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忻口血战(4)

作者:陶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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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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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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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772字

然而,好奇心颇重的慧英非要当面拆开看,郝梦龄不忍心临行前全家为此哭哭啼啼,忙上去和慧英对抢,父女俩嘻嘻哈哈打闹在一起——在抢夺遗书的瞬间,这个家庭充满了短暂的欢乐。


那封墨迹未干的遗嘱最终在对抢中被撕毁了。慧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不语。郝梦龄说:“孩子,爸爸过后再写一份寄回来。”


10月5日上午7时,一夜未睡的郝梦龄率第54师师长刘家琪及各旅团长到前沿视察阵地,他们骑马从忻口村出发,顺着村西的公路向北而行,没走多远,郝梦龄就看到了山梁根下那些外表几乎一模一样的窑洞。


看过几个里面空空荡荡的窑洞后,郝梦龄对军参谋处长说:“你立即让军部各处在这里收拾一下,把指挥所建立起来,首先将无线电台和通往师、旅的电话线架起来。”


然后,他们出沟前行。在沟口的左侧有一个叫红崖弯的小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从这里有一条小路上山,可达关子梁上的烽火台,由烽火台下山往西走,可到南怀化村。后来,战斗开始后,郝梦龄多次沿着这条道路前往各阵地督战。


不一会儿就到了最北面的界河铺。郝梦龄一行下马后,爬上一个小山包,向北了望:面前的地形突然开阔,东面的滹沱河与西面的云中河在此交汇后向东流去,脚下,同蒲铁路和公路分别通过云中河上的两座桥梁贯穿南北。


郝梦龄问:“这里的地形确实险要。此处归162旅防守吧?”


第162旅旅长王晋回答:“报告军长,部下派323团在此驻守。”


第54师师长刘家琪说:“这里是南北通道,河东侧又是我军同右兵团的接合部,判断敌人会将这里作为进攻的主要突击地段。我已将战防炮一个连配属给323团。”


郝梦龄道:“你们的判断和部署是正确的。战斗发起后,一定要用火力封锁这两座桥梁,不使敌人步兵和坦克通过,必要时炸掉它们。”


当他们行至关子村东侧时,看到一条深沟逶迤南下——这条天然形成、几乎横穿整个红土山梁的雨裂沟后来成为守军的主要隐蔽场所。参谋处长介绍说:“这条沟当地人叫它十里长沟,它是323团与321团阵地的接合部。关子村北面就是云中河。”


郝梦龄问:“河水多深?能徒涉吗?”


“虽然今秋雨水多,但实地测量发现,最深处也不及1米,所以敌步兵可徒涉河水前出,对敌人的坦克阻碍也不大。”


郝梦龄思忖片刻,对刘家琪说:“铮磊兄,沿云中河南岸的滩头阵地需要加强,北岸我军的前沿阵地,更为重要。”


刘家琪是湖北武昌人,浓眉、阔嘴,身材结实,一举手一投足便显示出军人的威武。他是第9军的官佐中资历最老的人,年龄比郝梦龄大4岁,所以郝梦龄一直很尊重他。


听了军长的话,刘家琪侧身对随行的第161旅旅长孔繁瀛说:“孔旅长,请你命令各团,在河南岸与山麓之间较宽广的地段,构筑两道防御阵地,加强抵抗敌人渡河攻击的力量!”


郝梦龄回头南望荒草丛生的关子梁,打算上山看看。他们不顾疲劳,顺着村民们踩出的崎岖小路,徒步上山。半个时辰后,到达关子梁南面的烽火台下。这个远古时代留下的烽火台,处处流露出岁月变迁的痕迹。郝梦龄登上烽火台,举目远眺。他看到西面的云中山和东面的五台山顶已经披满霜雪,像两个白发巨人,正北面的雁门山脉,灰蒙蒙的隐约可见。在山与山之间,是一块块的田园,其间村庄密布,河流纵横,树木伫立,一派富饶景象。


许久,刘家琪和各旅、团长们听到他们的军长说:“这是多么好的地方啊!”


忻县。在南城墙根下,有一户姓杨的大户人家。这户人家的宅院修得十分气派,青砖青瓦,东西各三进门,大门口有两棵苍郁的古槐树,院子也用青砖铺成。卫立煌到达忻县后,就将他的前敌总指挥部设在了这里。


院中间的正房作了办公兼会客室,西面是他的卧室,参谋长郭寄峤和勤杂人员住进了最东面的小院。房东一家暂时搬进了厢房。院子后面的空地上停放着几辆小汽车。


一到忻县,卫立煌和参谋长郭寄峤就投入了紧张的战前工作:制定作战计划、督促各部加快行军速度、部署阵地、调集弹药粮秣……各类人员进进出出,电台的发报声终日不停,房间里昏黄的灯光很晚才能熄灭,有时要通宵达旦。


卫立煌难得闲下来,偶尔有点空,他喜欢和房东杨老先生聊天。杨老先生大约60多岁,留着山羊胡子,头上罩一顶瓜皮小帽。对于卫立煌这样一个领兵几万的中央军大官住进自己家里,杨老先生一家都感到脸上很光彩,很兴奋,仿佛生怕打扰了这个脸相很年轻但留着胡子的“卫老总”,他们一家连说话走路的声音都尽量放轻。一天,杨老先生问:“听说小日本鬼打起仗来很凶,个个刀枪不入。真个儿是这么回事?”


卫立煌哈哈大笑:“人身都是肉长的,哪能刀枪不入哟!”


杨老先生也笑了:“那,你们怕日本人吗?”


“不怕!日本国比山西省大不了多少,人口比咱中国更少,咱三个人换他一个,他换不过咱。老先生,你就等着胜利的消息吧!”


有时,卫立煌站在院子里,向北城了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气势雄伟壮观的北门城楼,据说此城楼建于明朝万历年间。纯木结构,正面三层五开间,重檐三跌水,歇山顶式,四周带围廊,最醒目的是楼顶上高悬的“晋北锁钥”巨匾。


此时,10万大军正逐次向忻口开拔,他们能成为晋北锁钥吗?卫立煌有信心,但没有把握。


忻口后沟。第9号窑洞。在“第9号”名下,一共有3孔窑洞,它们面向东南方向,离山梁下的公路仅几步远,太阳光很容易照射过来。对面隔着沟,也是一排窑洞。到达忻口的第二天,郝梦龄便将他的指挥所搬进了第9号窑洞。


10月10日黄昏时分,几辆汽车停在第9号窑洞门口,从头一辆车里走下卫立煌和郭寄峤。郝梦龄将卫立煌一行迎进窑洞。他们二人以前很少在一个战场上作战,彼此见面的机会不多,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郝梦龄仰慕卫立煌的军事才华,卫立煌钦佩郝梦龄的品行,这便使他们一见如故。


坐下后,卫立煌关切地对郝梦龄说:“锡九兄,你的气色不好,许是太劳累了,希注意身体。”


郝梦龄笑笑:“感谢卫总司令关怀,我的身体一向很好。”


卫立煌:“还是要注意休息,以便指挥部队作战。原平方向战况如何?”


郝梦龄:“估计已到最后时刻,我很担心姜玉贞旅长的安危。”


片刻之后,他们骑马前往界河铺,与第54师师长刘家琪会合,然后沿云中河南岸经关子村向西南而行。到达南怀化后,他们纵身下马,卫士们接过缰绳。


他们徒步登上一个高坡,此时太阳已经隐入云中山的那一面,落日的余辉像浓郁的血光照射过来,所有的人浑身上下宛若涂满了油彩。


卫立煌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说:“南怀化这个地方,很可能是敌人进攻的主要突击方向。界河铺我军要重点防守,但这里也不容忽视!”


刘家琪说:“总司令说得对,郝军长和我判断敌人主要的突击方向:


一是界河铺,一是南怀化,而南怀化的可能性更大。所以,我们以本师战斗力最强的322团在此防守,准备对付敌人主力的攻击。”


卫立煌点点头。天色全暗下来,薄雾在田野上升起,尖厉的小风一阵阵刮来,众人都觉出了明显的寒意。下山后,郝梦龄陪卫立煌等人回到第9号窑洞,他们又就一些具体问题进行了商讨。临别时,卫立煌握住郝梦龄的手,郑重地说:“锡九,你所指挥的界河铺至南怀化地段,是忻口作战的主要地段,估计敌人会倾全力向你冲击。我已决定,此后的增援部队,大都用在这个方向。而且我已报阎司令长官同意,请你担任中央兵团的前敌总指挥,统一指挥这一线的部队!”


送走卫立煌后,郝梦龄裹紧灰棉大衣,站在窑洞门口的空地上呆了一会儿,没有马上进去。从原平方向传来的枪炮声已变得稀疏,而原平是忻口正面的最后一个堡垒,原平若失,日军不出半日即可到达忻口,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随从副官李振声劝他回窑洞休息。他在摆于窑洞中央的那张旧行军桌前坐下,煤油灯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一片不大的地方,前后左右都黑乎乎的。几天来,马不停蹄地看地形,指导部队修筑工事,夜晚难以入眠,他确实感到极为疲惫,但此时他仍无睡意。


郝梦龄戎马半生,大仗恶仗打过不少,但他从未像这次感到责任这么重大。部队北上途中,沿途群众箪食壶浆,热情欢送,郝梦龄十分激动,在石家庄,他对新闻记者发表谈话:“我过去打了几十年内战,从未见过人民群众这样热情,往日误国,真该痛切反省。”


10月3日,在来忻口的火车上,他曾对第161旅旅长孔繁瀛说:“此次战争为民族存亡之战争,只有牺牲;如再退却,到黄河边,兵即无存,哪有官长。此谓我死国活,我活国死,定要实行连坐法!”


10月6日,搬至第9号窑洞的头一个晚上,他在日记中写道:“……前者系内战,此次系国际战,较有功于国多矣……”


10月7日,在南怀化第54师指挥所门前,他召集营以上军官训话。


他说:“此次抗战是民族战争,胜则国存,败则国亡,所以只许胜,不许败!人人都要抱定有我无敌、有敌无我之决心与敌拼杀。军人的天职是保国卫民,现在民不聊生,国将不国,就是我辈军人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实感可耻。欲置国家于磐石之上,欲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必须官兵用命,奋勇战斗。我在54师时间最久,官兵与我感情特深,现在大敌当前,我决心与全体官兵同生死,共患难,并肩战斗。阎司令长官枪毙了弃守天镇的李服膺军长,给我们做出了军法无亲的榜样。希望大家千万不要以身试法!”


这天晚上,夜很深了,郝梦龄仍然没有入睡。许多年来,他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等脑子静下来后,他抓过纸笔,开始写日记:


十月十日星期日气候早晴午后阴温度六十五度今日为国庆二十六周年纪念日,回忆先烈缔造国家之艰难,到现在华北将沦落日人之手,我们太无出息,太不争气了。夜二时三十分接报告,我阵地已到敌装甲车及坦克车数辆,幸已有准备,将小桥拆断。车停桥上派兵趁机出击,将该桥上汽车烧毁,余车退去。八时敌派重炮猛攻原平,此时又接阎令,姜旅留予指挥,如早日出动,决无此事。午间接何部长长途电话,令与姜联络。午后六时,卫总司令来忻口,到xx看阵地,归来到部,谈甚久,而后回忻县。候装甲车到,拟明早派王营沿公路游击,并与姜旅连络,炮兵今日皆进入阵地。


写完日记,郝梦龄熄灭油灯,和衣躺在窄小的行军床上,仍是睡不着。也许此刻他又想起了远在武汉的妻子和儿女,于是爬起来,点亮煤油灯,重新坐回行军桌前,在北方这个寒冷的夜晚,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给妻子剧纫秋写信:


余自武汉出发时,留有遗嘱与诸子女等。此次抗战乃民族国家生存之最后关头,抱定牺牲决心,不能成功即成仁。为争取最后胜利,使中华民族永存世界上,故成功不必在我,我先牺牲。


我即牺牲后,只要国家存在,诸子教育当然不成问题。别无所念,所念者中华民国及我们最高领袖蒋委员长。倘若牺牲后,望汝好好孝顺吾老母及教育子女,对于兄弟姐妹等亦要照拂。故余牺牲亦有荣。为军人者,对国际战亡,死可谓得其所矣!书与纫秋贤内助,拙夫龄字。于忻口。


郝梦龄抱定了必死之心。他已经意识到这是写给妻子的最后一封信,但他没有想到,10天后,这封信出现在几乎全国所有的报章上,并赢得了千万人如雨如瀑的热泪。


5忻口之战惨烈异常1937年10月13日,日军向忻口地区中国守军发起全线攻击。12日下午光景,已有一部日军向界河铺一线发动试探性的冲锋,被击退。着名的忻口战役正式展开。


12日夜间,日军第5师团第21旅团一部已进入攻击出发位置,13日拂晓前,悄悄运动到中国守军阵地前约半公里的地方。同时,中国守军全部进入阵地,官兵们隐蔽在战壕里等待恶战的来临。


这天夜里,四周十分沉寂,如果不是偶尔响起的零星枪声打破难耐的寂静,会使人觉得这样的夜晚多么像家乡的夜晚。田野里有雾气蒸腾,因守军的阵地都设在较高的山梁上,小风吹过,头顶的雾气很快消散,所以,横躺竖卧在露天工事里的士兵睁开眼睛,能够清晰地看到满天的繁星。


天亮了,各级指挥官透过望远镜——最前沿的人不需要望远镜,凭肉眼就能看清云中河北岸日军黑洞洞的炮管。此时,不用长官命令,士兵们都已进入自己的射击位置。


血红的太阳终于从五台山的那一面升起,山下田野里的薄雾迅速消散。一连串炮弹出膛的声音未及传过来时,云中河北岸日军数十门大炮射出的炮弹已落至南岸守军面前。在东至南郭下,中至界河铺、南怀化,西至南峪、朦腾的10多公里长的战线上,炮弹爆炸的火光和浓烟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南岸中国守军的炮弹也射向敌阵,但效果欠佳,暴露后的炮位遭到日军更为疯狂的还击,初次炮战即有不少大炮被击毁。约半个小时后,日军的炮火集中射击南怀化至新练家庄一带,这说明日军将向这个地段发动重点攻击。


炮弹扬起的尘土还未落下,大约20多架日军飞机从高空俯冲下来,对一些重要攻击目标反复轰炸、扫射。环绕界河铺、南怀化、新练家庄之间的红土山梁顿成一片火海。


南怀化位于红土山梁北端的西侧,因处在北云中河南岸,又名河南。


这个约有200多户人家的村子坐落在沟口,东距忻口直线距离二三公里,因为该村与云中河之间有相当宽的开阔地带,是进军云中河南的理想桥头堡,而从村东的沟口一直上去,便是忻口中间地区的制高点,所以,南怀化及其附近的山地争夺战成为战役之初最激烈的地方。


日军的炮火向后延伸,然后步兵在坦克和装甲车的掩护下强行从云中河徒涉,此时,部署在滩头阵地上的守军轻重机枪一齐发射,他们身后的战防炮也喷吐出火焰,日军步兵纷纷中弹,鲜血染红了云中河水,坦克和装甲车接二连三被战防炮击中,歪歪扭扭瘫在河岸上。作为第9军主力被配置在南怀化正面的第322团很快打退了日军的第一次冲锋。阵地上的硝烟还未散去,郝梦龄便来到了南怀化。他对第322团团长戴慕真说:“戴团长,赶快加修工事,越坚固越好,敌人的攻击被打退后,很快会发动第二次冲锋,应赶快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