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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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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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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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388字

伯劳猛地咬向卡萨德的手腕,但是没咬到,四只手紧接着朝卡萨德的脑袋和肩膀挥去。


卡萨德气喘吁吁,水银之甲下,汗如雨下,血流如注,他快速转到右边,一次,两次,然后挥出了致命一击,击向怪物的短脖颈。那一击发出的声音回荡在这冻结的山谷中,就像一把从几英里上空投下的斧子砸中金属红杉的心脏的声音。


伯劳朝前轰然倒地,滚了一圈,仰面朝天,就像某种钢铁甲壳虫。


它倒下了!


卡萨德朝前移动,依然蹲伏着,依然小心谨慎,但到底还是大意了,没有防住伯劳,那怪物的披甲之足和爪子,不管那是什么玩意儿,抓住了卡萨德脚踝的后部,半削半踢,将他放倒。


卡萨德上校感觉到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被割断了,他想要滚到一边,但是那怪物纵身一跃,侧身扑向卡萨德,长钉、棘刺和刀刃袭向卡萨德的肋骨、脸和眼睛。卡萨德痛苦得表情扭曲,拱起身子,徒劳地想要把那怪物甩掉,他挡住了几次攻击,护住双眼,但感觉到其他刀刃猛地击中了他上臂、胸膛和腹部的要害之处。


伯劳朝他靠近,张开大嘴。卡萨德抬起头,看见那金属七鳃鳗之嘴的中空孔洞中,竖立着一排排钢铁之牙。红色的眼睛充塞在他的眼前,那些景象早已染上了血红之色。


卡萨德的手掌心抵在伯劳的下巴之下,试图占据优势位置。他感觉似乎是在举一座没有支点的尖锐废料山。伯劳的手指之刃继续撕扯着卡萨德的肉体。那怪物张开大嘴,歪着脑袋,最后,那一排排牙齿黑压压地压在了卡萨德的眼前。那怪物没有气息,但是从嘴里散发出阵阵热量,还带着硫黄和热铁屑的臭味。卡萨德已经无力抵抗。那怪物只要一合嘴,它就会把卡萨德脸上的皮肉撕下来,只剩下脑壳。


突然之间,莫尼塔出现了,她在那声音无法传播的地方大喊着,抓住伯劳红宝石般的千面之眼,附着拟肤束装的手指如鹰爪般拱起,她的脚牢牢踏在伯劳后背长着长钉的甲壳上,用力拉,用力拉。


伯劳的胳膊猛然朝后弯去,关节异常柔韧,如同某种梦魇般的螃蟹,手指之刃掠向莫尼塔,她掉了下来,但此时卡萨德已经滚了出来,迅速爬向莫尼塔,他强忍着剧痛,跳起身,拽着莫尼塔穿过沙地和静止的岩石,一路退却。


就在那刹那之间,他们的拟肤束装合了起来,先前他们***时也出现过这种情景,卡萨德感觉到她的肉体贴着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他们的鲜血和汗水互相混合,也听见了他们心脏的共同跳动声。


杀了它,莫尼塔急切耳语道,他甚至能从这无声的媒介中听出痛苦。


我在尽力,我在尽力。


伯劳站在那儿,三米高的铬、刀刃和其他人的痛苦。看样子它没受什么伤。谁的血如涓涓细流在它的手腕和甲壳上流淌。它那愚蠢的微笑的嘴似乎比先前咧得更加大了。


卡萨德和莫尼塔的拟肤束装分开了,他温柔地将她放到一块大石头上,虽然他觉得自己比她伤得更重。但这不是她的战斗。还不是。


他走到他的爱人和伯劳之间。


卡萨德犹豫了一下,他听见一丝微弱但渐高的飒飒声,似乎看不见的海岸边有什么浪花正在翻涌。他抬头仰望,但也一直盯着慢慢前进的伯劳,然后他意识到,那声音来自怪物身后极远处荆棘树上的喊声。树上被钉住的人——挂在金属棘刺和冰冷树枝上的一个个有颜色的小点——正发出什么声音,那不是卡萨德早先听到的下意识的痛苦呻吟。那是喝彩。


卡萨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伯劳身上,那怪物再次绕着他转起圈来,卡萨德感觉到他那几乎被切断的脚踵是多么疼痛和无力——他的右脚已经被废,无法承重——他又是单脚跳,又是旋转,一只手搭在大石头上,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伯劳和莫尼塔之间。


远处的喝彩似乎戛然而止,仿佛是在喘息。


伯劳突然从那里消失,然后在卡萨德边上出现,居高临下俯视着卡萨德,它的胳膊已经包住了他,就像是最终的拥抱,棘刺和刀刃已经贴到了他的身上。伯劳的眼睛闪耀着光芒。它的下巴再一次张开了。


卡萨德大喊着,声音中满是怒火和蔑视,他开始攻击。


保罗·杜雷神父迈过教皇之门,毫无差池地进入神林。他本来是在教皇那香雾缭绕的昏暗房间,现在突然间浸沐在了强烈的阳光下,四周是葱葱绿意,头顶是柠檬黄的天空。


他走出私人远距传输门,圣徒正在等他。杜雷望向他右边五米远的堰木平台边缘,以及远处,什么也没有——或者,确切地说,是万物,神林的树梢世界延伸向地平线,树叶屋顶闪着微光,移动着,仿佛是活着的海洋。杜雷知道自己正处在世界树的高处。世界树——那是圣徒视作神圣之物的所有树中最为圣洁的。


欢迎他的圣徒,在缪尔兄弟会复杂的等级划分中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现在屈尊俯就成了向导,领着他从传送门平台进入爬满藤蔓的升降梯,穿越了一层层上层平台,非圣徒中人是很少有这种荣幸升临到此的。接着他们走了出来,沿着一条阶梯朝上爬,边上有一条由最完美的缪尔木制成的栏杆,沿着树干一路盘旋升天,那条树干从二百米粗的根部一直升到了这里,一点点变窄,现在离顶部非常近了,只有八米粗了。堰木平台雕刻得极为精巧,栏杆上是手工雕刻的精致藤蔓花格子,支柱和栏杆柱上粗雕着侏儒、木精灵、仙子和其他精灵,杜雷现在正向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靠近,它们也是雕刻而来,材质和这圆形的平台同出一宗。


有两人正等着他。第一个正是杜雷想要见的——世界树的忠诚之音,缪尔的大祭司,圣徒兄弟会的发言人,赛克·哈尔蒂恩。而第二个人却让杜雷大吃一惊。杜雷注意到红袍——那是动脉血的鲜红之色——带着黑色的貂皮镶边,那庞大的卢瑟斯躯体被那身袍子遮掩,脸上堆满了垂肉和肥肉,被一只令人惊惧的鹰勾鼻分成两半,一对芝麻眼被肥脸挤得看不见,两只肉嘟嘟的手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戴着一枚或黑或红的戒指。杜雷知道,眼前就是末日救赎教派的主教——伯劳教会的大祭司。


圣徒站起身,几乎两米高的身躯屹立在杜雷跟前,他伸出手。“杜雷神父,我们非常高兴你能来我们这儿。”


杜雷伸出手,握手的时候他想到,这圣徒的手是多么像树根啊,黄褐色的手指真是纤长。世界树的忠诚之音穿着蒙头斗篷,跟海特·马斯蒂恩穿的行头一模一样,那粗糙的黄绿相间的衣服跟主教的装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哈尔蒂恩先生,您能在接到消息后立即见我,我非常感谢。”杜雷说。忠诚之音是缪尔万千信徒的精神领袖,但是杜雷知道圣徒不喜欢在谈话时被套上什么头衔或者敬语。杜雷朝主教颔首致意。“阁下,没想到竟然能有幸在这儿见到你。”


伯劳教会的主教微微点了点头。“我恰巧来拜访我的朋友。哈尔蒂恩先生邀请我加入此次会谈,他觉得这样可能会有所裨益。杜雷神父,很高兴见到你。过去几年来,我们一直久闻阁下大名。”


圣徒指了指两人面前的缪尔木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杜雷就坐下来,双手折拢摆在擦亮的桌面上,假装在审视着漂亮的木头纹理,实际上是在绞尽脑汁思索。环网半数的警卫部队现在就在寻觅这位伯劳教会的主教。他的出现让事情更加复杂了,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位耶稣会士的准备。


“很有趣,对不对?”主教说,“人类最深邃的三个宗教,今日会集一堂,对不对?”“对,”杜雷说,“深邃,但并没有代表大多数人的信仰。在一千五百亿人中,天主教的数量仅有一百万不到。伯——啊……末日赎罪教会也许有五百万到一千万。嗯,哈尔蒂恩先生,圣徒有多少呢?”


“两千三百万,”圣徒轻声说道,“有好多人支持我们的环境事业,甚至想要加入我们,但是兄弟会并不向外人开放。”


主教揉了揉一坨下巴。他的皮肤惨白,眯着眼睛,似乎很不习惯日光。“禅灵教说他们有四百亿信徒,”他的话音低沉,“但是那叫什么宗教,啊?没有教堂,没有神父,没有圣书,没有罪孽的概念。”


杜雷脸带微笑。“那似乎是和我们这时代最合拍的信仰。已历时好几代了。”


“呸!”主教的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金属戒指撞到缪尔木发出响亮的声音,把杜雷吓了一跳。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是谁的?”保罗·杜雷问。


圣徒抬起头,杜雷看见日光洒进兜帽的阴影中,落在他的鼻子、脸颊和下巴的长线条上。他没有回答。


“我们选中了你,”主教咆哮道,“你,还有其他朝圣者。”


“你们?伯劳教会吗?”杜雷问。


听到那个词,主教皱了皱眉,他没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霸主已经危机当头,为什么还要暴动?”杜雷问,“为什么会发生骚乱?”


主教揉着下巴,红黑的宝石在暮光下闪烁。在他头顶,无数叶子在微风下沙沙作响,被雨浸润的草木气息扑鼻而来。“末日来了,神父。在几个世纪前,天神化身给予了我们预言,那预言已经显露在我们眼前。你所谓的暴动是这个注定死亡的社会最初的死亡磨难。赎罪之日已经逼近,很快,大哀之君就将在我们身边走动。”


“大哀之君,”杜雷重复道,“伯劳。”


圣徒一只手做了个规劝的手势,似乎想要拂去主教的尖刻语气。“杜雷神父,我们都知道你奇迹般的复生。”


“那不是什么奇迹,”杜雷说,“是那被称为十字形的寄生虫的怪异行为。”


那修长的黄褐色手指重复了那个手势。“无论你怎么看待它,神父,你能再次和我们兄弟会在一起,大家都非常高兴。请继续,你早先致电时不是说有什么问题吗?”


杜雷的手掌在椅子的木头上摩挲,他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一身红黑的主教。“你们这两个团体已经合作了好一段时间了,对不对?”杜雷说,“圣徒兄弟会和伯劳教会。”


“末日赎罪教会。”主教低沉地咆哮道。


杜雷点点头。“为什么?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一块儿来的?”


世界树的忠诚之音凑向前,阴影再次罩在了他的兜帽上。“神父,你必须知道,末日赎罪教会的预言涉及我们缪尔的使命。只有这些预言才能解答这个问题,那就是——杀害自己世界的人类必须遭到何种惩罚。”


“但并非人类自己毁灭了旧地,”杜雷说,“是基辅小组在尝试制造一个迷你黑洞的时候,计算机发生了失误。”


圣徒摇摇头。“是人类的傲慢,”他轻声说,“也正是同样的傲慢,让我们这一种族毁灭了所有有希望在某天进化出智能的物种。希伯伦上的赛内赛·阿鲁伊特、旋转星的泽普棱、嘉登的湿地马人、旧地的大猩猩……”


“对,”杜雷说,“人类的确有过失。但那也不足以判处他们死刑,难道可以吗?”


“判决是由一个远比我们自身强大的神作出的,”主教嚷道,“预言准确无误。末日救赎之日必将来临。所有传承了亚当和基辅罪孽的人必须遭到惩罚,因为他们谋杀了自己的家园,毁灭了其他物种。大哀之君挣脱时间的枷锁,来施行这末日的判决。没人能逃脱他的愤怒之火。没人能远离赎罪。比我们更为强大的神如是说。”


“千真万确,”赛克·哈尔蒂恩说,“预言已然来临……它们曾向一代一代的忠诚之音述说过……人类注定死亡,但是随着他们的覆灭,现在所知的霸主的所有地方,纯洁环境将得以再次兴盛。”


保罗·杜雷神父,受到耶稣会逻辑学的锤炼,致力于忒亚·德·夏丹的进化式神学理论,但现在他很想说,谁他妈在乎花儿开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没人闻得到的地方?但他没有说出口,他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预言不是什么神启,而只是来自某个世俗力量的操纵?”


圣徒似乎被掴了一掌,他靠回到椅子上,但主教凑身向前,紧握着两只卢瑟斯之拳,大得只需一击就能把杜雷的脑袋打爆。“邪说!谁胆敢否认启示的真理,不管是谁,他就得死!”


“有什么力量可以这么做?”世界树的忠诚之音开口道,“有什么力量,除了缪尔之神,能够占据我们的心灵?”


杜雷朝天空指了指。“好几代以来,环网的每个世界都通过技术内核的数据网连接了起来。大多数有权有势的人类携带着通信志扩展植入物,以便轻松接入……难道你没有吗,哈尔蒂恩先生?”


圣徒一声不吭,但是杜雷看见他的手指微微抖动了一下,似乎要拍拍自己的胸脯和上臂,点点上面躺了几十年的微型植入物。


“技术内核创造出了一个超凡的……智能,”杜雷说道,“他获取了惊人数量的能量,能够随意在时间中前后走动,也不再以人类的利害关系为动机。这内核人格的庞大部分的目标之一,就是消灭人类……其实,基辅小组的天大之误也许是那个实验中的人工智能处心积虑完成的。你们听到的所谓预言,也许是机械之神在数据网中的流言蜚语。伯劳来此,也许不是为了让人类赎罪,而仅仅是为了屠杀人类的男女老少,那完全是出于这机器人格自己的目的。”


主教的大脸红得跟他的袍子一样。他挥拳痛打在桌子上,然后挣扎着站起身。圣徒抓住主教的胳膊,制止住他,把他拉回到座位中。“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话?”赛克·哈尔蒂恩问杜雷。


“从朝圣者,从接入内核的两个人。从……其他人那里。”


主教对着杜雷晃着拳头。“可你自己也被化身触摸过了……而且不止一次,是两次。他让你拥有了不朽的生命,这样你就能亲眼看到他为他的特选子民准备了什么……那些在末日前为我们准备赎罪的人已经逼近我们了!”


“伯劳给我的是痛苦,”杜雷说,“无法想象的痛苦和苦难。我曾经两次遇到这怪物,我由衷感到,它既不神圣也不凶恶,只是来自某个可怕未来的一个有机机器罢了。”


“呸!”主教做了个轻蔑的手势,交叉起双臂,目光越过低矮的露台,无神地凝望着远处。


圣徒似乎气得直哆嗦。过了片刻,他抬起头,轻声说道:“你想问我一个问题?”


杜雷深吸了口气。“对,恐怕,这是个坏消息。巨树的忠诚之音海特·马斯蒂恩死了。”


“我们知道。”圣徒说。


杜雷吃了一惊。他无法想象他们是怎么得到这消息的。但是现在这已无关紧要。“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要进行这次朝圣?他没有活下来完成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我们其他人都讲述了……我们的故事。独缺海特·马斯蒂恩。但是,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的命运是某些谜题的关键。”


主教回头看了一眼杜雷,冷冷一笑:“我们不会告诉你任何事的,死亡宗教的神父。”


赛克·哈尔蒂恩静静地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终于应道:“马斯蒂恩先生自愿将缪尔圣道带到海伯利安。几个世纪以来,预言已经深深扎根在我们的信仰中,当乱世来临之时,巨树的忠诚之音将会受到召唤,他必须驾驶一艘巨树之舰进入神圣世界,在那儿目睹巨树之舰的死亡,然后让它重生,并载上赎罪与缪尔的使命。”


“那么,海特·马斯蒂恩早就知道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号将会在轨道上被毁吗?”


“对,那已经被预言到。”


“他和船上那一只绑缚能量的尔格将会驾驶一艘新的巨树之舰?”


“对,”圣徒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化身将会给予我们一颗赎罪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