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魏大同还是决定与程为当面聊聊，他不喜欢将问题停留在猜测的层面上，白白地杀死脑细胞。

魏大同在复杂的商海里淫浸了30余载，他今天所取得的成功绝非偶然。他是一个敢于面对问题的人，哪怕是血淋淋的问题，他也会眉头不皱地去直面它。他在公司里所承担的一直就是那个负责解决各种疑难问题的角色，无论是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还是将可能变成不可能，都是魏大同的拿手好戏。

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这条原则里没有中立环节。就拿程为来说，魏大同自始至终都很赏识他，相信他。他忽略了徐广利的牢骚，将整个听证会的成败交在了这个外人的手里，就是因为看中了程为这个人能办事，能办大事。魏大同心里还有一个自信的地方，就是他早就认为程为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如果程为真的像自己，那他就不会干出一些跟钱过不去的事情来，更不会为了什么所谓的哗众取宠去舍财取义。

但他确实要跟程为谈谈，他愿意听程为的解释，这种带着极大包容性的信任的含金量比普通的信任更高，有的时候它高得能让人为之卖命，感激涕零。

这一次魏大同亲自给程为打了一个电话，邀请他下午方便的时候去同联公司一趟，魏大同在电话里的语气平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程为欣然前往，所有听证会的外围工作他已经准备就绪，他也确实需要去与魏大同沟通交流一下。再说了，今天的天气不错，他不用顾虑魏大同那间闷热的办公室。在西海的这个暑期里，并不是晴空万里的时候才叫天气不错。

当程为看到那些精彩照片的时候，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脑子也变得有些发懵，他肚子里的凉气瞬间变成了怒火，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有人在暗地里捣鬼，而且这阴毒的招数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一下子又联想到了昨天上午魏大同打给自己的训斥电话，指责他做事不干净，留下了尾巴，直接惊动到了孟德斯鸠那里。

综合这两件事情，程为明白还有无数双歹毒的眼睛在黑暗里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让他很是吃惊，同时也在心里做了一个深刻的检讨，做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只有害人之心，而无防人之心呢？进攻与防御往往都是相辅相成的，忙晕了头的程为深感自己忽视了这亘古不变的战术配合。

他现在还没有时间做更深刻的反省，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解释，向魏大同解释，向徐广利解释。魏大同为了表明自己无心袒护程为，特意叫来了徐广利旁听。灯塔街拆迁听证会还没有开始，同联公司对程为不信任案的三人听证会倒意外地在魏大同办公室里拉开了序幕。

“魏总，我真的是比窦娥还冤那，这就好比是我在前方杀敌，却被人在后方放火烧了粮草一样。真是犯在小人手里，被人放冷箭了！”程为诚恳地辩解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程总！这些照片怎么着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电脑做出来的吧！”徐广利双手交叉在胸前，替魏大同应道。

“是真的，这个我不否认。”

“你以前就认识乔良？你应该早一些把这个信息告诉我们的！”魏大同发话了。

“这个说来话长，我也是那天在万龙饭店现场见到他时，才知道他是对方的代理律师的，在这里一起喝咖啡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呢！”程为手拿着一张拍摄于法典咖啡馆里的照片，解释道。照片拍得很是清晰，从照片的布局上看，拍摄者应该是站在街的对面，因此不难看出偷拍者的装备精良，技术专业。

程为觉得有必要说一说他与乔良之间所发生的事情，于是简明扼要地把来龙去脉描述了一遍。在他讲述的过程中，魏大同眉头紧锁地听着，徐广利斜仰着脑袋，双手始终交叉在胸前，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假笑。程为看得懂这种笑，也读得懂魏大同的眉头，毕竟这个事情的经过听起来太像天方夜谭了，他有些后悔自己讲述这段带着离奇色彩的经历，因为这个故事有它的先天不足，就算你百分之百地实话实说，听众都会觉得你是在编故事，在明目张胆地撒谎，侮辱听故事人的智商。

“不管你们信还是不信，事情就是这样的。还有一点我也必须说实话，我对这个年轻人有好感，但这种个人感情我不会把它带到工作中来的，他现在是我的对手，这一点我比谁都要清楚！”程为讲述完了事情的经过，立刻声明道。

“还有这种事？我怎么听起来他有点像个傻子？哈哈！”徐广利迅速作出了评价，表达了自己的听后感。他还保留了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如果他不算是傻子，那我跟魏总就是傻子了！”徐广利不敢直言魏大同是傻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算是只有前半句话，程为还是能听懂徐广利话里的意思。乔良受过大学教育，现在还是一名执业律师，很显然，他不算是傻子。唯一的可能就是程为在瞎编乱造。

“我想这不是傻不傻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程为说。

“那你们怎么在知道了各自的身份之后还急匆匆地见面呢？能聊些什么呢？”徐广利的手上此时多了一张酒吧里的照片，照片的右下角上有机器生成的拍摄日期。

“这件事对我们俩来说都太突然了，我们只是在一起感叹一下世事变幻莫测而已。”

“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吧吧！”徐广利阴阳怪气地说。

“我觉得这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徐律师你应该知道的，法学院里的同班同学在毕业之后为了维护各自当事人的利益，在法庭上对抗的又不是没有，多得去了！”

“不过这件事情我确实有责任，在我知道了我和他的角色之后，我应该主动把这个情况告诉魏总，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程为接着自我检讨说。

魏大同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仔细地听着程为与徐广利之间的每一句话，认真地观察着程为的每一个表情，并在心里作着自己的判断。

“我们可不可以把这些照片传到灯塔街那些人手里呢？这肯定能掀起轩然大波，他们这些人肯定没有魏总的胸怀和智慧，非把乔良撕碎了不可，让他们临阵换帅，我们就更能增加胜算了！”徐广利一直在观察着魏大同，他已经有了预感，魏大同被程为说服了！所以他打算废物再利用，免得浪费了这些照片。

“完全没有必要！以我对乔良的观察，他只是一个刚出道的律师，嫩得很，应该好对付。要是把他换了下去，灯塔街的人再去聘请一个资深大律师来对阵，倒是麻烦了！”

“程总你别忘了，现在可只剩下三天时间了，他们去哪里偷个大律师来啊，未战而屈人之兵，这可是上策啊！”徐广利坚持自己的想法。

“没有必要！我们现在对听证代表们逐一所做的工作已经够充分的了，除了灯塔街的孙仲山我们没有去碰之外，其余10名代表我们基本搞定了，没必要去节外生枝！”程为坚决不想动用这些照片。尽管他那些对付代表们的手法并不比这招光鲜多少。

“你不去碰孙仲山是十分明智的，这件事处理得很细致。我知道这个人，他是个老顽固，搞不好这事会坏在他手上，尽量离他远一点！”一直沉默的魏大同开始说话。

“你们的工作还得更谨慎些，别让人抓住了把柄。昨天孟皓然的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了，照片的事就算了，别弄到灯塔街那边去了，这些东西传播出去之后搞不好还会被记者盯上，那就画蛇添足了！”

徐广利听了魏大同的话，不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