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维颖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3
|本章字节:5178字
盛家小爷盛慧长这天早上天刚亮就离家,直到中午才返回三槐堂。像往常一样,慧长进门扔下书包,就急着往“公伙”跑。肚子饿了,他要赶快去“打食”。他知道,“公伙”里的饭到这阵儿即使还没有最后齐备,准定也会有些做熟了的。平日他总是进得门去,见什么吃什么,用“五股叉”(方言,即手)抓着吃。等到正式开饭时,他的肚子差不多就填满了。可是这一天当他扔下书包正要朝“公伙”跑时,看见他家屋外厦檐下西墙根那儿临时垒起了一个灶,他娘这阵儿正在那里忙活,一条烟囱顺着墙头伸向院外,此时正冒着缕缕乳白色的炊烟。他娘听见动静,探头出来对他说:“二吊子,你到哪儿去?公伙没饭了啊!在咱自家吃。”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问:“怎了?”娘说:“咱们分家另过了。”盛慧长一愣,不知分家另过是怎回事。他当即想到了他的爷爷,不知这老头子又搞什么名堂。他想起今儿清早放学后程琝没头没脑拉他去程府并在那里吃饭的事,不知这里头会不会有甚不利革命不利人民的阴谋诡计。他决定不吃饭赶快去把情况报告马书记、马市长。马书记、马市长已经答应要培养他作少年布尔什维克了,他可要好好表现。可是当他的双腿迈出门槛准备继续朝前迈动时,肚子咕咕咕连叫几声,好像在提抗议了。随着年龄的增大,盛慧长的脾性是越来越犟了,不过,对自家肚子他还是一向比较顺从的。那时他便想:吃了饭再去报告也不迟。只要对马书记、马市长说自家是没顾得吃饭便跑来报告就行了。
不让盛慧长参加分家,的确是盛如荣的主意。他从自家几次因这孩子“报告”的缘故受马有义训斥甚至关押的事感到他这孙子是越来越没个“人”样了。尤其让他难受的是:自家对孙子的这一变化只能大瞪着两眼看,却不好说道什么,特别是不好训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变成一只狼崽子……昨天,当他和他家老二为拯救盛家于危局不得不最后作出析产还债拆户分家的决定时,当即叫来克勤吩咐:“你去,去找狗蛋儿,让他明儿早上放学后,想法把咱那狼儿子拉到程家去,分家结束前无论如何不能让回来。”他担心这孩子又会拿这事整出甚花花事来!那狗蛋倒是听话,没问为甚,就答应了下来。
前后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盛慧长就把自家肚子喂饱了。他抹抹嘴,就往碛口跑。他要赶在下午上学前,把三槐堂分家的情况报告马书记、马市长。
果然,这情况引起了马有义的高度重视。
马有义拍拍盛慧长的肩膀,鼓励道:“你是好样的。你的革命觉悟提高得很快啊!我真为你高兴。”又说:“你报告的情况很重要!你那反动爷爷又在变着法儿对付革命对付人民对付共产党了。”
正说着,副市长程璐进来了。
程璐问:“谁变着法儿对付革命对付人民对付共产党了?”马有义道:“还能有谁?你那好舅爷啊!分家?什么分家?不过是化整为零,隐匿财产,妄图造成碛口第一巨商从此消失的假象,给革命抹黑,带头抵制革命战争罢了。”程璐说:“三槐堂分家了?谁说的?我怎不知道?”马有义道:“这还能有假?慧长同志得知这一情况后,顾不得吃饭就跑来报告了。”程璐转身看着盛慧长问:“二吊子,你真的没顾上吃饭?上学时间到了,我带你上街买个烧饼吃。”慧长说:“为了革命为了人民,我不怕饿肚子。”
程璐怀疑地看看慧长,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卡住他的腮帮子,朝他的嘴里看了一眼,道:“什么没顾得吃饭,你是没有少吃!二吊子,甚时学会撒谎的?”慧长的小脸蛋腾地红了,嘟囔道:“反正三槐堂是分家了。”程璐转问马有义:“上级有指示,不让大户分家?”马有义说:“同志,革命得靠全党自觉啊,我们要创造性贯彻上级意图呀!”程璐道:“一个分家,能有那么严重的问题?三槐堂刚刚捐了六十万,他们还能有多少财产藏匿呀?”马有义说:“他们还有多少,咱暂时说不清。但你要知道,此风一开,碛口商家会……”程璐道:“不管他分不分家,支援战争得靠自觉自愿不是?”马有义像不认识似的看着程璐说:“同志,你是副市长,你得一心一意配合我的工作。”程璐道:“你这是哪儿跟哪儿呀?”马有义说:“什么哪儿跟哪儿呀?我的意思你不明白?过去你的脑子可不是这么不开窍的。好吧,这码事咱先不说,你那表哥,咱的红商典型盛克俭不是投降了国民党吧?你得给咱弄清楚。”
就在马有义和程璐说及盛克俭的当儿,程珩渡过湫水河进了三槐堂,也是找盛如荣说克俭之事的。
程珩笑嘻嘻看着盛如荣说:“舅,给您说个事。”
盛如荣分家后好像轻松了许多,戴着花镜在看书。他欠了欠身子,让程珩坐,自己却没吭气。
程珩凑到盛如荣跟前说:“舅,你别为克俭担心了。”盛如荣将书本一扔,挺直了身子,问:“有了他的消息?”程珩看了门外一眼,点了点头。“他……他在哪儿?”盛如荣急切的声音听来不像是从他口中发出的。“他到了香港,过几天可能去法国。”程珩说,“是我托了上海一位朋友帮他出去的。前天邮差送来了朋友的信。”“这……就好了,好了。”程珩说:“可这事……舅,您知道,克俭是这边政府树的典型。现在他失踪了,能不追查?无论是去了香港还是别的地方,都会对咱家不利。您明白吗?”“咱谁也不能告。”盛如荣道。“不告?那也不行呀!不说别人,就马有义那里咱就没法交代。您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就会说克俭是投降那边了。最后还是会寻咱家的不自在哩。这两天我没来见您,是一直在琢磨这事。”“那……你说怎办?”程珩说:“现在有办法了。早上我听说小园子回水湾里,就陈老三出事那儿,昨天捞住了一个人。因为在老河里泡的时间太长了,那人已是面目全非。”“你是说?……”程珩点点头,道:“不过,克俭媳妇那里还是要告知实情的,免得出事。”
小园子离碛口不过十来里地。那天夜里,盛家雇车从小园子拉回了一副棺木,说是找到了盛克俭的尸身,说盛克俭是在搭乘渡船过螅镇为陕北部队送粮食时失足落水遇难的。螅镇在河西,位于碛口西北,当时确是陕北军需物资重要集散地,碛口码头常运粮食、油料到那里去。盛家人这么说,无人会起疑心。按照乡俗,盛家将“克俭”的灵棚搭在村外,盛府内外恸哭之声惊天动地。
程璐忙将情况向马有义作了汇报。马有义询问半天,见无破绽,便让办公室定制了两个大大的花圈,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送往西湾。另送挽幛一幅,上书九个大字:红色商人盛克俭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