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楼一线的战斗，大哥全都看见了。在大家回到烽火台的这段时间里，日军从将军楼到三七〇高地长城一线与二线长城的一四六团形成了对峙。大家上了烽火台，没容喘口气，就都跑到了顶上。

日军的增援部队上来了，顺着将军楼攻了下来，一股日军绕过齐长城，往帽儿山这边冲了过来。这条山沟是一四六团和一四五的接和部，由一四六团的一个排守在那里。日军攻势太猛，他们顶不住了，开始往下撤了。大家都转向了大哥，不用说，眼神里都是让大哥快拿个主意。

“弟兄们，大家拿我当大哥，是不是真心的？”大哥提着机枪问。

“真心。”大家异口同声。

“那好，今天就都听大哥的，将军楼的日军正在往下攻击，前面这股日军就是奔我们来的，要是攻到我们这儿，就切断了咱们一四五团的退路，团长还在前面呢！现在咱们的任务是阻击这股日军，守住阵地，保住咱们团撤下来的唯一通道。下面我来分配一下：老二、老三一人一挺机枪，阻击北面的这条沟。老四，看住东面，有情况马上报告。老五、老六守西面，配合机枪。老七和我先使炮。听我命令，枪一打响，都给我拼命打，别心疼子弹，挡住鬼子的第一批进攻，把他们压在沟里不能前进就行。记住了，脑袋和身子千万不能露出去，小鬼子的枪法可厉害，不能说个个是神枪手，可他们的狙击手个个是神枪手。想活命，别装尿性。谁都是肉长的。大伙抓紧选射击位置，先可机枪选。”

北面攻下来的日军，顺着坡往下追着退下来的部队打，退下来的部队边打边退。眼看后面的日军就要追上了，大家都急着看大哥，可是大哥没有命令打，大家只有瞄着日军，移动着枪口。赵大柱有些等不及了，问道：

“大哥，打吧！”

“不能打，太远，打了也没用，反把我们暴露了。秀才，测一下，多远？”

“四百米。”

“不到二百米不能打。”大哥说着和秀才继续调整迫击炮。

日军追击的速度太快了，虽然是山路，可这是下坡路。眼见日军越来越近了，蝗虫一样的日军，奔跑时脚下溅起的白雪都看清了，一些日军摔倒了，顺势滚了下来，停住了，站起来继续朝前冲。郑连的脚又有点不听使唤了。可手和眼睛没问题，他始终瞄着最前面的那个日军，准星在他的胸前晃来晃去。

“打！”大哥喊了一声。

赵大柱和大牛的机枪响了，几个人的步枪也响了。日军受到突然打击，追击马上停了一下。日军发现是帽儿山上在阻击，马上组织火力对帽儿山射击，掩护部队准备继续追击，就在日军正要追击的时候，大哥和秀才的炮响了。第一发炮弹落在山坡上，第二发在日军群中炸响了。接着的几发炮弹都落在了日军中间，日军追击的部队一下全都趴在地上，集中朝帽儿山烽火台开火了。

秀才抱着炮筒，大哥拿着炮弹，只要小鬼子一站起来，大哥的炮弹就放进炮筒子里，炮弹就落在鬼子中间。赵大柱和大牛的机枪也练得差不多了，赵大柱能打三四发了，大牛也能打四五发了。郑连自从打死了那个拿机枪的鬼子，手也不抖动了，瞄准一个鬼子，一枪不行，两枪三枪，直到打中，再换一个。少说，他也打中了三四个鬼子。随着不停地射击，他感到脚下有了力量，脚心也不是那种空空的要抽筋的感觉了。

就在帽儿山上打阻击的工夫，一四六团退下来的部队有了喘息的机会，他们在沟口设了阻击阵地，掩护后面的部队全撤下来。

日军分散了，再用炮作用不大了，大哥和秀才都拿起了枪。在大哥的机枪下，那些趴在地上的日军被一个个钉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了。后面的日军看到地形不利，开始有组织地往回撤了。

战斗打到了中午，齐长城二线阵地还在一四六团手里，东面的龙王峪长城在一四五团手里。六三四团和六三五团还坚守着大关一线阵地，河西村在六三六团防守中，战场态势是双方僵持着，攻守双方都在拼命。可是战场形势显然对日军十分有利。日军居高临下，密集的机枪火力，打得防守部队抬不起头来。没有进攻的防守，就是被动挨打，再加上日军的飞机大炮，眼见得齐长城上的一四六团伤亡不断增加，防守越来越艰难了。一四五团也不断有运送伤员的担架从龙王峪下来，经过帽儿山脚下，再经过古北口东门运往密云、北平。

大哥举着望远镜边看边说：“快向师部报告，日军正朝齐长城二线攻击。”

秀才抱着电话，向师部报告：“北沟有日军的部队从将军楼攻下来。大约一个中队，二百多人。一四六团的阻击阵地被攻破，眼下被我们打退了，但日军还可能发起攻击。”

秀才问：“大哥，咱们能守住帽儿山吗？我看小鬼子今天是动了本钱了，你看那些炮，不停地打，他们有多少炮弹够这么打呀！”

大哥说：“要是真想守，有人就能守住，人没了，也就怪不着谁了。你说，东北军还有三个团的人枪，日军就突破了一点，只要组织反击，完全可以拿回来。可是你看到了，说撤就撤了，好在大关和河西那还没撤。东三省是这么丢的，热河是这么丢的，古北口也是这么丢的。都是些一听枪响就跑的主，哪有点东北军爷们的样儿。”他边朝北边看边说。突然，他大声喊道：“快报告，日军要在三七〇高地上建立炮阵地。现在正往上推炮，扛炮弹。”

秀才马上将情况报告给了师部。

赵大柱说：“大哥，咱们团咋还没往下撤呢？咱们要是守不住这个帽儿山，全团都得让日军给围在沟里。真急人，咋还不撤呢？”

大哥说：“不只是咱们一个团。日军要是从咱们这过去，攻下东门，全师都会给包在里面。兄弟们，准备打。把钢盔全戴上，小鬼子的枪法准，他们又有狙击手，大家千万不可把头伸出去，给小鬼子当靶子。”

听了大哥的话，郑连的头就再也没敢伸出去看。钢盔压在眼眉下，钢盔和枪只有瞄准时用的一条缝。小心是小心了，怕还是怕，只是他的腿脚不似先前那样软了，可以在上面猫着腰小跑，上下梯子也自如了许多。只要有大哥，有秀才，他像是有了胆了。

这时从将军楼下来的日军又开始进攻了。日军进攻的部队在炮火的掩护下，很快就和沟口的阻击部队接上了火。日军是从山坡上下来，势如破竹，阻击部队与日军一接触就有些支持不住了。大哥朝赵大柱和大牛喊道：“机枪都过来，一定要把小鬼子挡住。”

日军进攻沟口的部队虽然是从上而下，可是从帽儿山上看，还是在下面。帽儿山这儿从上面一打，沟口部队从下面打，两面夹击，一下子就把日军的进攻部队给挡住了。从上往下打，就像靶场一样，可以稳稳地瞄，一个个地打。站着的日军目标小些，可是他们一卧倒，那目标就大多了，比靶子还大。在山下，日军开始对帽儿山射击了，可是子弹只打在箭垛上。根本打不着他们。

赵大柱和大牛两挺机枪封住了北沟底的小路，将进攻的日军压在沟底动不了，后面的日军集中火力朝他们打来。有一个小队的日军，从北面的山梁朝他们冲了过来。日军两人一组，交替着掩护，很快就接近到帽儿山的山峰下面。守在这面的，就四支步枪，没法挡住冲上来的日军，打倒了一个上来两个，日军进攻的速度太快了。

“大哥，小鬼子从北面山梁攻过来了。”郑连大声地喊着。

“秀才，过来，给他几炮，让他们也知道知道，啥叫挨炸。”大哥说着拿起了炮弹。

几炮打过去，小鬼子一下子全都趴下了。

这时一发迫击炮弹落在了烽火台北面的崖壁上，一团硝烟从下面升上来，挡住了大家的视线。

“撤到下面吧，大哥，小鬼子在试射了。”秀才抱着炮说。

“全撤到下面去。咱俩再给他几炮。”大哥大声吼着。

郑连急忙往下跑，可是到下口那儿，猴子、钱财还是跑到他前面去了。只有大哥和秀才还在上面朝北面的日军开炮。

杜聿明送走关麟征师长后，感到战场上的压力更大了。将军楼的失守，使战场态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日军把一颗钉子插进了防守的核心部位，极有可能把防守阵地切成两半。大关要是再失守，那整个防守阵地就彻底崩溃了。当务之急，就是随时防止大关阵地崩溃。想到这儿，他急忙给七十五旅张耀明旅长打电话。

“我是杜聿明，张旅长，我想请你现在命令一五〇团的两个营加强对大关和河西村的监视，发现他们撤出阵地，马上接下他们的阵地。命令部队，只是监视，千万看准了再行动，更不能强行接防，也不能对他们开火，他们要走，就放他们过去。你看看这样行不行？”杜聿明虽然是命令，可是说话的语气，完全是商量。他还没有适应代理师长的身份。

“师座放心，我马上下达命令。”张旅长说。

“一定让张汉初关注东北军的动向，尽力地配合他们。把部队调到机动的位置上去。同时，让你的副旅长去一四九团指挥战斗。调动完部队，马上把你的旅部撤到师部来，和我一同指挥部队。”杜聿明说。

“调动完部队，我马上到师部。”张旅长放下电话，立即命令一五〇团团长张汉初注意大关和河西镇东北军的动向，做好接防的准备。

下完命令后，杜聿明对着作战地图，觉得局面难以挽回。一线阵地上，原来是四个团，又有一一二师炮兵的支援。如今，一一二师丢了核心阵地。虽然还守着大关和河西村卧虎山制高点，可他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说撤就撤了。如果东北军撤了，阵地只有他的四个步兵团，一旦日军攻破那道防线，他都没有部队去增援。而这样打下去，至少两天之内，增援部队赶不到古北口，那么只有全师覆灭。可眼下一线部队与敌胶着，无法调整阵地缩短战线，部队没法撤下来。只有坚守到天黑，再想办法。可眼下，让他感到一种从没有过的孤独和无助。他的每一个命令都决定全师的存亡，他从没有承受过如此大的压力。

前面的炮火渐渐地稀了下来，杜聿明感觉有些不对，他马上带着几个参谋出了师部，登上了南山。可是前面的战场形势还是看不清，他又登上被日炸倒了一半的烽火台，朝北面望去。

齐长城一线还在一四六团手里，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大关也在东北军手里，这让他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只是一四五防守的龙王峪阵地，在这里还是看不到。但大局总算没有因将军楼三七〇高地失守而崩溃，至少，稳定住了局面。但前面的具体情况还是不太清楚，他又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师部。进了师部，他第一句话就是：“与一四五团联系上了吗？”

通讯参谋报告说：“报告师座，没有。通信兵已派出去三批了，还是没有接通电话。”

“再派。”杜聿明大声喊着。

这时进来一位卫兵报告：“报告，一四五团派来通信兵。”

“快进来。”

一四五团的通信兵扶着门框喘着粗气进来了，他强挺着站直了身子，“报告，我们团座让团部后勤撤到东关，他在龙王峪指挥作战。请师部炮火支援。”

“你们团伤亡情况如何？”

“戴团长两次负伤，一营、二营伤亡过半。炮弹全打没了。”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杜聿明知道，不到万不得已，戴安澜是不会让通信兵跑到师部要增援的。可是，他实在是没有炮弹和部队去增援。他转身对通信参谋说：“马上派人去一四五团，让他们至少要守到明天黄昏。”

“是。我马上安排人去一四五团。”通讯参谋回答。

“詹参谋长，清点一下，师部能参加战斗的，还有多少人？”杜聿明问。

“警卫连、特务连加起来，还有四个排。”詹参谋长回答。

“派两个排去增援一四五团。”

“是。”詹参谋长回答完，马上出去组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