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1号是一位50多岁的男人，在程为办公室墙上张贴着的照片里，他推着一辆半新不旧的大二八自行车，穿一身老式夹克便装，戴一副宽边近视眼镜。

程为已经决定在他身上消耗掉第五票否决权，“二八自行车”出现在西海西城的农贸市场门口，这个农贸市场的建设拆迁是发生在前年的一件大事，闹出了人命，惊动了整个西海，就连黄明朗现在只要一想到这件事，脑袋就跟裂开了似的疼。

“二八自行车”出现在这里不是件好事，他一定是附近的居民，当初亲眼目睹过那场可怕的拆迁闹剧，或者他干脆就是那场拆迁的利害关系人。程为信不过他那副跟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镜片，眼镜背后的小眼睛不太信任地审视着周围的行人。据资料显示，他是一名机械工程师，社会科学里的事情他未必在行。

“侯先生，你现在所居住的房子是单位福利分房还是商品房？”程为决定问一个问题。

“以前是单位的房子，房改的时候付了一些钱！现在哪来的福利分房，都是商品房！”

这样的回答验证了程为的猜想，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判定，他对商品房没什么好感，他为早已到手的房产交付了现金，他不喜欢房地产开发商。

“刘先生你为什么要报名参加听证会呢？”乔良问12号。11号刚才已经被程为剥夺代表资格了。

“这是法律赋予公民的权利，我愿意参与到与西海相关的各项公共事务中来！”刘民坤表情严肃地说，像是在耶稣面前宣誓。

在这30几个汉字组成的句子里，他提到了“公民”、“权利”和“公共事务”，从这些字眼里可以看出他很专业。而他只不过是一位65岁的退休老头。他精神矍铄，白发不多，灰白色的头发围绕着耳际长了一圈，形成了一条与脸部皮肤的分界线。

程为更了解刘民坤，如果你稍微关注西海的听证会，这张面孔就不会显得陌生，刘民坤参加过西海市的水价听证、公交听证、出租车价格听证，他还参加过市政府的城市规划听证。刘民坤热衷于政治，他把参与听证当作一件参政议政的大事，他不太喜欢像其他老人一样去公园里舞剑、打太极，他每天收听广播，报纸，关心国家的西部大开发，也关注南水北调。他还被《西海晚报》的记者采访过。

刘民坤正是一位“听证专业户”。程为的团队专门对他进行过评估，认为这个老年明星不会对同联公司构成威胁，从他以往发表的听证意见来看，刘民坤基本能与政府的基调保持一致，唱反调的时候偏少。对西海旧镇的开发就是政府倡导的项目，刘民坤的危险系数降低。

程为手上只剩下两次否决权了！他可不想用在刘民坤身上。

乔良也没打算否掉刘民坤，《西海晚报》当初描写刘民坤的文章标题叫《民意代表刘民坤》，他愿意相信一次刘民坤。

会议持续了一个小时便结束了，乔良和程为都用尽了各自手中的否决权，凭着各自不同的判断否掉了14名备选代表。会议结束的时候，孟皓然特意提到了“回避制度”，提醒听证双方的代理人有权根据法律在听证会举行之前对他，或者是书记员提出回避请求。孟皓然这话是说给乔良听的，他不相信乔良没听过那个传闻！

散场的时候，程为被一个女记者堵截住了，她是省报的记者夏雪。

“程先生你好，刚才我有注意到，20名备选代表中仅有的3名女性代表都是被你否决掉的，为什么？你有性别歧视吗？”夏雪挑衅地问道。

“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是你太敏感了吧！在我家里由我母亲说了算，我一直都支持由她来当家！”程为想用一句玩笑来化解夏雪的较真。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请你认真回答！”夏雪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不依不饶地问道。

“那我请教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把3名女代表都保留下来，那我是不是就是女权主义者了呢？”

“我现在否掉了3名女代表你就说我有性别歧视，那你也可以说我是一名男同性恋！我觉得我的选择不存在你所说的逻辑。”程为继续反问夏雪。如果他能如此轻易地被夏雪问住，他就不是程为了！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转移话题！”如果夏雪就此收兵，她就不是省报的当家花旦了。

“好吧，要是你对这个话题真的感兴趣，我们改天约时间单聊，你还有别的问题吗？”程为索性明目张胆地转移话题，换成很诚恳的语气说道。

“你怎么评价孟皓然主持的听证改革？”

“他做得很好！他是个资深法律专家。”

“西海有传言说你和孟皓然是中学同学，是真的吗？”

“是真的，对此我感到很荣幸。”

“孟皓然有可能回避吗？”

“这是对方代理人的事，他有权提出让孟皓然回避的要求。”

“你觉得孟皓然所制定的规则能防止舞弊吗？能彻底改变听证会的形象吗？”

“你太悲观了，你别什么事都先往坏处想。”

夏雪紧跟在程为的屁股后面，不停地发问，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酒店大门口。罗威开着车迎了上来，停在了程为的身边。程为拉开了车门，对身后紧追不放地夏雪说道：“要一起上车吗？”

夏雪还要赶回去采访孟皓然，这是早就约好的采访。就算没有这样的安排，她也没兴趣跟着这位擅长打太极的男人上车，她觉得程为完全可以胜任市政府新闻发言人这一角色。

乔良此刻也被记者黏住了，被问了一箩筐的问题。跟程为比较起来，乔良的嘴皮子功夫差了很多，他背课文似的回答着记者的提问，像在念稿子，语气也明显缺乏抑扬顿挫感，平淡无奇。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记者，是个十足的菜鸟！

他还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着孟皓然刚才提到的回避，很显然，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灯塔街60多户人家听的，他要么作出回应，要么就回去说服灯塔街的人，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必须要有个明确的态度。他相信恩师高望厚的判断，他接下来要做的工作就是让灯塔街的人也相信高望厚的眼光，相信孟皓然的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