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5
|本章字节:8084字
下午,卫立煌和傅作义来到忻口后沟,他们和郝梦龄、陈长捷等人就在距前沿阵地不到2公里的第9号窑洞商讨次日的大举反攻计划。一向以沉着着称的卫立煌也显出十分的焦急。卫立煌说:“忻口之战已到关键时刻,敌人占领了中央阵地线的制高点1300高地,对我军整个防御阵地非常不利,如果不夺回来,全线就有被敌突破的危险。我和傅总司令研究了一个作战方案,请你们二位军长考虑执行。我军不能死守阵地被动挨打,唯有集中力量向敌人反击,才能扭转目前的被动局面。”
他们研究后决定,以7个旅的兵力向1300高地、南怀化和云中河以北地区出击。并再次明确,郝梦龄和陈长捷不仅是这次反击作战的正、副总指挥,也是整个中央兵团的正、副总指挥。而指挥上的漏洞,各自为战,行动不能一致恰恰是前期作战的最大危害。
这时,阎锡山从太原发来急电:“所报反攻作战计划,完全同意。夺回1300高地和南怀化者赏洋50万元……”
50万大洋不是一个小数目,阎锡山拿出了血本。
卫立煌说:“我再补充一点:凡此次作战中得胜的各部长官均请颁发青天白日最高勋章!”
战前,独立第5旅临时配属第9军参加忻口正面的防御作战。这支“杂牌”部队原是冯玉祥的西北军。忻口战役打响后,在南怀化西南一带高地防守的独5旅同样遭受到很大伤亡。16日凌晨,该旅又参加了反击1300高地的战斗,旅长郑廷珍指挥一个半团连下周围的几个山头,并冲上1300高地,加入了混战。可是,旅长郑廷珍却在混乱中身中数弹,当即牺牲。独5旅同好不容易占领高地的其他部队一起,在日军的顽强反击下最终又全部退回原阵地。
有不少独5旅的官兵抱着郑廷珍的尸体大放悲声——独5旅的弟兄太熟悉他们旅长了,郑旅长同他的老上司冯玉祥一样,性格直爽,爱护部下,没有一点儿官长架子。他平素经常和士兵接触,士兵可以和他平起平坐,可以和他摔跤比武,以至于掏他的腰包。他能叫出全旅大多数人的名字,一些老兵的籍贯和家庭情况他都能说得出来。作为一个正直的爱国军人,郑廷珍早已厌倦了内战。抗战全面爆发后,他跑到南京,代表全旅官兵向军事委员会请缨杀敌,终获批准。
部队北上途中路过郑廷珍的河南柘城老家,他电告家人在柳河东站见面。在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面前,他并拢双膝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含着泪向母亲表示:“不打败日本鬼子誓不生还。”
部队进入忻口正面阵地后,郑廷珍曾多次对部下说:“过去自己人打自己人,死了不值得,现在和日本人打,我们拼光拼净也甘愿。如不能守住阵地,希望弟兄们一个也别回来……”
郑廷珍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这实在是一场极其混乱的反击。1300高地仅仅是一个凸出的山包,投入反击的兵力计有独立第5、第4、第2旅等部,这些部队虽已残缺不全,仍有数千人之众,这么多的部队投入狭窄的阵地上,而且各部又没有明确分工,没有规定联络信号和标志,加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作战,其混乱程度可想而知,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况难以复述,日军则躲在工事内以密集的火力疯狂扫射,冲锋的官兵一不小心就要滑倒、绊倒——遍地都是浓稠的鲜血和阵亡者的尸体……后来担任第9军参谋长的符昭骞老人对来访者说:“事后据侥幸生还的人回来说:‘当时手榴弹、步机枪声,密如过年时放爆竹。我们冲到山顶时,有人讲日本话,也有人讲中国话。打到天明,大家就散了。’”
15日深夜,零点刚过,郝梦龄叫通陈长捷的电话:“介山兄,各部反击已开始,我到前沿指挥,但战斗期间你我联系困难,有事可通过我的司令部联系。”
陈长捷说:“锡九兄,你是总指挥,不宜亲到前沿,应在总指挥部主持全局。”
郝梦龄执意不肯。陈长捷无奈地说:“那好,我也去前沿。”
两位总指挥都离开指挥所,而且又难以在前沿确定的地方见面,所以根本无法实施统一指挥,反击的失败早已在所难免。
郝梦龄吩咐参谋长王冠留在第9号窑洞协同与各部联络。身边所有的人都挽留他不要离开指挥所。他说:“我到前线督战是自己的任务,是自己的本分,不必阻拦!”
言毕,郝梦龄偕同第54师师长刘家琪、参谋处长李文沼和两个参谋走出第9号窑洞,军特务连两个班跟随。他们沿着后沟的小路上山,天蒙蒙亮时来到第322团第1营指挥所——一个高地下的土洞工事里。郝梦龄站在土洞门口,他发现独5旅阵地方向没有动静,此时他还不知道,几乎所有参与反击的部队都退出了1300高地。参谋处长李文沼说:“请军长先进洞休息。”此时不断有炮弹在近处炸响,子弹嗖嗖飞过,李文沼怕军长遇到不测。
郝梦龄瞪他一眼:“我们是来休息的吗?”
李文沼灵机一动:“参谋长有电话,请军长进洞接。”边说边上前拉他。
郝梦龄一动不动:“你去接!”
然后,郝梦龄问站在身边的第322团1营营长翟洪章:“走捷径,去独5旅阵地怎么走?”
这时,郝梦龄并不知道,他所关注的独5旅已在混乱的反击中败下阵来,他平素十分敬重的独5旅旅长郑廷珍也已血洒疆场——后世的某些史料谈及此处时,说郑廷珍和郝梦龄、刘家琪一同牺牲,而事实并非如此,据众多的亲历者回忆,郑并未与郝、刘牺牲于同一地点,他们仅仅是牺牲于差不多同一个时间而已。
见翟洪章支支吾吾不想回答,郝梦龄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
翟洪章说:“由脚下到独5旅,必须经过一段被敌人火力封锁的小路,长有20余米,昨天我营有4名传令兵均因通过那里牺牲了。夜间偷过危险小些,白天不能过。现在天已破晓,最好还是不去。您如果要去,请绕远路。”
郝梦龄说:“时间已经晚了,再要绕远路,啥时候才能到达!”
翟洪章说:“您写个命令,派人送去,不是一样吗?”
郝梦龄道:“还是我亲自去,效果大一些。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我们走!”
话未说完,郝梦龄一挥手走在前面,刘家琪等人紧随其后。参谋处长李文沼赶紧跑上前拉着军长的手小声说:“进洞听电话。”郝梦龄吼道:
“咱们都不得怕炮弹!”——这是郝梦龄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约2分钟之后,在通过一段隘路时,郝梦龄腰部连中两弹轰然倒地。刘家琪喉、胸部三处中弹,他倒地后又猛地坐起来,他是想去救郝梦龄的……南京。黄埔路官邸。蒋介石在收听中央广播电台的广播:
中央社太原17日电:晋北战事开始以来,其战况之激烈,牺牲之重大,莫过于15、16两日忻口南怀化之一役,因这一线之进退,足以影响晋北战局整个前途,故双方均以主力死拼。经两日之酣战,敌伤亡约在4000人以上,我军亦有重大损失。尤甚惋惜者,即郝军长梦龄、刘师长家麒、郑旅长廷珍,均因身先士卒,奋勇指挥,先后阵亡。民国以来,军长因督战而在沙场殉职者,实以郝军长为第一人。国人由此可推想彼时战斗之剧烈,牺牲之悲壮,实足惊天地而泣鬼神。郝军长等死后,该军士气更为振奋,日军闻之亦甚丧胆。此役战绩决可在将来中日战史增最光荣之一页。现郝军长忠骸已运至太原,今晨在东门外革命军人公墓举行棺殓。阎司令长官对郝军长、刘师长忠勇殉职,极为哀悼。于灵柩到太原时,派34军副军长傅存怀代表前往致祭,各军政长官代表亦纷往致祭……
8天之后,汉口《大公报》发表了蒋介石的祭文:
矫矫郝君,一军独领,身先士卒,纵横驰骋,刘君继综,如影随形,我师生力,万钧雷霆,方其赴敌,宁惜一死,挺身杀贼,誓雪国耻。枪林弹雨,与寇偕亡,士气大振,无忝炎黄。
10月24日,郝梦龄的灵柩运至武汉,在汉口火车站,各界人士4000余人素车白马恭迎忠骸。在迎灵的人群里,有他顿显苍老的妻子剧纫秋和5个泣不成声的孩子。14年后,他的小女儿郝慧兰同父亲一样走上了战场,慧兰到了抗美援朝前线,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
11月15日,在武昌又举行了万人参加的军长郝梦龄、师长刘家琪追悼大会,然后进行了国葬,全市下半旗致哀。汉口日租界的北小路改名为郝梦龄路。12月6日,即中华民国首都南京陷落的前7天,国民政府发表褒扬令:
陆军第9军军长郝梦龄、第54师师长刘家琪、第5旅旅长郑廷珍,矢忠革命,夙着勋勤。此次奉命抗战,于南怀化之役,率部鏖战,历五昼夜,犹复身先士卒,奋厉无前,竟以身殉。眷怀壮烈,轸悼弥深,应予特令褒扬。郝梦龄追赠陆军上将,刘、郑各追赠陆军中将,并交行政院转行从优抚恤,生平事迹存备宣付史馆,用彰勋荩,而垂永久。
1938年3月12日,中央主席在延安举行的纪念孙中山逝世13周年及追悼抗敌阵亡将士大会上致演说词。词中写道:
八个月来,陆空两面都做了英勇的奋战;全国实现了伟大的团结;几百万军队与无数人民都加入了火线,其中几十万人就在执行他们的神圣任务中光荣地、壮烈地牺牲了。这些人中间,许多是国民党人,许多是共产党人,许多是其他党派和无党无派的人。我们真诚地悼念这些死者,表示永远纪念他们。从郝梦龄、佟麟阁、赵登禹、饶国华、刘家琪、姜玉贞……诸将领到每一个战士,无不给了全中国人以崇高伟大的模范。中华民族绝不是一群绵羊,而是富于民族自尊心与人类正义心的伟大民族,为了民族自尊与人类正义,为了中国人一定要生存在自己的土地上,决不让日本法西斯不付重大代价达到其无法无天的目的。我们的方法就是战争与牺牲,拿战争对抗战争,拿革命的正义战对抗野蛮的侵略战;这种精神,我们民族的数千年历史已经证明,现在再来一次伟大的证明。郝梦龄将军等数十人就是为这个而牺牲了……郝梦龄将军等的热血是不会白流的,日本强盗之被赶出中国谁能说不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