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绍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4
|本章字节:6790字
自家的男人,不管他多没本事,多没出息,也不能说没有就没有了。李开梅锁了小屋的门,马上回村去告诉三叔。和男人一块儿喝酒的是别的村的两个年轻人,加上丈夫在内,三个人就干了三瓶白酒。那两个年轻人喝足了酒,骑上摩托,喧哗一阵就扬长而去。按说男人酒后失踪,那两个年轻人有脱不掉的干系。但李开梅不敢去找他们,他们都是不讲理的人,都是强人。他们捏着男人的头皮,逼着男人请酒,明摆着是欺负男人。若找他们去要男人,说不定他们会自我推荐,干出更吓人的事来。她只能去找三叔。她公爹弟兄三个,公爹死了,二叔死了,现在只剩下三叔。三叔是他们门儿里管事的人,不管门儿里有红事,还是白事,都由三叔出面操持。三叔家有一张扒网子,秋后或冬天,三叔会到河边扒一些碎鱼细虾,改善生活。李开梅找三叔有两个用意:一是让三叔知道,他的侄子可能掉进河里去了;二是让三叔带上他的扒网子,到河里扒一扒,看能不能把涂海清扒出来。
三叔睡觉大概比较警惕,李开梅把院门拍了好几下,三叔才问是谁。李开梅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三叔有些不耐烦,说有啥事明天早上说不行吗?李开梅说,海清掉到河里去了,三叔去救救他吧!她的委屈涌上来,说话带了哭腔。三叔仍没有起床开门,还是隔着堂屋门和院门跟李开梅说话,问海清掉到河里多长时间了。李开梅说恐怕有一顿饭时了。三叔问,你亲眼看到海清掉到河里去了?李开梅说,他喝了酒出去解个手,人就不见了,我想着是掉到河里去了。三叔说,你不能说你想着,想着为虚,眼见为实,不是亲眼看见的事就不能瞎说。你咋没想着海清到美发屋里烫花儿去了呢!好了,回去吧。说不定你还没到家,海清已经到家了。
三叔一句话提醒了李开梅,她怎么就没想到男人被酒劲儿催着,有可能会钻进红头发开的美发屋呢。如果说红头发身上也有一条河的话,说不定男人正在那条河里扑腾呢!红头发原来在城里的发廊打工,不知为什么,她打了两年不打了,回来自己开了一个美发屋。她自己先染了一头红头发,向人们展示她的手艺和时髦,也是招徕顾客的意思。有女的去美发,她就不说了,该给人家怎么美就怎么美。若有男的去理发,屋里又没有别人排队,她就建议男的烫个花儿吧。一个男人家,烫什么花儿呢!她说男人才烫花儿呢,保证烫得舒服,比猫娃儿舔得还舒服,一会儿就烫出一片花儿来,没有一根不打弯儿的。她怕男的不明白,把正给男的梳头发的梳子拿下来,往男的裤裆里指了指。男的问在哪儿烫。她说后面另有地方。男的问烫一次花儿多少钱。她说便宜,三十块。这个地方理一个发才三块钱,烫一次花儿却要三十块,太贵了。红头发说,我的哥哥呀,烫一次花儿容易吗,又要费电,又要费油,又要费劲,投入的成本高着呢。不瞒你说,我在城里给那帮孙子烫一次花儿收三百块钱呢!好吧,烫一次试试吧。咱先说好,你别把我的皮烫破。放心吧,这次给你烫了,下次你还会找我。
无人去美发屋时,红头发便到旁边小饭店的敞篷下面跟人家搓搓麻将,那些麻友都知道红头发有给男人烫花儿和雁过拔毛的本事。有一回,李开梅站在麻将桌旁见红头发连着和牌,连着坐庄,就跟红头发开了一个玩笑,听说你烫花儿烫得好,哪天给你姐我烫烫不行吗?她的意思是当众把红头发臊一臊。不料红头发说,给你烫花儿不是不可以,你得先问涂哥同意不同意。涂哥三天两头给你烫花儿,每次烫完都给你打上发乳,你还不满意吗!红头发一点都不害臊,倒是把她臊得满脸通红,一时无话可驳。李开梅有时会跟涂海清说到红头发,她的看法是,一个女人家,在自己家门口干那种事,挣那种钱,真是不要脸了。涂海清同意她的看法,说花票子蒙了红头发的脸,钱皮就是她的脸皮,她哪里还管什么脸不脸的。那么李开梅就问涂海清,你去让红头发烫过花儿吗?涂海清的口气很不屑,说那些花儿都是自来卷儿,还用得着她烫吗!谁给谁烫花儿还不一定呢,她倒找我三十块钱还差不多!涂海清在她面前是把自己说得很干净,很正派,谁知道背后怎么样呢。把一根尾巴长在前面的男人不都是那样吗?在自己老婆面前,他们都很会卖乖,拉着老婆的手让老婆检查屁股,好像他们托生成人以后从来就没长过尾巴。岂不知,见着别的女人,他们把尾巴摇得像花儿一样呢,保不齐,他们的尾巴刚从人家的粪窑子里拔出来呢!李开梅迈开大步向美发屋赶去,走得越快,她肚子里的火气增长得越快,好像快顶到脑门子了。好你个姓涂的,真是酒壮人胆哪,几杯狗尿一喝,你就不是你了,你就变成浑眼狗了,不打断你的狗腿,你就不知道老娘的厉害。李开梅想到了,美发屋的门肯定是从里面插上了,插得严丝合缝。不要紧,她一定要把门叫开,就是叫到天明也要把门叫开。要是叫到天明也叫不开,她就用砖头砸,用撬棍别,不信红头发的门弄不开,不信把狗日的涂海清揪不出来。也许像三叔说的那样,等她回到家,涂海清已先她一步到家,正在屋里等她。那也不行,她一定得让涂海清交代清楚,刚才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找那只红毛母狗去了,不说出个青红皂白就不中。李开梅来到美发屋门口,刚要攥拳头擂门,或抬脚踢门,却停住了,她的手电筒照见,门外挂着一把锁,门是锁着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红头发今天晚上没在美发屋里住?她伸手把黑锁摸了摸,并往下拽了拽,大锁头沉甸甸的,凉得冰手,证实铁锁的确是锁着的。既然美发屋锁了门,涂海清就进不去,烫花儿的事就谈不上了。李开梅有些庆幸,还有那么一点泄气。她现在剩下的希望就是能在家里看到涂海清,只要涂海清还活着,别的事可以缓一缓再说。然而她很快就失望了,她家小屋的门也是从外面锁着,她离开时锁得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她打开门进了小屋,一种悲观的气氛立即将她包围住。她到外面转了一圈回到原地,她的念头仿佛跟着她转了一圈也回到了那个沉重的念头,觉得男人还是掉进河里去了。她头重脚轻,一下子瘫坐在床上,心说,我的娘哎,我的命咋该这样苦呢!她的眼泪下来了。
天刚明,李开梅又去找三叔。她带了一盒好烟,见面先给三叔掏烟吸。三叔说不吸。她说吸吧吸吧。三叔摆摆手,说血压高,把烟断了,不吸了。三叔问她,海清回去了吗?她说没有,喝完酒出去再没进家。三叔以长辈的口气骂了涂海清,我日他娘,他会到哪里去呢?李开梅说,依我看,他掉进河里的可能性大些,厕所就在河边上,天又黑,路又滑,加上他喝了不少酒,脚底下没深没浅,踩了河,还以为踏上了光明大道呢。三叔还是一点都不惊讶,态度还是很冷淡,说你先回去吧,吃了饭我过去看看。李开梅让三叔过去时把扒网子带上,到河里去扒一扒,看看能不能把涂海清扒上来。三叔一口拒绝了,说扒网子太小,不沾弦,别说河里没有死人,就是有死人也扒不出来。李开梅想起来了,现在人请人帮忙办事都是先说价钱,三十块或五十块,人家觉得价钱合适,才会把帮忙的事答应下来。等事办完了,都是用现金结算。不管是亲戚朋友,还是爷们儿亲兄弟,都是明讲价钱明算账。什么叫按劳取酬,现如今才算落实了。怪不得她给三叔让烟,三叔不接,比起现金交易,一根烟两根烟算什么呢!于是李开梅开了价,说三叔我不会叫你白辛苦,你要是能把海清捞出来,我给你五十块钱。要是搁以前,三叔听见她说这样的话也许会骂人,会看成是对三叔的侮辱,现在不了,三叔脸上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三叔只是说,你这样说我不敢答应你,我只能捞捞试试,你叫我一定把海清捞出来,这个我不敢保证。李开梅明白,这是三叔在跟她谈条件,讲价钱,她说,三叔你只管去捞吧,不管能不能把人捞上来,我都给你五十块钱,一分都不少给。三叔这才答应下来,说又不是外人,钱的事好说。
扒网子不大,网口那里不过一两尺宽。扒网子的把子一般由竹竿做成,都比较长,有一两丈,能一直把扒网子投到河底。扒网子扒不到什么大鱼,因为网兜太小了。它有时会把大鱼碰一下,等于给大鱼挠个痒,大鱼一转身就走了。三叔扛着扒网子到河边来了,在李开梅的指引下,开始从厕所那里下网扒。在路上走着时,有人问三叔,扒鱼?三叔没说明是扒鱼还是扒人,嗯了一声就过去了。有人看见李开梅脸色很不好,两只眼睛都红肿着,跟过去一打听,才知道李开梅请三叔过来不是扒鱼,而是扒人。既然是扒人,事情就大一些,比扒鱼好看得多,于是人们三三两两围过来,看三叔能不能把落水的人扒上来。是的,前来围观的人并不多,不过三个五个。现在乡下哪有多少人呢,能动换儿动换儿的,差不多都到城里打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