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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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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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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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328字

“伤亡情况怎样?”利·亨特问。


“对这样一场非常时期交火来说,完全在可接受的底线以内。”年轻的上校说道,他看起来像是从来没有进入过离战场方圆一光年的地方。那一头金黄的头发小心地梳到了一边,在聚光灯强烈的光线下反射着光芒。“有二十六艘霸主快速攻击战机损坏或失踪,十二艘载鱼雷的火炮定位雷达、三艘火炬舰船、燃料运输艇‘阿斯奎斯之傲’,还有驱逐舰‘天龙星三号’遭受了损伤。”


“死亡人数呢?”首席执行官悦石问。她的声音非常平静。


雅尼迅速地瞟了一眼莫泊阁,但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大约两千三百人,”他说,“但目前正在开展救援行动,我们有希望找到‘天龙星’号的幸存者。”他抚了抚外衣,又紧接着道:“与驱逐者战舰至少一百五十艘的确定伤亡相比,这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我军发起的对迁移星丛的袭击——造成了游群另外三十到六十艘战舰的毁灭,包括彗星农场、炼铁船,还有至少一个司令星丛。”


梅伊娜·悦石捻了捻粗糙的手指。“伤亡估计——我军的伤亡——包括已被摧毁的树舰‘伊戈德拉希尔’上的乘客和船员吗?就是那艘我们包租下来执行疏散任务的船?”


“不包括,夫人,”雅尼轻快地回答道,“虽然树舰被毁时发生了驱逐者突袭,但我们的分析显示,‘伊戈德拉希尔’不是被敌军行动摧毁的。”


悦石再次扬了扬眉毛。“那是怎么回事?”


“阴谋破坏,我们目前得出的结论是这样。”上校说道。他将另外一张海伯利安星系图表调上了随调板。


莫泊阁将军朝自己的通信志瞥了一眼,接着说道:“得了,跳到地面防御部分,雅尼。执行官大人三十分钟之后就要发表演说了。”


我完成了悦石和莫泊阁的素描,伸了个懒腰,四处张望,寻找下一个对象。利·亨特似乎是个挑战,他长着一张难以名状的脸,五官几乎都挤到了一起。我又看回上方的时候,一颗海伯利安的全息球体停止了转动,逐渐展开成为一系列平面投影:倾斜的等矩形、波恩投影、垂直线、星状符号、范德格林氏投影、高瑞斯投影、被遮断的古德等面积投影、指时针、正弦曲线、方位角等距、多圆锥图形、矫枉过正的桑津、埃舍尔化计算机、布列斯梅斯特、白金敏寺、米勒圆柱形、多方线绕制图,还有座区图标准,之后这一切都消融成一张海伯利安的标准罗宾逊柏阿德地图。


我笑了。那是自简报开始以来我见过的最令人愉快的东西。悦石的几个手下正不耐烦地动来动去。他们希望在广播开始以前,至少能和首席执行官共处十分钟。


“众所周知,”上校发言道,“依据度陇罗米亚计量法,海伯利安与旧地标准有989度的相似——”


“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莫泊阁吼道,“快报告军队部署,早点讲完滚蛋。”


“是,先生。”雅尼吞了吞口水,举起他的教鞭。他的声音中再也没有了自信。“你们知道……我是说……”他指向最北方的大陆,那块地方在随调板上漂浮,像是草草描就的马头和脖颈,而这只动物自胸部和背部肌肉开始的地方以锯齿形终结。“这是大马大陆。它有另外一个官方名称,但是每个人都这么称呼它,自从……这是大马大陆。在东南方延伸的岛链……从这里到那里……被称作猫和九尾。实际上,这是一个群岛,拥有一百多……不管怎么说,第二主大陆叫作天鹰大陆,也许你们能看出来,它的形状看起来有些像旧地的鹰,这是它的喙……在西北方海岸……厉爪延伸到了这里,一直到西南方向……这儿有至少一只翅膀,一直延伸到东北海岸。这一部分就是所谓的羽翼高原,由于遍布火焰林,这片高原几乎是不可通行的,但是这儿……还有这儿……在西南方向,有主要的纤维塑料种植园……”


“军队部署情况!!”莫泊阁咆哮道。


我为雅尼画了素描。我发现要用石墨来表达汗珠的光辉是不可能的。


“是,先生。第三块大陆是大熊大陆……看起来有点像一头熊……但是没有军部部队在此登陆,因为这里是南极,几乎无法定居,虽然海伯利安自卫武装在这里常设潜听哨……”雅尼似乎意识到自己在胡言乱语。他挺直身板,用手背抹了抹上唇,然后继续以一种更冷静的语调说道:“军部主要的陆军基地在这里……这里……和这里。”他的教鞭点亮了首都济慈附近的区域,那些地方都处于大马大陆脖颈的高处。“军部太空部队已经被派遣至首都第一空港,以及这里……和这里第二战场,并提供安全保障。”他点了点安迪密恩和浪漫港,这两座城市都位于天鹰大陆。“军部陆军部队已经准备好了此处的防御工事……”二十多盏红灯亮了;大部分在大马大陆的脖颈和鬃毛区域,但是也有几个在天鹰大陆的喙部和浪漫港区域。“这些包括海军分队,也有地面部队,地对空和超地对空军队。最高指挥部预计,这将和布雷西亚之战有所不同,战役不会在星球陆地上展开,但是我们也得做好准备,以防他们企图登陆侵略。”


梅伊娜·悦石查了查自己的通信志。距离实时广播还有十七分钟。“疏散计划怎样?”


雅尼重新建起的镇静又崩溃了。他略带绝望地望着自己的上级官员。


“没有疏散,”辛格元帅说,“那是个假象,是为了引诱驱逐者。”


悦石的指尖敲了敲桌面。“但是,海伯利安上有好几百万人口,元帅。”


“不错,”辛格说,“我们会保护他们。就算是疏散大约六万的霸主居民,也已经很成问题了。如果我们允许所有的三百万居民进入环网,将会引发骚乱。同时,出于安全考虑,这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伯劳?”利·亨特问道。


“出于安全考虑。”莫泊阁将军重复道。他站起身,从雅尼手中接过教鞭。年轻人在那儿站了一秒,看到没有地方坐,也没地方站,犹豫不决,最终移到议室后部靠近我的地方,以稍息阅兵的姿势站在那里,看着天花板附近的什么东西——或许是在凝视自己军事生涯的尽头。


“872特遣部队已经进入星系,”莫泊阁说,“驱逐者已经撤退到了他们的游群中心,距离海伯利安大约六十天文单位的地方。我可以打保票,整个星系都是安全的。海伯利安很安全。我们在等待反击,但是我们完全知道我们有能力牵制敌军。而且,事实上海伯利安现在已经是环网的一部分了。有问题吗?”


没有人提问。悦石和利·亨特、一群议员,还有她的助理一起离开了。高级军官一撮撮移动,围成几团,显然是由军衔来区分的。助理四处分散。少数几个允许留在议室的通信员跑去找等在外面的摄影人员。年轻的上校,雅尼,依然还以稍息阅兵的姿势站着,目光涣散,脸色苍白。


我坐了一会儿,盯着海伯利安的随调板地图。从这么远的距离来看,大马大陆看起来更像一匹马。从我坐的地方看过去,我只能辨认出笼头山脉的山峰和大马“眼睛”下方由橘色渐变至黄色的高地沙漠。山脉东北部没有任何军部防御部署的标示,除了一个可能表示荒弃的诗人之城的小红灯之外,没有任何标志。光阴冢根本都没有标记。就好像这墓群没有军事意义,在这天的行动中不扮演任何角色。但是不知怎的,我知道的不止这些。不知怎的,我怀疑整场战争,上千的战役,数百万人——乃至数十亿人的命运——都掌握在没有标记的橘色和黄色地带上那六个人的手中。


我合上素描本,把铅笔塞进口袋,寻找出口,找到之后便离开了。


在通向主入口的一条长廊中,我遇见了利·亨特。“你要走了?”他问。


我吸了一口气。“不允许离开吗?”


亨特笑了,如果他薄嘴唇向上一合的动作能够被称作微笑的话。“当然允许,赛文先生。但是执行官悦石大人已经吩咐我,要我告诉你,今天下午她希望再和你谈一谈。”


“什么时候?”


亨特耸了耸肩。“等她演说完毕,任何时候都行。随你方便。”


我点点头,算起来有上百万的说客、求职者、准传记作者、商人、执行官的粉丝,还有潜藏的杀手都愿意倾家荡产,只为与霸主最为杰出的领袖共度一分钟,与执行官悦石共度几秒钟,但我却可以在“随我方便”之时见她。从没有人觉得这个宇宙是正常的。


我从利·亨特身边擦肩而过,走向前门。


依照长久以来的传统,政府大楼的外墙内不设公用远距传输入口。我得稍微走上一段路,经过主入口的安全障碍,穿过花园,来到用作新闻总部和终端的建筑物。新闻记者正云集在一个中央观赏井周围,在那儿,“全局之声”刘伟林·德雷克正在为首席执行官悦石“对霸主有生死攸关重要性”的演讲作背景解说。我朝他的方向点点头,继而发现一个空闲的传送入口,亮出我的寰宇卡,然后走了进去,去找间酒吧。


一旦你到了中央广场,你就会发现它是环网内可供免费传送的地方。环网每一颗星球都至少提供了一个最棒的城市街区——鲸心提供了二十三个——供人购物、娱乐、品尝佳肴、喝酒。特别是喝酒。


中央广场同特提斯河一样,穿越了两百米高的军用规模的传送门。广场大道呈环形,让人觉得这是一条无限长的主干大街,形成了一条物质享受的环面。人们可以像我那天早上一样,站在鲸逖明亮的日光下,俯瞰着中央广场上天津四丙的夜间游乐场,那里充满了霓虹和全息影像的光辉,浮光掠影地瞥见卢瑟斯上百层的主干商场,同时我也知道,再往上就是神林光影斑驳的小店;它有一条砖砌大道,还有一间通往“树梢”的电梯,那可是环网最为奢华的餐馆。


我并没有诅咒这一切。我只是想找一间安静的酒吧。


鲸心的酒吧中总是挤满了官僚、记者和商人,于是我搭乘了一艘中央广场穿梭航班,到了天龙星七号的主干道。该星球的重力令许多人气馁——我也未能幸免——但这也意味着这里的酒吧不会人满为患,来这里喝酒的人也不会带有其他什么目的。


我选择的是一家单层酒吧,这幢建筑几乎被掩埋在主要商业棚架的支撑廊柱和服务斜道下,里面很黑:黑暗的墙,黑暗的木头,黑暗的顾客——我的皮肤有多苍白,他们就有多黝黑。但这是个喝酒的好地方,于是我走了进去,点了杯双份苏格兰威士忌,随着酒一杯杯下肚,我的神志也愈加陷入其中。


就算在那儿,我也逃不开悦石的魔爪。在屋子远远的那头,一部平面电视机显示出悦石的脸庞和她身后全国广播时使用的蓝金相间的背景。另外几名饮酒者都聚在那边观看。我听见断断续续的演说词:“……为确保霸主公民的安全以及……绝不允许对环网或者我们的同盟造成任何威胁,哪怕以……因此,我已经授权了一项正式军事行动……”


“把那该死的东西声音调低点!”我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在大叫。那些顾客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但还是把声音调小了。悦石的嘴唇还在嚅动,我望了一阵,然后朝男招待挥了挥手,又要了杯双份。


过了一会儿,也许过了几小时,我放下酒杯,抬起头,发现黑暗的房间里有个人正坐在我正对面。我花了一点时间,用力眯起眼睛,想要在蒙眬中看清楚那个人是谁。一瞬间我以为那是芬妮,登时心跳加速,但是我又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弗洛梅女士。”


她依然穿着我在早餐时间看见的那身蓝色礼服。不知怎的,那胸线似乎裁剪得更低了。在近乎黑暗的房间里,她的脸和肩膀似乎散发着光芒。“赛文先生,”她说道,几乎是在低语,“我来,是要你兑现你的承诺。”


“承诺?”我挥手叫男招待过来,但是他没有反应。我皱皱眉,注视着戴安娜·弗洛梅。“什么承诺?”


“当然是为我画像。你忘了自己在宴会上的承诺了吗?”


我打了个响指,但是那个傲慢的招待还是不愿屈尊往我的方向看看。“我为你画过像了。”我说。


“是的,”弗洛梅女士说道,“但不是全身像。”


我叹了口气,喝干了最后的苏格兰威士忌。“我在喝酒。”我说。


弗洛梅女士微笑道:“如我所见。”


我站起身去找男招待,好好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慢慢地坐上饱经风霜的木凳。“哈米吉多顿,”我说,“他们是在拿世界末日当游戏玩。”我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女人,略略眯起眼睛,好把她看清楚。“你知道那个词吗,女士?”


“我相信他不会再给你任何酒了,”她说,“我住的地方有酒。你可以边喝边画。”


我又眯起眼睛,这次是在使手腕。我也许是稍微多喝了一点苏格兰威士忌,但是酒精并没有削弱我的意识。“你丈夫?”我说。


戴安娜·弗洛梅又笑了,真是光彩照人。“他要在政府大楼过上几天呢,”她说道,这次是真正的低语,“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他不可能离权力之源太远的。来吧,我的车就在外边。”


我不记得自己付了账,但是我想我应该是付了。或许是弗洛梅女士付的。我不记得她把我扶出酒吧,但是我觉得另有他人把我扶了出去。也许是个司机。我记得一个穿着灰色上衣和裤子的人,记得我曾靠在他身上。


电磁车有个气泡形的拱顶,外面看起来是个球面镜,但从我们坐着的深凹软垫中望出去,那玻璃又相当透明。我数了数,我们经过了两个入口,然后驶出了中央广场,向远处开去,开始在一片炎黄天空下的蓝色田野之上爬升。精工细装的房屋矗立在山顶上,全是由某种乌木制成,周围都是罂粟田和青铜色湖泊。是复兴之矢?这种时候要搞清楚这样一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于是我把头靠在拱顶上,决定休息片刻。我得为了给弗洛梅女士画像而休息一下……呵呵。


田园在身下飞逝而过。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紧紧跟着布劳恩·拉米亚以及霍伊特神父,顶着沙暴朝翡翠茔进发。他没对拉米亚说实话;尽管他们周围电荷闪烁,但他的夜视镜和热感器都还能正常运作。跟着他们两个似乎是找出伯劳的绝好机会。卡萨德记起了希伯伦的岩狮狩猎——用一只拴着的山羊作饵,然后守羊待狮。


卡萨德在整个宿营地周围都留下了指示器,从这些指示器传来的数据在他的战术显屏上闪烁,并通过他的植入物在他耳边低语。撇下温特伯和他的女儿、马丁·塞利纳斯以及领事,让他们在营地熟睡,除了自动装置和警报没有任何保护,这没什么,完全是预期中的风险。但卡萨德紧接着转念一想,他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阻止伯劳。他们都是山羊,都被拴着,等待着。卡萨德决定要在死前寻找到的是那个女人,那个叫作莫尼塔的幻影。


风力慢慢加剧,席卷着在卡萨德身边尖啸,把正常的能见度减到了零点,并击打着他的紧制装甲。沙丘在电荷作用下发着光芒,他大步迈进,以确保拉米亚的热踪迹清晰见于视野,微型闪电在他的靴子和两腿周围噼噼啪啪地响。从她打开的通信志传来的信息源源流入。霍伊特关闭了频道,只能得知他还活着,并且在移动。


卡萨德从狮身人面像外张的翅膀下经过,感受着头上看不见的万吨重量,它就像一个巨大的靴跟悬挂在那里。然后他转身走下山谷,红外线视野中的翡翠茔是一座没有热踪迹的建筑,带着冰冷的轮廓。霍伊特进入了半圆形的入口;拉米亚在他身后二十米外的地方。山谷中没有其他活动的东西。来自帐篷处的信号被卡萨德身后的夜色和沙暴重重阻挡,但还是显示索尔和婴孩正在熟睡,而领事正清醒地躺着,但没有任何动作,营地范围没有外敌侵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