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绍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4
|本章字节:10654字
宋晓娜见姑姑哭了,才相信自己的丈夫真的没有了,再也不能回来照顾她和孩子了。宋晓娜哭得很特别,她挤着眼,咧着嘴,直着嗓子哭,还躺在地上,双腿乱弹蹬一气。可她哭着哭着,又突然笑起来了,笑得有些吓人。董安民的善后处理完,缺乏自我保护能力的宋晓娜几乎失去了一切。十万元抚恤金被公公婆婆全部拿走了,女儿儿子被他们的爷爷奶奶领回了老家,连董安民的骨灰盒都没有给宋晓娜留下。宋晓娜到哪里去呢?她没有离开煤矿。董安民生前,他们在矸石山旁边搭得有一间小屋。小屋很简陋,墙是烂砖石片干打垒,顶是油毡加塑料布,冬天往里钻雪,夏天顶上漏雨。宋晓娜就一个人住在小屋里,每天爬到矸石山上捡煤,卖给专门收煤的煤贩子。矸石山跟煤堆差不多,当然很黑。宋晓娜每天在矸石山上滚来滚去,弄得手、脸、脖子和衣服都是黑的。她不知道到矿上的澡堂洗澡,大概也不照镜子,黑就只管黑着。尽管煤灰涂黑了宋晓娜的脸,但有人还是看出宋晓娜长得是很俊俏的。他们知道了宋晓娜一个人住在小屋里,就钻进小屋打宋晓娜的主意。有人给宋晓娜钱,宋晓娜不同意。有人试探性地称自己是董安民,宋晓娜嘻嘻笑着,指着来人说安民,安民,竟同意了。
这个试探成功的人自以为得计,把话说了出去。结果不少人都以董安民的名义去找宋晓娜,几乎都打成了宋晓娜的主意。梁奶奶知道了宋晓娜的事,心里又气又急。她气那些狗东西去欺负一个心智发育不全的人,太作孽。她为宋晓娜着急,觉得这孩子太可怜了!梁奶奶到矸石山下的小屋里找到宋晓娜,把宋晓娜叫成我的苦命的孩子,拉着宋晓娜满是煤灰的手,眼泪流了两大串。梁奶奶隔几天就带宋晓娜去洗一次澡,帮宋晓娜洗一次衣服,有时还留宋晓娜在家里吃饭。
苗心刚见宋晓娜看动画片看得有些入迷,像是忘了时间,估计宋晓娜又要在梁奶奶这里吃饭。
他问梁奶奶,要不要他帮着出去买点菜。梁奶奶说不用了,家里有白菜、萝卜,还有鸡蛋、豆腐,够了。苗心刚想跟宋晓娜说几句话,问宋晓娜想不想自己的孩子。他叫了宋晓娜两声,宋晓娜才回了一下头,出乎意料似的嗯了一声。他的话还没问出来,宋晓娜的注意力又回到电视画面上的小猪小狗小猫身上去了。由宋晓娜想到儿媳田玉华,田玉华的智力起码没什么问题。人来到世上,所比的就是智力,只要智力不是太低,就不会处处吃亏。苗心刚还想到,因为宋晓娜一个人住在小屋里,没人保护她,才导致一个又一个男人去找她。他要是不住在矿上,保不住也会有男人到楼上找田玉华。别人且不说,就那个胡修良,不知道往楼上跑多少次了。跑的次数多了,就有可能出事。就因为他在矿上陪田玉华住着,那些不要脸的家伙虽然急得像狗不得过河一样,也只能在楼下转腰子,只能在外面拦截田玉华,不敢轻易上楼。
现在的问题是,田玉华还很年轻,她在楼上待不住,耐不住寂寞,管不住自己的欲望。说得不好听一点,她需要别的男人稀罕她,喜欢那些男人像狗一样,在她跟前摇尾巴,并抓她,嗅她,啃她,骑她。这个问题如此现实,现实得绕不开,躲不过,该如何解决才好?
七
临近春节,苗心刚给妻子写了一封信,说他过年不能回去了,请妻子理解他的苦衷。他主要还是拿孙子说事儿,信的调子写得很低沉。他说要不是为了孙子,他一天都不想在世上活着。
为了孙子能够长大成人,不管他吃多大苦,受多大累,他都得忍着。他希望妻子过罢年尽快到矿上来,来得越早越好。腊月二十三,在民俗中的祭灶过小年那天,有记者到家里来采访,请苗心刚谈谈失去儿子之后的家庭情况。有什么可谈的呢?苗心刚说没什么可谈的,挤着眼往前过呗。记者问苗心刚为什么把儿子的遗像放在这么醒目的地方,每天一抬眼就看见曾经很英俊的儿子,心里一定很难过吧。苗心刚把儿子的遗像看了看,说难过,难过有什么办法呢?说着,眼睛就湿了。苗心刚眼睛含泪时,希望田玉华也能看见。可田玉华抱起孩子到门外去了,对他含不含眼泪似乎并不看重,并不关心。苗心刚平静了一下,刚跟记者说了几句,田玉华又推门进来。记者让田玉华坐下,说咱们一块儿谈谈。田玉华既不坐,也不说话,心绪像是很烦乱,抱着小本再度出门。
腊月二十六,矿上派人到工亡矿工遗属家里慰问,给田玉华家送来了一袋子白面,一塑料壶花生油,还有三百块钱。三百块钱在一只信封里装着,交给了苗心刚。慰问组的人把信封交给苗心刚时,没说里面装了多少钱,只说是矿上的一点心意。田玉华一直把信封看着,觉得慰问组的人应该把信封交给她才对。慰问组的人刚走,苗心刚就把信封里面的钱抽出来数了数,知道是三百块。苗心刚把钱装回信封,装半截,露在外面半截,一分不留地递给了田玉华。田玉华没想到公爹会把钱全部给她,从中抽出一百,让公爹留着花。
公爹不接,说:钱在自家孩子手里,跟在我手里不是一样嘛!该过年了,你买件衣服吧,我看我们家玉华一年都没添新衣服了。买就买好一点的,别买那些减价便宜货,记住了?田玉华点点头,表示记住了。苗心刚没跟田玉华分矿上送来的慰问金,却掏自己的腰包,给小本买了一件羽绒坎肩,给田玉华买了一条长围巾。他给田玉华买的长围巾是红底的,上面织着黑的和白的方格。田玉华很喜欢这条围巾,但也有顾虑,说戴红围巾合适吗?她的意思是,自己的丈夫刚死了一年多,只能穿素衣素裙,戴一条红围巾出去,怕别人说闲话。苗心刚说,死了丈夫的人,按老规矩穿一年素衣就行了,你已经穿了一年多,对壮壮尽过心了,别人不会再说什么。万一有人说什么,你就说这是俺公爹给我买的,就把别人的嘴堵住了。他让田玉华把围巾戴上,试试好看不好看,暖和不暖和。田玉华把围巾戴上了,苗心刚退后把田玉华端详了一下,说:
我看不错,像个过年的样子了。问田玉华暖和吗?田玉华说暖和。
苗心刚对田玉华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比较重大。他早就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以前他不许这个出格的想法冒出来,想法刚冒出一点苗头,就被他掐掉了,压制下去了。苗头再冒,他再掐,再压。这一次他不打算违背想法的意志了,尽它往旺里长吧。这个想法过去比较模糊,像是遮了一层云,又遮了一层雾。现在云雾都拨去了,想法比较清晰了,也比较固定了,固定得像一块矗立的石头。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冲撞得厉害,但你让他说出来,恐怕还是很难。
就是想法本身,他也是借助别人的事情给自己打气。他们老家的乡里有一个乡长,乡长的儿子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瘸得很厉害,长相也不好。按说这样的儿子找对象不是很容易,可乡长有权,有钱,却给儿子找了一个大鼻子大眼的年轻漂亮老婆。儿子的老婆不久就给乡长生出了一个白胖孙子。后来人们才知道了,乡长为儿子娶老婆是假,为自己找小老婆是真。
实际上,年轻漂亮女人也是只为乡长服务,不让乡长的儿子沾身。乡长早就与人家好上了,他在表面上只不过打一下儿子的旗号而已。这样一来,人家给乡长生的就不是孙子,而是儿子。可乡长对外宣称他有孙子了,又是请客,又是庆贺,又是放炮,又是放电影,把活动搞得很隆重,礼金又收了不少。以前,苗心刚认为乡长太不要脸,对乡长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现在他对乡长的想法比较能理解了,乡长有乡长的难处。乡长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如果儿子娶不下老婆,他们家就无法传宗接代,就等于断了香火,乡长当然着急。乡长为了自家的血脉能够延续下去,只能越过儿子,亲自出马,亲自披挂上阵。别管旁人怎么说,乡长有了“孙子”,他的目的达到了。苗心刚觉得自己的情况跟乡长不一样,他的孙子是儿子留下的种,是真正的孙子。孙子小本生动活泼地存在着,他设法保住孙子就行了。为了让孙子不至于有继父,不致换成别人的姓,他就得稳住田玉华,就得把田玉华那个方面的要求满足一下。他给田玉华做好吃的,好喝的,并不能代替满足田玉华那方面的要求。或许正相反,他在物质上提供给田玉华的营养越丰富,田玉华在那个方面的要求就更强烈。你强烈谁不强烈,你想我还想呢!苗心刚相当自信,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技术满足田玉华的要求。苗心刚还为自己找到了一些可行性的理由。苗壮壮和田玉华的婚姻是偶然的,除了田玉华,壮壮也有可能娶回张玉华李玉华。这就是说,他和田玉华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儿子壮壮死了,田玉华就成了一个外人。既然田玉华是一个外人,谁都可以接近田玉华,跟田玉华好一好。要讲与田玉华接近的条件,他的条件最好,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另外,乡下的人互相认识,眼多嘴杂,有一点什么事传得到处都是。而矿上认识他的人很少,他的生活基本是封闭或半封闭的,就算他和田玉华的关系突破了原有的格局,到了互相满足的那一步,也不一定会有人知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老婆不在矿上,他的重大而美好的想法得抓紧实施。
大概是为了回报公爹给她买了围巾,田玉华给苗心刚买了一瓶白酒。田玉华说:爹,该过年了,我给你买了一瓶酒。看到白酒,苗心刚高兴得直搓手,酒还没喝,他的脸已有些泛红。
把酒瓶接过,他说谢谢,谢谢玉华的孝心。到过年时,咱俩一块儿喝,我看看你酒量如何。
田玉华说她不会喝酒,喝一点就脸红。苗心刚说:脸红不怕,脸红说明你脸皮儿薄,脸皮儿薄的人不见得不能喝酒。说到脸皮儿薄,田玉华仿佛觉得自己的脸皮真的很薄,脸上不由地红了一下。苗心刚注意到田玉华脸上的阵红,心花开得大了一点儿。田玉华主动给他买酒喝,他把这件事的价值估计得比较高,远远超过了一瓶白酒的价值本身。他觉得这是一个转折,他和田玉华的关系由原来的不大和谐转向了和谐。他还认为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他和田玉华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田玉华给他买酒喝,他不认为仅仅是儿媳给公爹买酒喝,还是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买酒喝,里面的意思是美妙的。谁都知道,酒对人是有鼓舞作用的,人是旗,酒就是风,旗一得到风,就舞动得哗哗的。酒对男人的激发作用更大些,一个男人如果把酒用得好,用得尽兴,这个男人就会由一条鱼变成一条龙,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一条会飞的龙,你想不让他飞,不让他张牙舞爪都不行。苗心刚在老家过年过节时都要喝酒,对酒的良好效果有着切身体会。每次喝了酒,他都是阳刚之气倍增,夫妻生活质量大大提高。
以致妻子都摸到了规律,两口子每行夫妻之道之前,妻子就问他喝酒没有,要是没喝酒的话先喝两盅酒吧。他不知道儿子苗壮壮喝酒的效果怎么样,儿子的血管里流淌得有他的遗传基因,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喝酒的效果应当不会比他差。这样一层一层联想下去,他几乎把田玉华给他买酒当成了一种暗示。
苗心刚想让田玉华知道,田玉华给他的暗示他收到了,明白了。那么,他也要给田玉华一点暗示,这个暗示是给田玉华的暗示所打的收条,也是把两个暗示接通的意思。苗心刚叹了一口气,说今年过年是回不去了。他提起田玉华的婆婆说:你娘说的是让我把你们送回来就回去,我不回去,你娘该生我的气了。突然想到田玉华不愿让人提到婆婆,一提到婆婆就反感,他赶紧把话转了弯说:你娘生气我倒不在意,她就是小心眼儿,生气让她生去。我怕只怕别人说咱的闲话,你这么年轻,正是好时候;我也不算老,正是壮年吧,咱们黑天白天在一起,难免引起别人的议论,我成天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说着,他看着田玉华。说是暗示,他的话意有些明显,几近明示。田玉华见他的目光有些异样,遂把眼睛躲开一点,说:谁想嚼舌头根子让他嚼去,你在这儿住着是为了你儿子,你孙子,又不是为着我。在苗心刚听来,田玉华等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对别人说不说闲话是不在乎的。苗心刚心意荡漾,似乎还从田玉华的话里听出一点埋怨之意和撒娇之意,他说:我怎么不是为着你,我为着小本,也是为着你。你对我这么好,要是让我离开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不用我说,你肯定也听说过,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人在一块儿待的时间长了,就会产生感情。好了,不说了,再说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年前还要好好搞一次清洁卫生,除去旧岁尘埃,以迎接新春。外屋、厨房、厕所的卫生要搞,田玉华卧室里的卫生也要搞。苗心刚对田玉华说:你今天要是出去,里屋的门别锁了,我帮你扫扫地,擦擦桌子、玻璃,全面整理一下。过年嘛,屋里总得干净些。见田玉华答应下来,他随即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问:里屋的门上还有没有多余的钥匙,要是有的话,给我一把,我以后进去打扫卫生方便些。这个要求是苗心刚的一个试探,也是关键性的一个步骤,如果田玉华愿意把钥匙交给他,就表明田玉华愿意把里屋的门对他打开,事情就成了七八分。提出这个要求时,他手里拿着一块抹布,装做能不能得到钥匙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很重视这次试探,成败在此一试,他都有些紧张了。田玉华说,钥匙倒是有,她忘记放哪里了,得找一找。她拉开一个三屉桌的抽屉,把钥匙找到了。钥匙不是一把,是一串。田玉华把一串钥匙都给了公爹,说这串钥匙原来是壮壮用的。一说是壮壮用过的,苗心刚心里一沉,觉得钥匙似乎也有些沉手。钥匙有大有小,一共是五把,另外还有一把指甲剪,都穿在一个錾有细花的不锈钢的钢圈上。钢圈上还拴着一根红铜的链子,那必是壮壮平日系在裤腰带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