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刘维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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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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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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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998字

程璐真是为马有义同古翠翠的“好”眼气吗?这阵阵程璐自己都有点儿说不清了。自从两年前马有义为救她负伤,两人同住院治疗一段以来,二人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状态。有一度时期,程璐确是把与马有义在一起谈天说地当作很快活的事了,特别当她发现在许多问题上他们俩的看法总是不谋而合时。须知,程璐同当时的许多知识青年一样,青春的梦幻是必定要有的。那是骀荡的春风里草绿花媚、氤氲沉醉的光景啊。是灿烂的阳光下蝶绕蜂喧、莺歌燕舞的光景啊。是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翩然旋舞、诗心荡漾的光景啊。是为了心爱的王子,宁愿将自己化作泡沫的小美人鱼慷慨殉情天地为之动容的光景啊。于是在一段时期里,马有义,这个高个子、长马脸的青年,这个面皮白净、鼻翼两侧有着几粒粉刺的青年,这个有着两片薄薄的嘴唇和一双鹰隼般尖亮眼睛的青年,便不时出现在程璐青春的梦幻中。有一阵子,她甚至毫不犹豫地将他看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了。然而,当短暂的狂热过去之后,她还是遗憾地发现:这青年在气质、教养、谈吐、举止等方面同她心目中的那个“白马王子”毕竟相去甚远呢。这发现令她沮丧、气恼,甚至十分痛苦。在骨子里,程璐是把爱情看作了浪漫蒂克的同义语的。她渴盼着她的“那一个”能将每日一束的红玫瑰准时送给她,那玫瑰花的花丛中自然是要藏着一个美丽的诗笺的,那美丽的诗笺上自然是要写着美妙的诗句的,那诗句的每一个字儿自然是要如同“炉中煤”那样,为她燃作熊熊烈焰的。要知道,程璐是打心眼里喜欢郭沫若那首《炉中煤》的,那是爱情的绝唱呀,那是爱国的绝唱呀!“啊,我亲爱的女郎!我不辜负你的殷勤,你也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爱情和爱国原本就该是水乳为一的呀!可是,可是……这个叫马有义的青年啊,他却没有送她红玫瑰,没有为她写诗,连想都没有想过要那样去做,而是一上来就想将爪子伸到她的衣襟下。在去年秋天的那个晚上,当他突然将她压倒在地时,面目竟变得那样狰狞,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我要日了你,我一定要日了你!从小到大,程璐的爹娘最不想让儿女听到的就是这个粗野的字眼。而程璐虽然一向被人看作“没个女孩样儿”,但这个字眼无疑也是她最恶心听到的。没想到,就是这个马有义,居然一连朝她说了三次,而且那字眼的直接对象竟是她程璐。她愤怒了,当即将一个脆亮的嘴巴甩给他!可是,可是……事后呢,她却又由衷地怀疑自己是做得过分了,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在作怪,是对工农干部缺乏感情的表现。于是,在这一段时期上边来的文件中,在上级领导的讲话中,她便总是读出对她批评的意思来。程璐希望同马有义和解了。可是,当那马有义果真流露出“卷土重来”的意向时,她却又本能地想要远远躲开了。就这样,二人在若即若离的状态中,就难免“打摆子”似的冷热无常了。而古翠翠的事呢,确是将程璐麻麻乱乱的心事搅得更加混沌了。潜意识中,她希望一切传言都不过是空穴来风。这自然是出于对自家同志前途和命运的关注。可是有谁又能说得清,其间就没有男女间的私情作祟呢……


现在,当盛慧长和马有义一先一后匆匆离去之后,程璐独自伫立街头,又待了许久。那时,日头已经偏西,毒焰似乎收敛了许多,街上的游人重新密集起来。程璐徘徊于各个店铺间,一时倒忘了自己究竟要干什么,要往何处去……


突然,她感觉背后有人朝着自己靠上来了,靠得很近。接着,她的脚跟被人踩了一下。程璐没有回头,照直朝前溜达。可就在这时,她的脚跟又被连踩两下。这是有人在故意捣蛋了。自从回到碛口以来,程璐同镇内外一班年轻人混得挺熟,平日里常有这个那个促侠鬼故意捣她的蛋。现在不知又是哪个!她头也不回地说:哪个鬼!我可生气了啊!那人在她背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着转到她的前面来。程璐一见,不由惊叫道:啊呀,怎么是你呢,冯汝劢?


站在程璐面前的正是冯汝劢。


几年未见面,冯汝劢比过去苍老了许多,不过,那副孙猴子似的神态却没有变。程璐听说冯汝劢北大毕业后回了山西,追随阎锡山就职于省政府史志馆,程璐就没有再与他联系,并且常为当日断然与他分道扬镳而庆幸。现在程璐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更黑更瘦的冯汝劢,不由冷笑道:啊呀,这不是阎老西儿的“铁笔御史”嘛,衣锦还乡了?


冯汝劢依旧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说:“近段时期洒家睡里梦里老见你独自哀叹‘良辰美景奈何天’哩。洒家就寻思啊,这程璐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要嫁不出去了,就说一声啊,只要有洒家在,小姐就是今晚想做新娘也能办到啊。洒家虽长得黑点瘦点,倒还堪称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当代人杰。尤其是,洒家甘心情愿做你雨天的一把伞,保你那朝天鼻子不遭水灾……”


程璐扬扬她那微微有点上翘的小鼻子,道:“你没听老百姓说嘛,梦和现实正相反呢。我不是独自哀叹‘良辰美景奈何天’,是在领着大伙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哩,不劳先生您挂念啊!阎老西儿的洪炉自然是专门造就‘当代人杰’的。不过依我看,洪炉里冶炼的若果真是些当代人杰,那他们就该清醒就该明白,那洪炉根子扎在‘难存’上了,怕是不会久长的。识时务者才是俊杰呢……”


原来,从民国二十九年起,那阎锡山将他的“行营”由陕西秋林移回山西,移到吉县西北一个只有六户人家的小山村。阎锡山看中了这个村子四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形势,决心将这里建成战时山西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中心。只是这村子本名“南村”,为“难存”之谐音,阎以此为大不吉,便将村名改为“克难城”。然而在晋人的感觉中,这小小的山村怎么也难与“城”同日而语,于是便将“克难城”叫作“克难坡”,阎锡山也只好将错就错地默认了。阎锡山在克难坡办的头一件大事是利用“同志会”培训他的政治骨干,谓之“洪炉训练”。阎锡山操着标准的“老西儿腔”说:他的这些“骨干”经此“洪炉”冶炼,即可成为“是甚是甚,做甚务甚,不容人不,能使人能”的“万能干部”。阎锡山很瞧不起蒋介石言必称“传统”的守旧派作风,处处体现其“现代”意识,亲自编写“洪训歌”,每日清晨与学员同唱:高山大河,化日熏风,俯仰天地,何始何终;谋国不预,人物皆空,克难洪炉,人才是宗;万能干部,陶冶其中,人格气节,革命先锋;精神整体,合作分工,组织领导,决议是从;自动彻底,职务惟忠,抗战胜利,复兴成功。在这里,“革命”啊,“先锋”啊,“抗战”啊,“复兴”啊,真是字字激昂,句句悲壮,可看看阎锡山那长袍马褂下总是露一截封建主义小尾巴的行止,却怎么也看不出一点儿“革命”和“现代”的样子来。如此行状,岂不“难存”!程璐想:你冯汝劢自称“当代人杰”,我瞧你不过一条糊涂虫罢了。


冯汝劢听着程璐夹枪带棒的话,倒是毫不介意,依旧是嬉皮笑脸地说:“着!洒家就是那识时务的俊杰嘛!这不,洒家是幡然醒悟、弃暗投明、来家乡兴学育人来了。程小姐,不知民主政府可愿意接纳像洒家这样的‘俊杰’吗?”“且慢,且慢!”程璐叫道,“你别小姐小姐地混叫了,共产党的革命队伍里没有小姐!你刚才说甚来着,弃暗投明?说的是你吗?”冯汝劢笑道:“怎么,不像?程同志你要不信,就问问你大哥好了……”


冯汝劢说着,朝街对过努努嘴。程璐回头一看,当即惊喜地叫了起来。


原来与冯汝劢一道回到故乡碛口的,还有程璐的大哥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