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5
|本章字节:11758字
1个多月前,陈长捷率部参加南口作战时,第434团被阎锡山指定留在雁北看守所谓“国防工事”。“大同会战”时,该团又被调到阳高,临时归属作战不力的原第61军军长李服膺指挥,一直未能同日军照面,程继贤和他的弟兄深以为耻。来平型关前,程继贤多次上书旅长梁春溥和军长陈长捷,要求他的团队打前锋。他还嘱咐军需官:“此次到抗日前线,估计十有八九回不来了。我如果阵亡,请你多加关照我的老母、妻子和女儿……”
26日夜里,第434团占领迷回北山头后,程继贤迎风站在山顶,借着炮火的光亮,他看到鹞子涧的日军不断向东跑池方向增援,作为平型关西面屏障的鹞子涧肯定已变得空虚,他决定一鼓作气攻占鹞子涧。团副郭唐贤说:“应先报告旅部再行动。”他说:“来不及了,先拿下再报告吧。”果然,他们一个冲锋,顺利攻占鹞子涧,将团城口和东跑池的日军阻隔开来。这时,程继贤对郭唐贤说:“你带2营去六郎城,与被日军隔离的第2预备军陈光斗旅长打通联系,我在这里等待旅主力到来后,再协同六郎城的部队攻打团城口。”
1小时后,郭唐贤带2营打通了与陈光斗旅的联系。陈光斗却以该部受敌两日攻击,幸得解围,亟需整理恢复为由,未能配合程继贤团。少顷,哨兵报告迷回村东北面发现不少日军,其实这些日军是从鹞子涧溃退下来的。陈光斗误以为日军又增兵南来,反扑迷回,连第217旅旅长梁春溥也相信了。他们不但未行侧击,还强留下已打算向鹞子涧推进的第433团作应急准备。这样,第434团置于鹞子涧的不满千人的两个营便陷于孤立突出的位置,而且程继贤所创造的出击团城口的大好形势瞬间丧失。
次日清晨,失去鹞子涧后的日军为挽回平型关正面和团城口被阻隔的危急情况,以大约一个联队的强大兵力从两面猛烈夹攻鹞子涧。一时间,小小的鹞子涧被炮火覆盖。从关沟方向冲出的一股日军迅速攻占了18864高地,鹞子涧处于被敌钳制之下。程继贤命营长傅冠英率部反攻。正在山间与敌相持之时,看到团城口上的日军向鹞子涧发起冲锋,傅营长又赶忙回援。
此时,鹞子涧涂满了鲜血。程继贤嗓音嘶哑,已发不出声音,也无需再说什么。他和营长傅冠英、梁世荣来到最前沿,与士兵一起往前掷手榴弹……黄蜂般的鬼子一群群地往上涌,怎么也打不退。双方紧接着展开激烈的白刃战……
一个时辰后,程继贤和两个营长以下近千名官兵全部战死。
团副郭唐贤和2营长张景舜遥见鹞子涧战事激烈,率2营急速赶来,又与日军在山下遭遇,二人均负重伤。
第217旅旅长梁春溥闻讯后,即率第433团赴援,然而已经来不及,被阻于鹞子涧西侧。当满面热泪浑身是血的团副郭唐贤和2营长张景舜被人抬下来时,梁春溥仅收容到第434团所剩的不足一连人,而且大都负伤。
这是陈长捷部继南口抗战后又一次整团的壮烈牺牲。陈长捷一怒之下,给予应负节制失机之责的旅长梁春溥以戴罪图功的警告处分。
板垣征四郎和三浦敏事连日向平型关增兵,似乎要将在关沟被八路军痛歼的仇恨发泄到晋军身上。
夺回鹞子涧后,已推进到东跑池南山的第61军第208旅成了日军打击的又一个目标。该旅第415团阵地前打得最为激烈,经反复搏杀后,第415团损失过半,团长刘崇一胸部和大腿中弹,无法站立。刘崇一坐在地上,仍然不停地摇晃着双臂高呼杀敌。
旅长吕瑞英手下已无预备队可调,仅余第416团的一个干部营。但这个营300多人都是晋绥军教导团刚拨来随军见习战斗的干部苗子,战区曾有交待,不得轻易使用。面对各部的求援声,旅长吕瑞英很为难。
但这些干部苗子纷纷要求上阵地参战,吕瑞英思忖了好一阵,终于咬咬牙同意。临时发给他们武器,由第416团团长宋恒宾带领增援打得最艰苦的第415团。一场恶战后,干部营伤亡80多人,营长范占元重伤。
虽经数日鏖战,第61军和第2预备军仍未能夺回团城口,鹞子涧,东、西跑池,六郎城等高地,两军伤亡在5000人以上。但平型关正面仍在守军手中。
6阎锡山平型关下慌忙撤退,蒋介石回电安慰
太和岭口。第二战区行营。这几日来,先是八路军取得平型关大捷,令阎锡山如鲠在喉——八路军虽从属他的第二战区,但那毕竟是共产党的部队,这些“部下”打了胜仗,他不但未见高兴,反而感觉酸溜溜的。他说:“平型关,独让八路军名扬天下!”
再就是平型关正面战事并不顺遂,令阎锡山感到焦虑。27日一大早,他两手插在裤后腰上在小院里转来转去,参谋长朱绶光、战区执法总监张培梅、第19军军长王靖国、战区战地动员委员会主任续范亭(此时续还兼任阎的高级参谋)等人也都站在院里。张培梅上前几步,对阎锡山说:
“长官不要犹豫,可以到前方走走。就是哭哭啼啼叫士兵们看看,他们也好打仗。”
续范亭说:“长官如果去,对前方将士将是个很大的鼓励。”
阎锡山哼了一声,没说什么。王靖国一直没吭声。张培梅又说:“去吧,还犹豫什么,日本人的飞机用不着怕!”
三说两劝,阎锡山终于答应到平型关前线走一趟。
大营。尽管第61军加入战斗后未能夺回平型关附近的一系列高地,但傅作义判断,日军第5师团的攻击已到极限,如果此时再投入一支生力军,即可大有作为。此时,他想到了他的第35军。
阎锡山同意第35军加入平型关方面的战斗。于是,刚刚率部到达代县以西阳方口的第218旅旅长董其武和第211旅旅长孙兰峰,还未顾上喘口气儿,便接到了阎锡山的急电:即日开往平型关。
多日来一直平静无异常的雁北方面出现敌情。东条英机率日军察哈尔派遣兵团占领大同后,便飞赴长春,把部队交给关东军副参谋长笠原幸雄指挥。
笠原幸雄重施切断中国军队后路的故伎,日军未沿同蒲铁路南下,而是直奔繁峙正北的应县,27日深夜,先头第15混成旅团到达内长城外的要地茹越口。
茹越口是恒山与雁门山衔接部北麓的一个山口,再往南翻越长城不远就是繁峙城。茹越口也正是晋绥军第34军和“客军”第15军的接合部。
担任茹越口守备任务的是第34军第203旅。战前,旅长梁鉴堂将第406团布置在茹越口正面,该团3营被留做旅预备队。
28日早晨,天刚蒙蒙亮,在前沿担任警戒的哨兵发现大批日军成战斗队形向前冲锋,马上鸣枪报警。阵地上,顿时枪声大作。日军和伪蒙军步骑兵在大炮、坦克的掩护下蜂拥而来,其间还有9架日机飞临战地上空助战。仅一个冲锋,就将第203旅的大部分阵地突破,茹越口失守。
正在后方指挥所的旅长梁鉴堂闻此消息大惊失色,马上带预备队由驻地向宋家窑和茹越口之间的东山攀登,试图夺回茹越口。在这支预备队中,有一个叫刘茂的年轻人,他是第406团3营9连少尉排长。50多年后,他对笔者说:“他(梁鉴堂)身着黄呢军服并佩戴军衔,在旭日照射下,从山顶用望远镜观察敌情时,被日军发现,以重机枪射击,当即牺牲……”
刚满40岁的梁鉴堂是河北蠡县人,中等个头,英俊潇洒。刘茂清清楚楚地看到,旅长的颈部中了三弹,喉管被打穿。3营营长储寿昌感到自己未能保护好旅长,痛悔不已,急率全营直奔前沿阵地,在沟内与日伪军展开白刃搏斗。1小时后,储寿昌被日军的刺刀刺中牺牲。
茹越口失守时,阎锡山正行进在前往平型关的路上,随行的有张培梅、续范亭以及侍卫人员共20多人。他急令第19军军长王靖国负责恢复雁北的防御。28日晚间,阎锡山一行渡过沙河,杨爱源、孙楚等人已在河边迎候多时。杨、孙将阎护送到沙河以南、滹沱河南岸的一个小村庄住宿。
这个小村子位于五台山北麓出口处南峪的东山脚下,因而得名东山底。
过了沙河后,平型关方向沉闷的炮声便充斥了阎锡山的耳膜,才使他真正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氛。
29日上午,阎锡山在杨爱源、孙楚的陪同下来到大营指挥所。见到傅作义后,阎坚持要亲临前线视察,由孙楚陪同前往。他们乘车刚到达齐城,一架日本飞机飞临上空,众人赶快下车隐蔽。日机飞走后,阎锡山从隐蔽处钻出来,他突然看到平型关顶和周围的高山上都已满目白霜,想必雁门关和宁武关也已被白雪覆盖。他喃喃地说:“三关戴孝,不祥之兆啊……”
孙楚说:“长官来前线的事,已通报各部队,对稳定军心已起到很大作用。为了安全,长官不宜再前行!”
坏消息频频传来。日军第15旅团攻占茹越口后,迅速拿下邻近的铁甲岭要塞,然后直插雁门山后方,于29日傍晚占领繁峙城。繁峙丢失,等于平型关后路被切断,内长城防御线即有崩溃的可能。
阎锡山感到局势大为不妙,他说:“雁北和平型关两方面,都使我们忧虑,得想想办法。”
此时,在内长城一线规避决战,大举退却的设想已注入阎锡山心头。
29日晚上,寒风啸叫,四野一片悲凉之气。在东山底的一处民房里,阎锡山召集前方军以上的将领参加紧急军事会议。
傅作义先讲。他说:“侵入繁峙的日军数量有限,孤军深入,可以用代县周围的部队围攻和牵制侵入繁峙的日军。35军仍按原计划向团城口地区前进,协同关外的八路军消灭日军第5师团,然后再回头消灭繁峙的日军,这是第一方案。还可考虑第二方案,就是在平型关以现有兵力坚守,以已行进到繁峙东、西的35军全部,夹攻侵入繁峙的日军,消灭或驱逐这部分日军出茹越口,带动第15军向团城口方向旋转,抄击平型关、灵丘,消灭第5师团。”
阎锡山倾向于第一方案。他说:“大家不妨提提意见。”
但大多数将领不同意第一方案,认为这一方案兵力分散,难以速决。
孙楚说:“进击平型关、团城口前,如果不能即时解决战局,后方对大军的补给被阻,又将如何?”
阎锡山:“看来大家不同意宜生所提第一方案。那么,对第二方案有何意见?”
陈长捷站起来说:“我认为第二方案可行。这几日,日军占领的一些高地虽未夺回,而以我军现有阵线相信尚可坚持对抗,不致动摇,且让35军先以全力从速解决侵入繁峙之敌,巩固后方。如此一来,即便平型关我军不出击,而是倚险与敌持久对阵,亦是胜利。”
在座将领大都同意第二方案。傅作义说:“看来,第一方案缺点较多。如果决定实施第二方案,作义愿到峨口组织35军收复繁峙,打破目前的危局!”
傅作义的态度令众人感到兴奋。偏偏这时候,平型关前线发来急报:
日军向平型关以南移动,似有转变主攻方向于平型关南翼的企图。
孙楚听参谋人员念完电报,立即说:“防守平型关南翼的,是73师和独3旅,都是残破之部,所占正面又宽,如敌以主力进击,显然顶不住,在此情况下,需要将已到达沙河的35军218旅留下,以作应急。”
孙楚对第二方案又有所动摇。阎锡山也迟疑不决。这时,桌上电话铃响起,王靖国向阎锡山报告:雁北方面反攻铁甲岭、茹越口的部队已溃退回代县,拟留35军一部在代县东地区警戒。
两个方向均有顾虑,阎锡山已完全没了主意。傅作义毅然站起来说:
“长官,咱们不能瞻前顾后,而应坚决地首先消灭侵入繁峙之敌,稳定后方,再图良策!”
杨爱源却以五台同乡的口吻提醒阎锡山:“会长,咱们五台人都清楚,热、察、绥的蒙古人年年朝拜五台山,走熟了从繁峙、峨口通往五台山的大小路径。伪蒙军既已进占繁峙,有可能再冲击峨口,直窜五台山!”
这话说到了阎锡山的痛处——不久前,刚刚修通了一条从峨口通向五台的土公路,这是乘汽车从平型关回五台的唯一道路,如果明日被敌骑所断,他连回去都困难了!
阎锡山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来,大声说:“我看形势已无法挽回,拖下去弄不好全军覆灭!”他望着杨爱源和傅作义,又说:“星如、宜生,咱们就下令全线撤退吧!”
散会时,已是30日凌晨1时。
夜色茫茫。深秋的夜晚,寒气逼人,阎锡山披一件斗篷骑在驴背上,左右各有一名身材高大的侍卫搀扶着。他向来不敢骑马,只能勉强骑驴,而且还要有人照料。杨爱源、张培梅、续范亭等人骑马跟在后面。这支奇怪的队伍在山间崎岖的道路上缓慢行进,无人说话,只听见“嘚嘚”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山谷间回响。
开完紧急军事会议之后,阎锡山决定马上离开平型关。原打算乘车西行,经峨口去五台,由于繁峙已经沦陷,从平型关无法直达峨口。即便沿滹沱河南岸的一条小路骑马去峨口,而峨口又离繁峙太近,虽有部队掩护,也并不能保证绝对安全。杨爱源说:“由东山底直接入山到台怀镇,有一条山路,虽不能通车,骑马尚可,而且仅有三四十里。再从台怀去五台,就方便了。”阎锡山决定走这条山路。随从们临时从村内老百姓家找来一头壮实的毛驴,众人紧紧张张上路。
走在漆黑的山道上,阎锡山感到忧郁烦乱,十分疲倦。感慨之际,几句诗涌到嘴边:
撤兵令下意凄凉,指挥杂军愧无方;原由平型复南口,孰意茹越损鉴堂。
——《勾注撤兵》
天上飘起了雪花,更觉寒冷。道路泥泞不堪,骑在驴背上的阎锡山东倒西歪,他执意要下来步行,仅仅走了几步,又被侍卫扶上驴背。
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好不容易爬上距东台顶不远的山脊,阎锡山突然看到前方山间的黑暗中竟然有点点灯火在闪耀。有人告诉他,前面就是五台山上的光明寺,那些灯火是庙里和尚在凌晨时点燃的。面对眼前的景象,阎锡山又吟诗一首:
雪天彻夜走清凉,飞灯光辉遍山梁;老人途中迟行进,徒步泥泞衣带霜。
——《走五台山》
9月30日上午,仍在太和岭口行营的第二战区参谋长朱绶光代阎锡山发出内长城一线总撤退令,各路大军到太原以北的忻口地区集结,全力保卫太原。
同日下午,阎锡山在台怀镇致电蒋介石,电文中除报告战况和军队部署外,阎锡山又提出:“山指挥无方,丧失关隘,贻误国事,非特自疚,实为国法所不容,恳钧座呈请政府严予惩处。”
两天后,蒋介石回电:
吾兄躬亲督师,为国宣劳,殊深嘉佩。平型小挫,请毋介怀,仍盼策励各军,继续杀敌,以争最后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