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绍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4
|本章字节:11252字
别人家想要一块新的宅基地难得很,不知要到支书和村长家送多少礼,说多少好话。房明燕一分钱的礼都不送,张口就把宅基地要来了。她爹当着副乡长,副乡长在村支书和村长面前是鼻子大压嘴,村里不敢不给房明燕宅基地。草坯房,房明燕根本不考虑。她不盖是不盖,一盖就是瓦房,就是浑砖到顶,一排四间,三间堂屋,一间灶屋。这样好的房子,目前来说,在这个村是头一份。当年宋家银买自行车,在这个村拔了头份。在盖房子的事情上,房明燕走在全村人的前面了。不是说这个村历史上没有过砖瓦房,不是的,在明代和清代中期,这个村还有楼房呢,还有青砖铺地,石狮子把门和几进几出的大院落呢。只是几经战乱和不绝的匪患,把村子糟蹋得不成样子了。村里人说,当工人和当农民就是不一样,当农民怎么也烧不起来,一当上工人,马上就烧起来了。他们拿房明燕买的砖和瓦当例子,说砖和瓦都是烧起来的。也有人不明白,说老三当工人时间并不长,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盖房呢?房明燕解释说,老三有一笔退伍军人安置费,老三又跟工友们借了一些钱。人们明白了,当工人就是在有钱人的人堆里,借钱就有地方借。当农民呢,借钱也没地方借。房明燕的动向,宋家银都看在眼里。房明燕是后来者居上,一上来就把她比下去了,就把她超过去了。倘若房明燕是远门子人家的媳妇,她不一定非要和人家比。可房明燕是她的弟媳妇,是她的亲妯娌,她不比也得比。仿佛比是一个鬼,鬼已附了她的体,按了她的头,一再要她比,她要是不比,鬼就不放过她。她家的屋子还是结婚那年盖的草坯房。经年的风雨剥蚀,墙坯已经酥了,一摸就掉渣儿,不摸也掉渣儿。上面的草顶已变得很薄,鸡上去一挠就漏雨。宋家银请人上去补过好多次了,屋顶的前坡后坡都打了不少补丁。原来苫的麦草变黑了,后来新补的麦草是白的,一块黑,一块白,花狗脸一样,难看死了。屋里用泥巴掺碎麦草糊的墙皮早就开始脱落,露出了里面丑陋的泥坯。墙角和床底下,都有老鼠打的窝。从老鼠们运出的大堆小堆的废弃渣土来看,它们定是在地底进行了大面积大规模的建设,说不定有楼,有阁,有广场,也有宫殿。老鼠这么干,等于把他们家屋子下面的地掏空了,基础破坏了,遇上下大雨,村里一进水,这样的屋子就会塌掉。宋家银早就想翻盖房子,把坯座翻成砖座,把草顶翻成瓦顶。她的计划比房明燕的计划早得多。可以说在房明燕还没嫁给老三时,她的翻盖房子的蓝图就在心里画好了。宋家银深知房子的重要。在农村,人们看一个家庭过得如何,主要通过看这个家的住房来衡量。房子代表着人的脸面。房子好了,这家的人不用说话,就有脸面。
房子不好呢,你说得天花乱坠,也没脸面。要把房子的蓝图变为现实,一个字,得有钱。宋家银是攒了一点儿钱,但离翻盖房子的所需还差得远。就算她把家里存的小麦、大豆、芝麻等都卖掉,钱还是差很多。宋家银还能卖什么?自行车她一时还舍不得卖。虽说村里已有了好几辆自行车,自行车不再是什么稀罕之物,她还是舍不得卖。自行车曾带给她不少骄傲,她还得把骄傲继续保持着。拆东墙补西墙的事她不干。还有杨成方的一块手表。按说杨成方的手表可以卖掉,因为杨成方不好好戴,老是把手表放在家里。可惜,杨成方的手表早就不走了。把手表的弦上得很足,手表还是不走。手表不走了,等于手表已经死了。死了的东西谁还愿意要。宋家银说:“我日他姐,为了翻盖房子,我总不能卖孩子吧!”她这话是对杨成方说的,有一点像说笑话。可杨成方可不敢当笑话听。再可笑的笑话,杨成方也不敢当笑话听,也不敢笑。宋家银是很会说笑话的,她在外头跟人家拉大村,说笑话,能把人家笑得在地上打扑啦。可宋家银一回到家里,一当了杨成方的面,就把笑话全部收起来了,一个都舍不得给杨成方。杨成方从宋家银的话里听出了对他的威胁,宋家银在拿孩子威胁他。两个孩子都很好,都很有希望。杨成方可不愿让孩子受委屈。活该受委屈只能是他。想想也是,宋家银还指望什么呢,只能指望他。他正当壮年,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又不怎么生病,他不出去挣钱,让谁出去挣钱呢!
迫使杨成方盲目外出,不光是为了挣钱翻盖自家的房子,公家也在向他家派钱。村里的小学校年久失修,风雨飘摇,眼看就要塌。为了保证小学生的安全,为了保证正常上课,只得动员大家集资,把小学校翻盖一下。集资是按人头派,不管大人小孩,每人五十块钱,拨拉一个算一个。宋家银家四口人,应该交二百块。宋家银一听说交这么多钱,头嗡一下就大了。
她藏的是有点钱,二百块钱她交得起。可她不愿意动自己的钱,她愿意一分一分往上加,可不愿意成百块地往下减。这钱她是为翻盖房子预备的,二百块钱,差不多能买一面屋山所用的砖头,要是把钱交出去,她的屋山怎么办!可这个钱不交又不行。她的一儿一女正在学校里读书,正用得着学校和教室。村长在喇叭上讲,翻盖学校是为了子孙后代。谁家都有子孙后代。要是不痛痛快快交钱,就对不起子孙后代。再者,村里人还不知道杨成方所在的厂子已经黄了,你们的家庭还担着工人家庭的名义。工人家庭都是有钱的,交这个钱应当带头,应当给别人起个示范作用。果然,房明燕捷足先登,第一个把钱交上去了。她家目前只有她一个人,只交五十块钱就够了。接着,高兰英也把钱交上去了。宋家银怎么办?她让杨成方到婆婆那里去借钱。她听说老四从济南寄回了一百五十块钱。杨成方不想去,宋家银拽了他的胳膊,要拉他一块儿去。两个人一块儿去,还不如杨成方一个人去。杨成方刚跟娘说了借钱的话,就挨了娘一顿臭骂。娘骂着骂着还哭了,说杨成方的爹近日得了病,喉咙眼子一天比一天细,吃不下饭,怀疑得的是噎食病。老四寄回的那点钱,都给他爹看病花了。他爹马上还要到县医院去看病,准备让他们弟兄四人每人先拿出一百块钱来。钱要是不够,以后再分摊。杨成方回家,没敢跟宋家银汇报借钱的经过,他说:“我走,我明天就出去挣钱去。”
杨成方刚从厂里回家时,还没有什么债务。他在家里躲着,还不是为了躲债。这一次外出,杨成方却有一些逃债的意思了。
这年春节,杨成方没有回家。他给宋家银寄回了五百块钱。他还给宋家银写了信,说他在郑州找到了工作,一切都很好,让宋家银不要挂念他。
宋家银对村里人说,杨成方的厂子搬到郑州去了,郑州是省会,各方面的条件都比县里好。
还说他们家杨成方现在是老工人了,老工人不仅比新工人挣钱多,重活儿也不怎么干了,只动动嘴,出出技术就可以了。宋家银哪里知道,就在她到处宣传杨成方只动动嘴就能挣钱的时候,杨成方或许正一手提着一只脏污的蛇皮袋子,一手握着一根铁钩子,穿行于城市的楼群之间,正到处扒垃圾,捡破烂。饿了,他从某个楼下的垃圾口里扒出一块或整个馒头,把上面沾的脏东西捏一捏,就吃起来了。渴了,他拿出随身带的矿泉水瓶子喝一气。里面装的不是矿泉水,是水龙头下面灌的自来水。连矿泉水的塑料瓶子也是捡来的。里面的自来水喝完了,瓶子他可舍不得扔,一个瓶子能卖五分钱呢。杨成方身上的穿戴,也大都取之于垃圾。
他脚上穿的皮鞋,腿上穿的绒裤,上身穿的棉袄,都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他已经用垃圾的可利用部分把自己武装起来了,仿佛他自己也成了一样可以走动的垃圾。对于个人形象,他是不大讲究了。头发太长,胡子拉碴,脸洗得有一把没一把。夜里,他撤出城市,到郊外的农村去住。农村有一些放杂物和养牲畜的房子,他和别的也是从垃圾里讨生活的人合伙把房子租来,打上地铺,几个人住在一间小屋里。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下雪下棱冰,他一天都不歇着,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往城里赶,争取能捡到新的垃圾。雨下大时,他往身上裹一块白塑料布,仍在不停地行走和寻觅。他身上裹的塑料布也是捡来的。他每天把捡来的垃圾整理和分类,攒得够卖一次了,就弄到废品收购站卖掉。他给宋家银寄回的五百块钱,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捡来的。
七
男人长年在外,两个孩子上学,宋家银也有过寂寞难耐的时光。她身体很好,月信正常。她腿长,屁股宽,比一般的女人屁股都要宽。她举着屁股在地里割麦,在只见屁股不见头的情况下,人们宁可把她的屁股看成是一匹母马的屁股。有的男人未免有些感叹,他们说,这样的屁股谁管得够,谁消受得起,最好找一匹公马来对付。嘴痒的人把这话传给宋家银,宋家银一点也不生气,好像还有几分得意,她笑着说:“我日他姐,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日死他姐!”宋家银习惯骂日他姐,不管跟谁开玩笑,她都是说要日人家的姐。她这样日字在前,仿佛她不是一匹母马,而是一匹骁勇喜日的公马。宋家银这么一个如饥似渴的女人,谁要是招惹她,估计不难上手。只要以开玩笑的名义,稍微把她的马屁拍一拍,一骗腿就把她骑上了,让她怎么颠,她就怎么颠,让她怎么跑,她就怎么跑。村里没人招惹宋家银,因为杨姓是这个村的大姓。杨姓家族一向以门风正为骄傲,各家只许用自家的女人,不许到别家锅里伸勺子。加上杨成方家这一门人丁兴旺,小弟兄们众多,拳头硬,别门的人一般不敢动这个门的女人。这个村有两家外姓人是不错,他们都是外来户,后人发棵又不旺,在村里受憋得很。别说让他们动杨姓家的女人了,碰见杨姓家出来的狗,他们都得赶紧靠边站站。
可以说宋家银的寂寞是环境造成的。在如此沉闷的环境里,像宋家银这么好的资源,只能被闲置,被浪费。
也不能说宋家银一点机遇也没有,有的机遇她没有很好抓住,结果错过去了。村里有一个远门子的堂弟,名字叫杨成军。杨成军不知从哪里搞回一头郎猪,靠用郎猪给别人家的母猪配种赚钱。换句话说,杨成军出卖的是郎猪的精子,他用郎猪的精子换钱。每到镇上双日逢集,杨成军就牵着他的郎猪到镇上去了。郎猪对前去寻求配种的母猪来者不拒,来一个配一个。
每配一个,杨成军就收一份钱。杨成军对郎猪也有奖励,每当郎猪从母猪身上下来,他就给郎猪喂一个生鸡蛋。有的母猪的主人,见郎猪刚给别人家的母猪配过种,对郎猪的能力有些信不过,不相信郎猪的种子会成熟那么快。这时杨成军表现得相当自信,他说一配一个准,保证没问题。他打了包票,说:“要是配不上,你找我,我再给你配,配不上不要钱!”本来是他的郎猪给人家的母猪配,他说成了他给人家配,围观的人听出了破绽,都笑了,说你给人家配算怎么回事。杨成军承认他说慌了嘴,把不该省略的字省略了。其实他是故意说错的,就是要给围观的人添一点笑料。在不逢集的日子,有附近村庄的人上门找杨成军,杨成军也会带上郎猪,及时前往。好比有的乡村医生,受人约请是出诊。杨成军和他的郎猪,受人约请是出配。郎猪随杨成军从村街上走过时,从来都是大摇大摆,不慌不忙,一副舍我其谁和稳操胜券的模样。宋家银看见过杨成军的郎猪。那头郎猪尖耳朵,长身子,简直就像一匹马。
郎猪的短毛白汪汪的,那一身精壮结实的肉却是粉红的,看去白里透红,真他妈的漂亮。让人惊奇的是郎猪身子后面的那一对睾丸。定是因为睾丸的使用率较高,经受锻炼的机会比较多,所以那一对睾丸就显得格外发达,成为明显的优势所在。如果拿人的睾丸和它的睾丸相比,恐怕把人的六个睾丸加起来,也不一定比得上郎猪的一枚睾丸大。这么说吧,包在郎猪阴囊里的两个睾丸,如同包了两个鸭蛋,只是比鸭蛋长一些。郎猪走动时,屁股下面的睾丸左右摆动,又好像郎猪屁股下面又长了一个屁股。宋家银不敢看的是郎猪的眼睛,她觉得郎猪的目光非常流氓。说它流氓,并不是说它看人的目光多么下作,把女人也误认为是它的服务对象。它的目光是躲避的,你一看见它的眼睛,它的目光马上躲开了。要不是心里有鬼,要不是有流氓般的敏感和想法,它的目光躲什么躲。越躲越表明它不正经。宋家银注意过,郎猪的目光不是一直在躲,在你不注意它的时候,它又在看你,它是偷眼看人,它的眼睛背后仿佛还有眼睛。把坏事干多了,看来这头郎猪快成精了,快变成人了。宋家银把杨成军的郎猪看成流氓,作为流氓的主人,作为流氓的培养者和指使者,宋家银觉得,杨成军也应该是流氓。宋家银爱和杨成军开玩笑,一见杨成军和郎猪从村街走过,她就把杨成军称为流氓他爹,问他们爷儿俩又去哪里耍流氓。杨成军说,他去宋家银的妹子那里去耍。宋家银说:
“你小心着,回来把郎猪拴好。你一不小心,郎猪耍流氓耍到你老婆身上就麻烦了,到时候你老婆给你生一窝小郎猪,超过了计划生育指标,上头要罚款的。”杨成军说:“没关系,你什么时候想生小猪,我来给你配。你放心,跟别人干要钱,跟你干不要钱,保证不让你倒贴。”杨成军使用的又是省略法,这一省略,就把郎猪和母猪省略掉了,成了他和宋家银的关系,他要干宋家银。对于杨成军的偷梁换柱,宋家银听得出来,宋家银说:“我日你姐,这可是你说的,我正好买了一头小母猪,等小母猪打圈子了,我不找别人,就找你!”杨成军说:“对对,你就找我,我保证让你满意。”说着,他把郎猪丢下,向宋家银身边凑去。一边凑,还一边前后左右乱瞅,似乎要背着人,要做什么秘密事情。宋家银不知杨成军要干什么,她不由地用两个胳膊夹住了***,把屁股也收紧了,转身要往院子里躲,说:“死成军,你要干什么!”杨成军站下了,把手一摊,说:“你看,我什么都没干啊。我还没动你一指头呢,就把你吓成这样,我要是真动了家伙,你的门不知道得关多紧呢,恐怕用铁棍都捅不开。”宋家银说:“动家伙,你敢?我看你没长动家伙的蛋子儿!”杨成军压低了声音,说:
“你说我不敢,今天晚上你给我留着门儿,我来会会你,你看我敢不敢!”宋家银脸上红了一下,她还是当笑话说:“说话算话,晚上谁要是不来,谁是小舅子。”
两个孩子一放学,她问孩子有没有作业,要是有作业,趁天不黑,抓紧时间写。这时村里已通了电,她家里安上了电灯,照明再也不用煤油灯了。家里虽有了电灯,她很少用,也很少让孩子开灯。孩子若有家庭作业,她都是催孩子利用自然光做作业。她还保持着节省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