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5
|本章字节:12178字
3营的主要任务是攻占老爷庙,因此他们不做停留,紧接着向老爷庙冲击。但是,一股日军已经占领了老爷庙,他们的火力压不过日军的火力,冲上去的战士一片片地倒下。李天佑从望远镜里看得真真切切,他拿起电话,再一次命令3营长:“猛冲,一定要拿下老爷庙!”
3营长放下电话,亲自带队冲锋。占领老爷庙的日军用机枪往下扫射,战士们就趁对方换梭子的时候猛往上冲,然后再停下还击。刚冲到半山腰,山下沟里的鬼子又从背后涌上来,朝他们开火,3营长负伤。3营处于腹背受敌的险恶境地。
幸亏2营及时冲上公路,将3营屁股后面的日军消灭,才解除了3营的后顾之忧。田世恩带两个班冒着弹雨向山上爬,终于接近老爷庙,他们向上甩手榴弹。整个山头黑烟腾起,乱石横飞。日军的机枪哑了,战士们趁此机会端着刺刀冲上去,将残余的日军全部消灭。田世恩看到,每个鬼子身上至少要挨两三刺刀。
与此同时,第685团的一支部队从另一个方向冲上了老爷庙。八路军完全占领了这个至关重要的制高点。
25岁的副团长杨勇随3营爬上了老爷庙,被一颗流弹击中负伤。
丢失了老爷庙制高点的日军并不甘心。已将指挥所移到公路北一个山坡上的李天佑看到,约有五六百日军拥挤着反复向老爷庙冲击,日军飞机也飞临上空,贴着山头盘旋、威胁。但日军的数次冲击均告失败。
第685团的阵地在最西面,师部给他们的任务是第686、687两个团放日军进到伏击圈,由他们迎头痛击。而且他们还要准备两面作战,防止平型关方面的日军回援关沟。
有人对杨得志说:“团长,我们这不是打蛇头吗?”
杨得志点点头:“对,打蛇要打头,这是句俗话。但是,看这次师首长的布置,除了我们打蛇头外,兄弟团队斩蛇腰,断蛇尾的任务同样重要。打蛇,就要将蛇头砸烂。”
杨得志曾担任过红一军团第1师第1团团长、第2师师长,在红军史诗般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中,杨得志和他的团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曾数次谱写悲壮而又激越的篇章。此刻,这个年轻的指挥员担心能否打上这场盼望已久的伏击战。终于,日军的先头部队进入了杨得志的视野,鬼子说话的声音都能听到。他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加剧,赶紧把电话耳机用力按在耳朵上,随时听候上级的命令。在他的身边,几个营指挥员紧张地望着他。
战士们都虎视眈眈地趴伏在地上,机枪射手们早已压好了子弹,步兵的手中紧握着枪,雪亮的刺刀闪着寒光。
这时,电话耳机里传来一股急促的声音,随即发来了命令:“师长命令你们冲锋!”
杨得志两眼一亮,向离他很近的机枪射手们高喊一声:“打!”
话音未落,机枪子弹便像阵阵疾风向山下扫去,显得有些稀疏的迫击炮弹也在沟底炸响。转眼之间,前面的几辆汽车被打坏,公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紧接着,隐伏在山头后面的战士呐喊着冲锋。5连连长曾贤生高喊:
“我们要用刺刀消灭日军,就是牺牲,也要堵住日军!”
5连在曾贤生的带领下率先接近公路,他们投出的第一批手榴弹就炸毁了日军的好几辆汽车,有些来不及下车的鬼子在急促的爆炸声中血肉横飞。借着手榴弹爆炸产生的浓烟,5连冲上公路——也是肉搏战。身着草黄色衣服的鬼子和穿灰色军装的八路军战士捉对厮杀,刺刀与刺刀相碰的声音、金属戳进肉体的“噗噗”声、偶尔响起的零星枪声、战死者沉重的倒地声、受伤者发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搅成一团。
刺鼻的血腥味儿在山谷间弥漫。十里关沟——此时也许是它有史以来最为喧嚣的时刻,这条带有明显远古遗迹的峡谷在正义者的怒吼声中震撼。
残酷的白刃战是八路军平型关之战的一个主要场景,第5师团不愧为一支强敌,往日红军在内战时期令国民党兵闻风丧胆的白刃格斗,此时用来对付日本人,根本占不了便宜。因此,战斗始终打得很激烈。
5连连长曾贤生身中数刀后壮烈牺牲。遍地都是敌我双方战死者的尸体。鲜血和泥浆混合在一起,缓缓流淌。
在付出重大代价后,第685团终究堵住了日军。
如果说第685团处于打“蛇头”的位置,那么,第687团自然是打“蛇尾”了。由于山洪的阻隔,第688团没能拉上来,第687团又被布置在战场东侧打助攻和阻援,因此,作为旅长的徐海东心里不免感到遗憾。
徐海东绰号“徐老虎”,称他是“对中国革命有大功的人”。
两年前,徐海东率红25军策马陕甘,为红军主力北上充当了先锋,然后又与刘志丹的红26军对接,在陕北高原为中央和主力红军开辟了一个理想的落脚点。这位窑工出身的将军一向以争排头、打硬仗着称。内战时期,徐海东多次让西北军、东北军的国民党将领尝到过失败的滋味,一提起徐老虎来,他们既感到胆战心惊,又对他佩服不已。因此,他的脑袋就很值钱——国民党的飞机不止一次地从陕北高原的上空往下撒传单:“凡击毙彭德怀或徐海东者前来投诚我军,当赏大洋十万!”
来平型关时,徐海东带着一身的伤病,这些伤病源于过去身经百战——他曾9次负伤,七尺身躯上带有17处伤痕,左腿为二等残废。虽然他的行动已大不如前,身体很虚弱,爬山时需要有人扶着,但他仍让旅参谋长陈漫远坐镇指挥所,自己带几个参谋紧随第687团在前面指挥战斗。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行军途中,他带作战科长张池明、作战参谋张竭诚下到营里了解情况,他对各营的干部说:“无论如何要抢时间,多带上一名战士,早上一分钟,就增加一分胜利的把握。”
部队进入阵地后,徐海东又带着那几个人来到师指挥所。对他说,豆腐要当铁打,不能大意,不要轻敌,要留好预备队,要通过这次战斗摸摸日军的特点。
然后,徐海东把各营的位置都看了一遍。他要求团里干部都下到营里协助指挥。越是紧张,他的老脾气越爱犯——嘴里不停地骂人。“什么皇军不可战胜,放屁!”他骂了不知多少遍。当他给1营1连连长交代任务时,边走边骂:“妈个x,1连一定要打好,打不好我砍你的头!”
50多年后,当时一直跟在徐海东身边的作战参谋张竭诚说:“这个战斗中第687团团长张绍东和副团长田守尧都很勇敢,真正的阵前指挥。最让我担心的是徐旅长了,他在战斗过程中还到2营去了一趟,2营打得最厉害。他听到枪声就坐不住了,总要跑出去亲自看看战斗情况。参谋控制不住他……”
张竭诚又说,他认为平型关战斗八路军打得一般,歼敌太少了,我们伤亡也大,日军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他跟徐海东来到2营阵地前,他们亲眼看到,土坎上有两个日军,见到八路军战士往前冲,上去一个打掉一个。
半个世纪的岁月变迁仍然淘洗不掉张竭诚脑海中的这个细节。他说,的,枪打得真准。可我们不行,瞄得准,就是打不准。
战后,徐海东强调,一定要注重军事训练。他说:“训练不好,就打不败鬼子。”
虽然师里给第687团的任务是助攻和阻援,实际上他们在这次战斗中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一是不能暴露目标,日军最先经过他们的阵地,如果暴露,伏击计划就要泡汤;二是必须扎紧“口袋”,才能够“关门打狗”。
第687团团长张绍东和副团长田守尧将团指挥所设在小寨村的龙王庙里,离公路很近。第二战区派来的一个联络参谋不安地说:“团座,这儿是不是靠前了些,撤出的道路没问题吧?”
张绍东没理他。田守尧说:“等我们把鬼子杀得一个不剩时,从哪儿撤出都一样。”战斗开始后,混乱中果然有一股日军冲上龙王庙高地,他们才急忙向后转移。很快龙王庙高地又被战士们夺了回来。
战斗顷刻间打响。3营长带领通讯班最先冲到沟边,把机枪架在人身上往沟里扫射,担任后卫的约一个小队的鬼子顿时倒下一片。接着11连赶到,战士们抱着枪从山下往沟底滚,9连和12连也上来了,短兵相接,还是白刃战。
站在山头上的张绍东和田守尧看得清清楚楚。二战区那个联络参谋惋惜地说:“对面下来的这个营算完了!”
“说错了!30分钟后,我这个营准打到这边山上来。”田守尧说。
果然,半个小时后,3营打到离老爷庙不远的山下。3营长两手卡着腰,在沟底指挥重机枪向日军扫射。这时,夹沟和谷地里的残余日军不断从各个方向朝团指挥所打枪,子弹打进张绍东和田守尧身边的泥土里,他们像是根本没看见,依旧沉着地站在那里。而那个联络参谋已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
第687团2营是清一色的陕北子弟,刘志丹的部下。战斗打响后,一股日军从另一个方向冲击老爷庙高地,师部命令团里抽一个连到师指挥所领受任务。这个任务最后落在了2营6连的肩上。
6连跑步前进。19岁的杨士梅就行进在这支队伍中。他们赶到师指挥所时,杨士梅看到,副团长田守尧已经负伤被抬下来了。
聂荣臻副师长交代任务:6连迅速进入阵地,阻击从侧面向老爷庙高地冲击的日军。领受任务后,他们快速散开向山下运动。
向老爷庙冲击的那群鬼子大约有50多个,6连到来后,他们放弃了向老爷庙的进攻,和6连顽强地对峙起来。打了一阵,6连副连长从阵地上抬头了望,然后站起来高喊:“冲啊!”话音未落,被日军一枪击中牺牲。
如今杨士梅已记不起副连长的名字和模样,但他倒下时的情景杨士梅怎么也忘不掉。战斗结束,有90多人的6连只剩下30人。
第二天去打扫战场时,杨士梅看到,他们战斗过的阵地上,留有50多具日军尸体。他还看到尸堆中有他一个很要好的陕北老乡,战前,那老乡曾对他说:“如果我死了,看在乡亲面上,千万给我挖个坑埋了。”杨士梅含着泪,将老乡的尸体拖到一条雨水冲出的小沟里,草草掩埋。
第687团3营9连的冲击地段紧挨着第686团。走投无路的日军数次拼死冲击9连脚下的山头,均告失败。不久,副连长郭春林发现一股日军偷偷爬上他们阵地右前方的一个小山棱,并在那里架起了一挺机枪,疯狂地朝9连阵地扫射。郭春林想:必须把这挺机枪干掉,他命令2排长秦二愣带人迅速完成这个任务。这时2排只剩下13个人,而且都已挂伤。秦二愣毫不犹豫地带着这13个人扑了上去。为了缩小目标,他们抱着枪从山上滚下去,到日军跟前后,猛地甩出手榴弹,将这挺机枪炸掉。随后,全连都涌下山去,与敌短距离交战。一颗子弹飞来,郭春林左臂负伤,他赶忙用毛巾扎上。
又一场肉搏战开始了。一个鬼子见郭春林负伤,挺着明晃晃的刺刀扑过来,他正想举驳壳枪射击,只听“扑哧”一声,鲜血溅满面前的土地,鬼子应声倒下——从鬼子背后赶来的秦二愣一刀刺穿了他。郭春林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秦二愣两眼通红,浑身是血,呼哧呼哧喘气,几乎认不出是谁了。此时秦二愣身上已多处负伤,郭春林劝他下去。话没说完,又有几个鬼子“嗷嗷”叫着扑过来,秦二愣前胸后背四把刺刀闪耀着寒光。他毫不慌张,转着圈抵挡……他被刺中一刀,又一刀……他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头,在倒地的瞬间,用最后的力气,给了日军致命的一击,这才摇摆着同日军倒在一块……郭春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郭春林的心目中,全连最勇敢的一个同志,他最好的战友秦二愣,就这样牺牲了!郭春林喊叫着,俯身去抚摸他的胸口,幻想那儿是温热的,但是,已经冰冷冰冷……平型关之战打响前,和聂荣臻还在西北面的驿马岭一带埋伏了一支奇兵——国民党的编制序列表上并不存在的“黑兵”——杨成武独立团。他们的任务是,大胆深入敌后,切断从涞源至灵丘和从广灵至灵丘的公路运输线,并阻击这两个方向的日军援兵,保证兄弟部队歼灭平型关之敌。
23日中午,部队从上寨出发时,说:“你们如不能把日军的援兵挡住,平型关之战就胜负难料。所以,你们必须全力以赴,死死顶住日军!”
聂荣臻提醒说:“将来还要开辟根据地,和日军长期作战。头一仗倘若把你们的本钱打光了,那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不过,我相信你们会打好的!”
次日中午,独立团赶到了山西与河北交界处的一个叫腰站的小村庄,东面不远处有座高山,山顶有个马鞍形的隘口,那便是驿马岭。
然而,此时驿马岭隘口已被日军先头骑兵占领,正在行进中的独立团尖刀排与日军突然遭遇,一阵短促的接火后,双方都撤回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杨成武心头一沉,意识到必须迅速调整阻击地点。他立即命令部队占领公路两旁的山头,构筑工事。这些山头虽然比驿马岭矮些,如果坚守住,仍可阻止日军援兵的前进。
24日夜间的那场大雨同样浇到了独立团的头上,寒冷的夜晚,官兵们就在无任何遮挡的山间工事里度过,借着雷鸣后的电闪光亮,杨成武看到他的士兵们怀抱步枪和手榴弹,静静地坐在一块块岩石上,任凭雨水冲刷。在雨中,他们持枪坐到了天明。
天亮后,雨停了。杨成武得到情报,大约一个联队的日军已到达涞源城,并派出部分兵力,经驿马岭向平型关增援。几乎就在平型关打响的同时,独立团和已进至脚下公路上的日军交火。
这里虽不是平型关之战的主战场,但战斗依然激烈而残酷。冲锋号吹响之后,1连阵地上率先站起一个满身是泥的人,挥动着驳壳枪,率领战士们冲锋。杨成武仔细一看,那是绰号“醴陵拐子”的1连长张德仁。他是湖南醴陵人,个子不高,但很机灵。其实他不瘸不拐,还有一双快腿,跋山涉水行军打仗总走在别人前头。因为他活泼好动,爱和大伙开玩笑,别人对付不了他那股“刁”劲,才送给他一个“醴陵拐子”的绰号。这时他的帽子不见了,在紧紧盯住他的杨成武眼里,他大步如飞朝日军冲去,半路上,他把驳壳枪往腰间一插,弯腰捡起敌尸旁的一支三八枪,打开枪刺,不一会儿就率领战士们冲进敌群,与敌展开了肉搏。一时间,猛烈的金属碰击声隔很远都能听到。
几分钟后,下到公路上的日军被张德仁和他的部下消灭了。张德仁扔掉刺刀已经变形的三八枪,又从敌尸上抓过一支,擦去溅到脸上的血,沙哑地喊了一声:“上啊!”又带头朝驿马岭隘口冲去。
杨成武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张德仁。只见他像松鼠似的,又蹦又跳,紧跟着溃退之敌往上冲,致使日军无法用火力阻挡。但是,就在他们冲到半山腰时,隘口两翼突然喷出七八条机枪火舌,张德仁身子晃了晃,便和前面的两个鬼子一同摔倒。他身后的战士也纷纷中弹,顺着山坡往下滚……
杨成武心如刀绞。1连的牺牲太大了,而且他们中有不少是参加过长征的红军战士……许多年过去了,杨成武上将仍然无法忘掉机灵、调皮的“醴陵拐子”张德仁。每每想起他来,一股强烈的崇敬、悲伤之情便会涌满杨成武的胸间……这场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4时。通信员送来了师部的电报:“歼灭日军板垣师团第21旅团1000多人。你独立团已胜利完成打援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