魏大同的胆大妄为，但还是对此心有顾虑的，他今天晚上准备来一个“引蛇出洞”，在严密的监控之下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这一点他可不想与夏雪进行交流。

魏大同看着屏幕里被记者围住的程为，有点没耐心了，他吩咐刘洋下楼去给程为解围，尽快把程为带到6楼来。他看着屏幕里那些人头攒动的记者，感觉一颗颗的人头就是一枚枚的地雷，现在这个时候，程为最好不要说错话，程为在那里多呆一会儿就多一份危险。

刘洋没有执行魏大同的指令，她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她得立刻赶回公司，今晚要与公关部的同事们来一个通宵达旦，这样才能让明天早上的报纸上少出现一些同联公司的负面新闻。

周敏慧主动请缨，下楼去拯救程为了。

时间又过了十来分钟，程为在周敏慧的帮助下终于跳出了包围圈，疲惫不堪地出现在魏大同面前。

“你知道那个乔良是冲着我魏大同来的了吧？”没等程为歇上一口气，魏大同问道。

“知道，罗威刚才跟我说了。真是没想到！”程为这才把脖子上的领带彻底解了下来。

“你说他明天上午还会不会再给我们搞一次突袭，他到底掌握了我们多少情况，这个我心里还真没底！”魏大同对于明天上午乔良会不会再扔出一枚炸弹很是担忧。

“应该没了吧，规划图的事应该就是他最后的撒手锏了吧！”程为实在想象不出来，同联地产究竟有多少毛病。

“从今天下午的情况来看，我感觉他对我们调查得很仔细，掌握了很多我都不知道的情况！”魏大同说到这里又顺带着骂了骂徐广利，大部分的窟窿都是徐广利捅的，而他竟然不接听江月的电话，不知道躲在哪里快活。

“这个恐怕需要我们自己先体检一下，看看我们还存在哪些易被攻击到的软肋，事先设计好防守预案。今天下午可真是够悬的，我完全没有预料到我们存在这么多硬伤，好在都迎刃而解了！”程为喝了一小口周敏慧刚为自己泡好的茶，说道。

“我想了想，应该没有了，我们这一次还是做得很规范的，我已经安排江月下午去协调周转房的事了，争取明天上午把那个什么质量安全证明拿到手，这事不难办。西海市政府再不配合我们的工作我可就要撂挑子了，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你放心吧，我们之前在听证代表身上所做的那些工作不会白做的，如果对方提不出致命的东西来，这个票很好投！我们得给他们台阶，面子上得过得去，我上午所展示的东西还是有说服力的，赞成我们强制拆迁基本说得过去！”

魏大同与程为两人在房间里聊了有个把小时，充分考虑到了明天各种有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之后两人一起离开了酒店，找了一处安静的餐馆用了晚餐，周敏慧作陪。

听证代表们的晚餐比午餐更为丰盛，毕竟他们暂时性地失去人身自由了，孟皓然希望能用优厚的物质条件来堵住他们的嘴。再说了，还有150元的补贴呢。

用餐的时候，黄依一和曹子鸣共同向侯晓晴提出了一条建议，希望晚上能有一套换洗的衣服，这么燥热的天气，浑身都变得黏糊糊的，衣服上都散发出汗味来了。

这个建议得到了孟皓然的同意，他早就对侯晓晴有过交代，凡事生活起居上的问题，都可以尽量满足。

用过晚餐之后，侯晓晴将代表们再次带进了封闭区域，各自被送入了房间，需要换洗衣服的代表们依次去侯晓晴的房间给家人通了电话，之后楼道里便迅速恢复了寂静，像一座熄灯后的监狱。一名酒店保安手里拿着一根电棍在警戒线外走来走去，好像有谁要越狱似的。

孙大伟光棍一条，没人给他送衣服，再说他也没这么讲究，一个晚上还是能挺过去的；孙树贵倒是有老婆给自己送衣服，但他也认为没这个必要，进了房间之后他就光着膀子了，现在压根就不需要衣服；心里最不爽的要数黄依一了，换洗衣服的要求是她提出来的，而她是独居者，根本没人给她送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