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刘维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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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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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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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130字

西山碉堡惊天动地一声爆炸,惊醒了松井长期驻扎碛口的美梦。碛口地面在经过两个时辰鸡飞狗跳马嘶驴鸣鬼哭狼嚎的骚乱之后,终于复归平静了。松井司令长官带着此次行动中的一百多名帝国勇士的尸体撤退了。


类似的情景碛口人已经历见过几次了。没有欢呼,当然也不会留恋。


盛秀兰的葬礼办得轰轰烈烈。


程珩也回来了。程珩站在盛秀兰灵前,说:“秀兰啊,咱夫妻一场多少年了?我怎像刚认识你似的呢?你让我刚认识了你,你怎就突然走了呢?你走了,怎这么让我惭愧呢?你是在用自己壮烈的死给你男人敲响警钟吧?你是在用自己血肉之躯的毁灭将你男人从睡梦中惊醒吧?”


程珩说着这些话时,两眼闪动着莹莹的泪光。他在妻子灵前久久伫立,后来就在棺木旁坐下了,不吃不喝不言语,只是低头呆坐着,好像是被什么特别重大的心事困扰着。


崔鸿志走过来对他说:“姐是为我们死的。大哥,我和秀芝都觉得亏欠您了……”


程珩这才抬起头来说:“秀兰她是为我死的。是为我……”


盛慧长看见姑夫崔鸿志愣愣盯着程珩伯伯看,突然便一把拉住了程珩伯伯的手,说:“大哥,您是不是有了啥新想法?”


程珩伯伯没吭声,后来二人就默默对坐着抽烟。


慧长原以为李家埋殡李子俊爷爷的“事宴”也会办得很红火,没想到竟有些寒碜。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子发爷爷不把这事弄得轰轰烈烈?就算李家的财产被没收过,可不是还留着天成居吗?未必就连个像样的“事宴”也办不起了?听人说李子俊爷爷死得很壮烈,他不明白李家为何不乘机将这事好好张扬张扬?看样子全是李子发爷爷一人的主意!可他又不明白:既然李子发爷爷有意悄悄默默办事,为什么他的爷爷,还有他的两位姑夫崔鸿志和程珩伯伯,还有程琛叔叔、程珂和程璐小姨他们一边忙着操办埋殡秀兰姑姑的事,一边还要惦记着去李家“行门伙”(方言,参加红白事宴)。好像生怕忘了这事,忘了这事就天理难容似的。他更不明白:既是大家都惦记着去李家“行门伙”,为甚神情间又有些躲躲闪闪?这些大人们,他们都操的甚花花肠子呀!


慧长发现李子俊爷爷家的“牛牛”和小叔、小姑都有些埋怨李子发爷爷的意思,后来是他的爷爷盛如荣同他们说了半天悄悄话,众人才变得心气平和了。


秀兰姑姑的葬礼比李子俊爷爷的早一天。慧长记得是办完秀兰姑姑的“事宴”后,盛家人和程家人一起商量如何“行”李家“门伙”的事,他爷盛如荣先和老姑夫程云鹤头促着头嘀咕半晌,然后对姑夫崔鸿志、程琛叔叔、璐璐小姨,以及程珩伯伯说:你们工作人(他爷总是这么称呼政府工作人员)就别去了。我们平头老百姓去。这样没驳弹!


那时,程珩伯伯说话了:“子俊叔明明是为国捐躯嘛,他的葬仪应由政府主办。最起码政府应明确肯定那是牺牲性质,要表示哀悼。鸿志,你们是怎搞的嘛?”


姑夫崔鸿志不说话,秀芝姑姑道:“马有义一口咬定,李家是汉奸家庭,子俊叔是罪犯。所以三地委领导也没明确表态。”


慧长看见:秀芝姑姑一提及“三地委领导”,众人就把目光转向了璐璐小姨。程珩伯伯看着璐璐小姨说:“小妹,听说前几天开祝捷会,傅鹏书记曾有一阵子和你单独在一起,你没和他说子俊叔牺牲的事?他怎说?”


璐璐小姨说:“大哥,我要先纠正一下你的说法。傅鹏是和我单独在一起了,可我不记得是和他单独在一起了……”


璐璐小姨的话有点像绕口令,众人都摇头说听不懂。璐璐小姨解释说:“当时我的思想开小差了,想着别的事。”


众人看着璐璐小姨,便都沉默。那时,慧长听爷爷盛如荣道:“这个盛有福!现在可是个风云人物了。”


璐璐小姨也说:“您还别说,马有义是能干!”


憋了半天的姑夫崔鸿志终于说话了:“我得再去同他理论理论。不能这么对待李家。”


秀芝姑姑道:“你快别一次次招惹他了。等他把你一勺烩啊!”


盛慧长不由插话说:“我去找他!我演过他编的练子嘴呢,我们是好朋友!”


盛慧长便昂首挺胸去找马有义了。


他一路走,一路猜想:那马有义身边这阵儿肯定围着好多好多机关干部,那好多好多机关干部肯定在听他讲述活捉河田的故事。他想象着马书记用他那把宝蓝色德国二十响逼着鬼子河田缴枪投降的情景,心中便兴奋、激动起来!“不许动!缴枪不杀!”他想象:马书记厉声喊出这句话时,双目如炬,声如霹雳,一对招风耳必定神采飞扬,那张大嘴咧咧着必定满是喜气。“八路大爷,饶命!”慧长想象:鬼子河田颤声颤气讨饶时,浑身筛糠,神情沮丧,两只呆滞的小眼必定与死鱼无异,那对o形腿哆哆嗦嗦必定如秋风中的衰草……这情景让他想起李家山戏班子唱的《岳家军》,想起那戏里岳飞大战金兀术的场面。真是好戏!他想我不妨悄悄踅到马书记的门口,将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本地土话加洋腔的说话默记在心,回头学样让他看,让他知道盛慧长同志是个怎样的天才。


马有义的办公室里果然有说话声。


马有义果然在讲他的英雄故事。


但马有义今日说话的腔调又与往日不同。那是一种类似于牙疼病人带了些哼哼唧唧的说话,又像是二八月发情期的伢狗碰见母狗时唔唔咿咿的呻吟。


马有义的屋门虚掩着。盛慧长爬上窗台,伸出自家舌尖将那窗户纸舔破一看,原来听众竟只有女记者苏翠芬一个人。他看见苏记者一脸痴迷的样子,一边听一边在小本本上记着什么。


那时,马有义正讲到最得意处。马有义一得意,就出口成章说成了“练子嘴”,而且还挺有文采儿:


……说时迟,那时快,刷啦啦!河田他抽出军刀来。左劈一道闪,右劈一声雷,前挡后护上下排。活脱脱,银蛇狂舞出山来。老马我,看着看着心花开。“同志们,快闪开,让我收拾这狗才!”一把大刀握在手,挺身而出降鬼怪。左劈起狂风,右劈龙头摆,前挡后护好气派。呀呀呀,蛟龙追风出海来。喀嚓一声火星迸,小鬼子,虎口震出血花来。三个回合刚刚过,东洋刀断作烧火柴。河田哇哇一声吼,掏出手枪想自毁。咱老马,箭步如飞冲上去,一脚踢他倒尘埃。绳子绑,拳头擂,河田软下来。这就是:抗日战士马有义,小试身手……


那苏记者听着,一双小手拍得呱唧呱唧响。


慧长不由嘿嘿笑了,笑着推门走了进去。


盛慧长学着马有义的腔调,将他那“练子嘴”绘声绘色说一遍,得意地问:“怎么样?像不像?”


马有义哈哈笑了,笑着在慧长袴裆间摸了一把,道:“怎还是个麦秸炮?”


慧长躲闪着他的手,义正辞严说:“你对李子俊爷爷不公正。”


马有义歪着脑袋看定盛慧长,哂笑道:“你个麦秸炮!你知道公正几分钱一斤呀?”


慧长执拗地说:“你得承认李家爷爷是为国捐躯……”


哟!还“为国捐躯”呢!马有义忙忙地掏他的小本本,要把慧长的话记下来。“小狗日的,你说,是谁这么说的?是崔鸿志吗?”


慧长说:“是……是比你官大的人。”


马有义嘿嘿笑了,道:“在碛口这个地方,还有比我官大的?”


慧长说:“有的是。我姑夫程珩是督军府参议,比你大多了……”


马有义停住了写字的手,叫道:“好哇!国民党反动派阴谋策划为李家鸣冤叫屈了……”


慧长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