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孟皓然此时正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他从办公桌前走到临街窗户边，又走到沙发处，如此循环往复地在房间里绕着圈圈。

中午的时候他也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举报同联公司私下在听证代表中频繁活动。这个神秘的电话让他心焦，甚至愤怒。他刚刚跟同联公司的魏大同通了一个电话，义正词严地表明了态度：一旦发现营私舞弊行为，将会采取严厉措施，包括取消某些私下达成妥协的代表的听证资格。他还给乔良打了个类似的电话，警告说不要尝试玩一些小动作。孟皓然没有给程为打这个电话，他相信魏大同会在挂掉电话之后迅速拨通程为的电话。

孟皓然猜得一点都没错！魏大同不但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了程为，还在电话里发了火。关于这个问题，他跟程为是有言在先的，最基本的原则就是无论程为怎么去赢这场听证会，都不得给同联公司泼脏水，更不能让魏大同来擦屁股，收拾残局。而现在，孟皓然的训斥电话竟然打到自己这里来了，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在乎自己的脸面，他警告程为说自己不希望再接到这样的电话。

魏大同的电话让程为大受刺激，他自以为所有的工作都是在隐蔽战线上完成的，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呢？他像孟皓然一样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还把罗威、周敏慧、秦宝全三人叫了进来，询问哪个环节做得还不够周密，出了这么大的差错。难道这世间还真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瞒过了天下人，还是瞒不过鬼神。

罗威甚至觉得孟皓然一定是为了听证会的事情专门安排了特务组织，要不然他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嗅到味道，并如此张牙舞爪地打训斥电话。

这件事里唯一处乱不惊的是乔良，他是最先接到那个神秘电话的，打电话的女人提醒他一定得想到周全之策来应对对手的伎俩。乔良太了解魏大同了，同联公司就算现在暗杀掉一个对他不利的听证代表，乔良都不会觉得惊奇。这些天他一直在寻找对付同联公司的良策，已经潜心书写了上万字的听证会发言稿，只是目前还没有找到最为满意的攻击点。

夏雪和孙大伟已经聊了半小时的画，好像夏雪这次专程拜访，就是慕名来探讨绘画艺术似的。孙大伟倒是乐于奉陪，跟夏雪这样的美人儿聊天，话题已经不重要了，随便聊什么都足以让人心潮澎湃。而此刻他们正在聊孙大伟擅长的绘画，更是撞到枪口上了。

孙大伟的聊天大体可以归纳成“对现代绘画艺术的批判”，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他骂了很多绘画大师，远在国外的艺术家都未能幸免。夏雪并不懂画，她只是个看客，她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这位愤怒的中年艺术男，倾听着他满腹的牢骚。

这是一个怀才不遇的故事，也是一个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故事，她看不懂孙大伟的画，但却能看懂他郁郁不得志的心。

“对了，夏记者你找我有什么事吧，你应该不会是来听我骂人的吧！”孙大伟终于打住了对艺术家的批判。

“哦，没什么大事，你说得很有意思啊！”

“我是不是太激动了？”

“你们搞创作的人就是需要有这种激情嘛！很多行业的人到了你这个年纪早就被打磨得没有棱角了，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夏雪恭维道。

孙大伟很是受用，笑得眯起了眼，左右手一齐开工在大裤衩的两边兜里摸索，不一会儿就掏出一盒香烟来。

“你不介意我抽烟吧？”孙大伟掏出一支香烟，用三根手指头捏着香烟在烟盒上敲打着，把露出来的烟丝敲打平整了些。

“没事，抽吧，我们编辑部每天都是烟雾熏天的，我早就免疫了！同联地产公司那边这些天有人找过你吗？”

“没有啊！以前倒是老找我，我们灯塔街的每户人他们都找过。”孙大伟点着了烟，惬意地跷起了二郎腿。

“你好好想想，这几天你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没有？”

“没有！我跟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找了也是白找！”

“那这些天你都跟哪些人接触过，聊过天呢，能方便说说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每天都跟灯塔街的人聊天，一起讨伐魏大同，嘿嘿！”

“除了灯塔街的人，还跟哪些人有过接触呢？”

“夏记者你问这个干什么，这算不算是采访呢？我还没被记者采访过呢！”

“算啊，我就是找你来了解一些情况的。”

“那我说的话会被写到你的新闻报道里去了？你怎么没有录音机呢，我看电视里的记者采访时都会录音的！”孙大伟希望人生的第一次被采访要搞得正式一些。

“不用那么正式，就是找你简单聊聊天，你看我们现在聊天的气氛多好，开了录音机气氛就不一样了！”

“我见过谁也算是新闻？”孙大伟突然一下子对新闻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刚才这个女记者饶有兴趣地跟自己聊了半小时的绘画，那么他也可以再跟她聊一聊新闻。孙大伟心里是这么想的。

“当然算了，西海市灯塔街的强制拆迁听证会现在是省内的大新闻，你是听证会代表，又是灯塔街被拆迁方的代表，你应该算是个新闻人物了！”夏雪用认真的语气说。从聊天中夏雪了解到，眼前这位落魄的画家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没什么心计和城府。她喜欢跟这样的人聊天。

“我是新闻人物？谢谢你啊，夏记者！”孙大伟觉得新闻人物这个头衔是夏雪刚刚授予他的，他必须说一声谢谢。

“你再想想！这些天有没有见过其他人。”夏雪把被孙大伟带偏的话题找了回来，她极有耐心地对眼前这位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穿着跨栏背心和大裤衩、脚上穿着拖鞋的新闻人物说。

上海梦幻国家画廊的kevin和sone此时撞进了孙大伟的脑海，他张开了嘴巴，又迅速地合上了嘴唇，欲言又止。

对于参加佛罗伦萨国际画展和与魏大同合作这两件事情上，孙大伟的脑子很乱，他难以取舍，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佛罗伦萨曾热情地向自己招过一次手，而现在它又把手放进裤兜里，板起了面孔。不过按照kevin所传递过来的信息，他完全有能力让佛罗伦萨再次向自己微笑着招手，前提就是跟魏大同合作。说句实话，这件事并不难办，只是难在作这个决定，绘画毕竟是他的事业，他的心在动摇，在摇摆，他觉得暂时最好不要说出这件事情来，否则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坐在对面的漂亮女人可是一名地地道道的记者，孙大伟知道后果。

内心备受煎熬的“新闻人物”再次张开了嘴，吐出了四个清晰的字：“真的没有！”

夏雪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但这种失望只停留了几秒钟，也许是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在撒谎，在造谣生事，她对自己说道。这种事情以前她也碰到过，不算稀奇。

“好吧，你要是想起什么来就给我打电话吧！”夏雪站起来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孙大伟，算是要道别。

出门的时候，孙大伟挑了一幅画着荷花的作品送给了夏雪，说画的意境跟人很是相配，夏雪天生应该就是这幅画的主人。

夏雪客气了半天还是没能拒绝掉孙大伟的盛情，只好连声说着感谢，收下了荷花图。

孙大伟经常给那些跟自己聊得投缘的人送画，他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画，反正现在它们也不值钱，也许未来会身价暴涨，这恐怕要等到孙大伟从佛罗伦萨归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