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听证代表们投票表决之前，程为与乔良需要作最后的陈述发言。程为又恢复了昨天上午时的激情，他起身站了起来，向听证代表、在场的领导和观众席上的记者、旁听代表点头致意。

在整个总结发言过程中程为都是站着的，他不断地挥舞着胳膊，做着各种各样的手势来增强感染力，他声音洪亮，而且听上去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他替魏大同表达了建设西海的决心，一定要向西海市民奉献一座完美的同联新城。他还呼吁全社会对房地产企业应该有一颗包容的心，因为他们才是美好家园的建设者！

程为的演讲持续了五分钟左右，在他演讲的时候，整个听证大厅变得很安静，这正是程为所要的结果，这表示大家都在认真地倾听，而且在边听边思考。

乔良也站了起来，受到程为的传染，他也履行了一整套的礼节。但他并没有急着做最后的陈述，而是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连接上了幻灯机。

这一系列的动作把现场的气氛搞得很紧张，大家都不知道乔良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更紧张的是在监控屏幕前的魏大同，他几乎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珠子都险些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他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这种自己吓自己的预感是有根据的——乔良在昨天深夜神神秘秘地去过拆迁工地！

投影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清晰的特写照片，是半截子砖头。今天乔良所有要展示的照片都是高博精心挑选过的。

乔良清了清嗓子，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述高博的判断，投影屏幕上的照片不断地更换着，现在换成了一张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现场开始混乱了，就连孟皓然与黄明朗都互相咬起了耳朵，窃窃私语。

乔良现学现卖地大谈明代历史，谈禁海政策，说渔民内迁，他还说到了“灯塔街”的名字和那棵古老的大樟树。

“真是扯淡！”魏大同愤怒地冒出这四个字来。刘洋见魏大同动了肝火，连忙给递上一杯茶。魏大同现在可没心思品茶，刘洋又把茶杯放回了原处。

孙仲山的脸上此时却大放异彩，已经不太明亮的眼睛里闪烁出久违的光芒，他一想到自己竟然在一座明代旧城遗迹里生活了几十年，内心就激动不已。

程为的脸上此刻竟然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这种笑容很难解读，没有人能读懂他为什么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这只是我们的推测！北京的考古专家和同治市文物局的专家现在已经到达了灯塔街，我相信他们能找出充足的证据来！”乔良最后说。孙研不久前已给他发来了短信，市文物局的专家已经与胡教授抵达灯塔街了！

傻子都能明白乔良的用意，如果灯塔街一带真有明代旧城遗迹的话，魏大同强制拆迁灯塔街一事算是彻底泡汤了。谁会有胆量去毁掉一座仅存几十户人家的文物遗迹呢？

乔良最后提出应推迟投票表决的建议，一切要等到文物考古专家那边有了定论之后再做定夺。

程为当即表示反对，他主张说这种子虚乌有的猜测不能阻止听证会的顺利进行，要是几块破砖头的出现就能成为西海城市建设的绊脚石的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听证会此时陷入了僵局，孟皓然不得不作出听证会休息一刻钟的决定。他拉着黄明朗、高望厚，还有古春华进入到了听证大厅旁边的vip休息室。他们需要一场小小的讨论。

魏大同现在也需要讨论，他把自己的一些指令吩咐给了刘洋，叫刘洋迅速下楼传达给程为。刘洋面有难色接受了信使的任务，一阵小跑地离开了监控房间。

听证会进入僵局的时候，灯塔街的考古工作却有了实际性进展。胡教授与文物局的专家兵分两路，一路去拆迁施工工地寻找线索，胡教授带领的一路人马小心翼翼地挖开了大樟树根部的大土堆。

高博的猜测没有错！胡教授在大土堆里成功地找到了33块完整的城砖，胡教授对这些城砖一一作了精准的测量，发现全部都是长40厘米、宽20厘米、高10厘米的城砖，而且这些城砖的侧面都有文字痕迹，只是年代久远的缘故，辨认不出是什么文字了。凭着扎实的考古功底，胡教授初步判断这33块城砖应该是明代早期烧制的，那些十分模糊的文字痕迹应该记录着城砖所生产的“窑口”。这些城砖的特征与明代科学家宋应星那本《天工开物》里所记载的明代制砖工艺相吻合。

搜寻工地的队伍不久也传回了好消息，他们在废弃的施工垃圾土堆里发现了更多的古城砖。更振奋人心的是，据工地上的工人说，像这种“砖头”，他们以前都当作普通的土方一车车地拉到别处填埋了。

灯塔街沸腾了，大樟树底下汇集了越来越多的人，闻风而动的新闻记者也赶到了现场。只不过现在的主角变成了胡教授。高博和孙研在工地和大樟树之间忙碌地穿梭着。第十三章中间休息的时间已远远超出了15分钟，vip休息室的大门却始终没有打开，把自己关在里面的四个人难以达成统一的意见，争论不休。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四个人才从休息室里走出来，从他们各自脸上的神情不难看出他们刚刚发生过激烈的争吵。脸色最难看的是高望厚，一看就是占了下风。

黄明朗他们四人回到听证大厅之后，现场慢慢地恢复了秩序，再次变得很安静。大家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孟皓然宣布听证会继续，直接进入听证代表对灯塔街强制拆迁进行投票表决阶段。他解释说，政府不是不考虑乔良所提出的新证据，但这是以后的事情，如果文物考古工作者那边最后能作出确切的定论，西海市政府会作出最为妥善的安排。听证会的书记员会对乔良所提出的问题记录在案。

这正是黄明朗的意思，灯塔街强制拆迁听证会作为西海市听证改革的试点，就必须有始有终，这样才是一次完整的听证；黄明朗作为西海建设的掌舵人，他目前还不希望自己与魏大同之间有太大的裂痕，在灯塔街拆迁这件事上，黄明朗觉得自己是有负于西海市政府当初对同联地产公司的承诺的，久久悬而未决的拆迁也确实给同联地产公司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这也有违于市政府当初与同联地产之间的协议。

黄明朗现在需要一个台阶，至少他要向魏大同表明一个态度，至于像一把利剑悬在头顶的灯塔街究竟是不是明代旧城的遗迹，那是听证会之后的事情了。如果事情的发展一切正如乔良所说的那样，那也只能怪魏大同不走运，这跟西海市政府没有太大干系。

黄明朗的这个态度对孟皓然和古春华来说就是命令，但对于高望厚则不是，这也是高望厚刚才走出休息室大门时面色凝重的原因。

得知听证会马上就要进入投票表决阶段，魏大同与程为都很高兴，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重新回到了心脏的位置。更高兴的是程为，他根本完全不用考虑这个该死的灯塔街是不是文物古迹，只要听证代表们把手一举，他回头就可以找魏大同结算费用了，至于灯塔街最终能不能拆迁，这可不是程为操心的事情。

举手表决尽管是听证会中最为关键的环节，却又是最为简单的环节。11名听证代表中除了孙仲山投了反对票之外，其余10位代表都赞成对灯塔街进行强制拆迁，包括灯塔街的居民孙大伟和孙树贵。

孙树贵最终还是听了老婆的话，同联新城的步行街那里正有一间位置优越的商铺在等待着他呢，而且还免一年的房租。孙大伟现在的灵魂已经飞到佛罗伦萨了，他干吗还要留恋破败的灯塔街呢！明代古城！乔良这小子还真行，孙大伟暗自佩服道。

孙大伟和孙树贵都不敢正视孙仲山的眼睛，要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地闪躲着，旁听席里的灯塔街人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人大骂“叛徒”了，群情激昂。

袁国平的论文确实有抄袭的痕迹，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举起了自己的手臂，在这一刹那间，他的心自由了。他还年轻，以目前的地位来看，可以说是前程似锦。凭他的智慧，他是绝对不会干出阴沟里翻船这样的傻事来的。

民意代表刘民坤是程为见识过的最容易搞定的代表，他现在还记得魏大同跟自己讨论刘民坤时所说的一句话：那这种看起来天天与政府作对，挑政府毛病的人，其实骨子里是最主流的，最听政府的话！秦宝全当初委托西海市规划局的一名官员与刘民坤见面聊了一小时，大谈了一下西海建设的美好未来，便把刘民坤彻底地洗了脑。当刘民坤举起手臂的时候，程为不得不暗暗佩服魏大同这块姜的确非常老辣。

黄依一与曹子鸣的把柄再清楚不过了，他们知道如何权衡轻重利害。而其他4名听证代表也都有着各自的致命弱点。是人就会有弱点！程为回味着罗威的这句名言，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按照他与魏大同之间的对赌协议，现在赞成强制拆迁的票数已经远超过了2/3，程为因此可获得额外的50万元奖励，而在2/3的基础上每增加一票将再获得10万元的奖励。要是再加上合同所约定的基本服务费用，这近200万元的现金可马上就要到手了。如果魏大同兑现承诺的话。程为都有点走神了，他全然不顾此刻听证大厅里的喧闹，心里开始算起账来。

被炒得沸沸扬扬的西海听证会改革就这样画上了句号，听证会结束之后，黄明朗和孟皓然还出席了一个小型的记者招待会。高望厚与古春华也列席了招待会。

充当信使的刘洋把魏大同的指示传达给了程为，可惜没能用上，要是今天黄明朗不出席最后阶段的听证会的话，也许魏大同的指令还能发挥出一些作用来。

刘洋在听证大厅的出现再次吊起了夏雪的胃口，因为刘洋身上的那套工作制服，更因为刘洋的身材、长相和那披肩的长发。

她不正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么！当夏雪看到刘洋站在程为的身边相谈甚欢的时候，嘴角露出一种不可名状的笑容来。夏雪好奇地尾随在刘洋的身后，无处可逃的刘洋给她讲述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灯塔街强制拆迁听证会结束了，可灯塔街的故事却还没有收场。就在听证会结束的这天夜里，实地考察灯塔街的专家教授们连夜向西海市政府提交了一份《对灯塔街进行保护的紧急报告》。报告上说，灯塔街极有可能是一座明代早期旧城的仅存遗迹，具有较高的文物价值。我们建议市政府马上责成同联地产公司在拆迁过程中妥善保护。

听证会结束后的第二天，迫不及待的魏大同命令各类大型拆迁机械开赴灯塔街，由于受到灯塔街人的顽强抵制，拆迁工程队只能在灯塔街的外围原地待命。

第三天，考古工作有了新的进展，胡教授成功地在灯塔街的南侧找到了一段埋在地下一米多深的古城墙，当天，市文物局再次向西海市政府提交了第二份名为《关于确定灯塔街及其南侧城墙为明代文物的报告》，也就在这一天晚上，黄明朗作出了“暂缓拆除”的回复。

在这些天里，向西海市灯塔街云集的明代考古专家和考古爱好者越来越多，古城的基本形状也基本得到了确定，西海市政府在灯塔街日益升温的形势下，也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广泛听取各方意见。而魏大同的拆迁工程队和大型机械始终没有离开过灯塔街外围半步。

眼看着灯塔街成为文物遗迹的事越来越没有什么悬念，而灯塔街恢复古城原貌的呼声也更是一浪高过一浪，魏大同向市政府提出了“迁移”古城的大胆想法，他主张在西海市另辟新地修一座恢复原貌的明代古城，提出在西海市的中心商业黄金地段建古城太浪费土地资源了。当然，这样做无疑是完全打乱了他的同联新城整体规划，魏大同寝食难安，深感这炙手可热的西海简直就是他魏大同的葬身之地。

在魏大同提出“迁移”计划的同时，文物局第三次向西海市政府提交了报告，主张在原址恢复修建明代古城。

这两种声音让黄明朗很头疼，孟皓然再次献策，提出再次举行听证会，就“迁移修建”和“原址修建”两套方案征求更为广泛的意见。

乔良虽然“输掉”了灯塔街强制拆迁听证会，但他仍众望所归地成为了新一轮听证会的代理人。魏大同再次聘请程为出任代理人——程为赚钱的机会又来了！

两年过后，乔良再次回到了灯塔街，这一次他是受邀出席古城落成开放仪式的，同时受邀的还有胡教授、高博、孙研。高博和孙研现在已经是一对恋人了，孙研最终还是没能甩掉这只大大的尾巴。

乔良与刘洋一起见证了这个重大的日子，他们刚刚举行完婚礼，没想到灯塔街便是他们的蜜月之地。参加完古城开放仪式之后，乔良和刘洋手牵着手地来到了老樟树底下，他们在老樟树下碰到了老熟人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