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西蒙斯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本章字节:12116字
卡萨德尖叫着一甩头,护目镜垂了下来。他们从空中翻滚而下,双腿以剪刀脚姿势死死夹住对方的身体,卡萨德的手腕被她狠命扣住,动弹不得。突然间,时间似乎慢了下来,直到他们缓缓地降落,空气从卡萨德身边掠过,犹如一张毯子慢慢蒙过他的脸颊。然后时间又加速,变回正常——此时他们的下落还有最后十米。卡萨德尖叫着,想找出正确的代号,好让他的紧致装甲变得刚硬,然后就是可怕的撞击。
费德曼·卡萨德从血红的深渊挣扎着浮上意识的表面,知道他们撞上地面后仅仅过了一两秒钟。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莫尼塔也在缓缓地起身,她单膝跪地,望着釉质地面上被他们的坠落砸出的坑。
卡萨德把能量集中到束装腿部的伺服系统,全力向她的头部踢去。
莫尼塔躲过这一击,顺势抓住他的腿,扭转过去,把他扔向三米厚的结实水晶墙,他撞碎墙壁,滚进外面夜色下的沙漠。莫尼塔摸摸脖子,脸上流动着水银的光泽,然后跟着他走了出去。
卡萨德掀起破碎的护目镜,取下头盔。狂风搅乱了他黑色的短发,沙粒搓着他的脸颊。他跪起身,然后站了起来。束装衣领上的信号装置闪烁着红色光芒,警告他最后的储蓄能量即将耗尽。卡萨德没有理会这些警告。对接下来的几秒钟而言,那些能量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就要一决胜负。
“不管在我的将来……你的过去发生了什么,”莫尼塔说,“我没有变。我不是大哀之君。他——”
两人相隔三米,卡萨德一跃而过,落在莫尼塔身后,右手那致命的刀刃环笼成弧形,穿破音障,掌缘收紧,尖锐得如同最锋利的碳碳压电丝。
莫尼塔没有蹲下身子,也没有试图格挡他的攻击。卡萨德的铁手套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下部,力道足以切断一棵树,或者刺入岩石半米深。在布雷西亚首都白金敏寺的肉搏战中,卡萨德就曾这样迅速地解决掉一名驱逐者上校——他的铁手套刺穿了紧致装甲、头盔、身体能量场、骨肉,毫不迟疑——那人在死神最后带走他之前,还足足瞪了自己的尸体二十秒。
卡萨德的攻击击中了她,但手套在水银般的拟肤束装表面来了个急停。莫尼塔晃都没晃一下,也没有反击。卡萨德感觉到手臂变得麻木,同时束装的能量在急剧下降,肩膀肌肉剧烈地绞痛。他摇摇晃晃地朝后退,手臂无力地耷拉在身旁,束装的能量急速消失,犹如鲜血正从伤口涌出。
“你不听我的。”莫尼塔说。她向前迈步,抓住卡萨德战斗装甲的前襟,将他朝翡翠茔的方向丢出二十米。
卡萨德重重地摔在地上,紧致装甲硬挺起来,但残余能量不足,只吸收了一部分冲击力。他用左臂保护了脸和脖子,但很快装甲锁紧,手臂也无用地弯垂到身下。
莫尼塔跳过二十米,在他身边蹲下,单手将他举向空中,另一只手抓住紧致装甲,从前面一把撕开他的战斗装甲,撕裂了两百层微纤丝和最后一层聚合布。她轻轻给了他一巴掌,几乎有点懒洋洋。卡萨德的脑袋偏向一边,几近休克。风沙敲击着他胸腹赤裸的皮肉。
莫尼塔撕下剩余的装甲,撕下生物传感器和回馈装置。她抓住这名赤裸男子的上臂,摇晃着他。卡萨德尝到了血的味道,红色斑点在他的视野中游移。
“我们何苦为敌。”她轻声说。
“你先……朝我……开枪。”
“只是想测试你的反应,又不是想杀你。”她的双唇在水银般的网膜下自然地移动着。她又给了他一巴掌,卡萨德往空中飞出两米,摔在一座沙丘上,继而在冰冷的沙粒中朝底部滚去。空气中满是数以万计的各色斑点——血、沙、彩色光芒的轮转焰火。卡萨德翻过身,挣扎着跪起,手指麻木地曲成爪状,拼命抓住流动的沙子。
“卡萨德。”莫尼塔低声喊道。
他翻身躺下,等待着。
莫尼塔隐去了拟肤束装。她的肌肤看起来很温暖,吹弹可破,皮肤如此苍白,几乎成了半透明。她完美的胸部上方隐隐可见柔和的蓝色静脉。那双腿看起来很强壮,如同精细的雕刻,大腿根部微微分开。那双眼睛是深沉的碧绿。
“你热爱战争,卡萨德。”莫尼塔俯到他身上,低声说。
他挣扎着,想要挪到一边,挥起双臂想要攻击她。莫尼塔一只手紧紧把他的双臂压在头顶,***来回蹭着他的胸膛,身子俯到他岔开的双腿之间,全身散发着热量。卡萨德能够感觉到她压在自己肚子上的小腹那微微的曲线。
他立即意识到,如果自己不作反应,这就是强奸。拒绝她就可以抵抗。但没用。周围的空气似乎成了浓稠的液体,风暴也变得遥远,沙粒悬浮在空中,像是蕾丝轻幕被稳稳的微风托起。
莫尼塔靠在他身上,前后移动着。卡萨德能够感觉到体内渐渐激荡起兴奋的感觉。他抵制着这种感觉,抵制着她,挣扎着,踢打着,努力要挣脱双手。但她强壮得多。她用右膝把他的腿拨到一边。***擦过他的胸膛,如同两颗温暖的卵石;她温暖的腹部和腿根让他的肉体起了反应,像一朵花儿追随阳光生长。
“不!”费德曼·卡萨德尖叫起来,但莫尼塔的双唇印在他唇上,堵住了他的声音,她的左臂依然把他的双手压在头顶,而右手在他们之间滑动,寻找他,引导他。
温暖围拢过来,卡萨德咬住她的嘴唇。他的挣扎让他靠得更近,深入了她。他试图放松,但她完全靠在了他身上,把他压进沙地。他记起了他们***的其余时刻,战争在激情燃烧的禁地之外怒吼,他们互相在对方的温暖里寻找理智。
极度的欢愉如波浪一般向他涌来,卡萨德闭上双眼,脖子后仰,想要控制这感觉。他尝到嘴唇上的鲜血之味,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一分钟后,他们依然在以同一节律运动,卡萨德意识到她已放开了他的双手。他毫不迟疑地放下双臂,环绕住她,十指紧压在她的后背,粗暴地将她抱得更紧,然后一只手滑向高处,温柔地托住她的后颈。
狂风复又吹起,刮起沙丘边缘的沙粒,一卷卷飞沫扶摇而上,耳边再度充满声音。卡萨德和莫尼塔滑到下方沙丘那柔滑的曲线上,顺着温暖的沙浪一同滚下,滚到它歇止的地方,两人忘却了夜晚、沙暴、古早的战役,忘却了所有的一切,脑海中只剩眼前的这一时刻和对方。
随后,他们一起步入水晶独碑那四散零落的美丽之地,她先用金色戒尺触碰了他,接着又用了个蓝色圆环。他望着一块水晶碎片上反射出的自己,水银般的人形轮廓,完美到男性的每一个细节,乃至他精瘦的躯体上肋骨的线条。
——现在又该如何?卡萨德问道,那是种既非心灵感应,也非声音的媒介。
——大哀之君正在等待。
——你是他的仆从?
——绝不是。我是他的同伴与复仇女神。他的监管人。
——你和他一道来自未来?
——不是。我从自己的时代来,同他一起逆时而行。
——那你以前又是谁——
卡萨德的疑问被伯劳的突然出现——不,他想,是突然的存在,不是出现——打断了。
那怪物正和他记忆中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卡萨德注意到这东西的表面如镀过汞铬般滑溜,与他们身上的拟肤束装极其相似。但直觉告诉他,那样的甲胄下面不止是血肉和骨头。它站立在那儿,至少有三米高,四条手臂在优雅的躯干上看起来毫不反常,身体则像是一大团荆棘、尖刺、关节、一层层参差不齐的金属丝网组成的雕刻,双眼燃烧着光芒,也许是红宝石折出的激光,长下巴和层叠的牙齿简直是噩梦的源泉。
卡萨德摆开备战姿势。如果拟肤束装带给他的力量与灵活跟莫尼塔从中得到的一样的话,至少他还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但根本没有时间。一瞬间,大哀之君就越过黑色瓦砖,站到了五米外;一瞬间,它又来到了卡萨德身旁,抓住上校的上臂,它的钢刃如老虎钳深深陷入拟肤束装的能量场,鲜血从他的肱二头肌涌出。
卡萨德绷紧肌肉,等待着伯劳的出手,决定同时还击,尽管这么做意味着会将自己刺穿在刀刃、荆棘和金属丝网上。
伯劳举起右手,一个四米高的矩形入口出现了。它和远距传输入口差不多,所不同的只是散发着紫罗兰色的光芒,浓重的光线填满了独碑的内部。
莫尼塔朝他点点头,打头迈了进去。伯劳向前跨出一步,指刃只是轻微地陷入卡萨德的上臂。
卡萨德想要抽回手,但他感到自己的好奇心胜过了死亡的欲望,于是和伯劳一道跨入了入口。
首席执行官梅伊娜·悦石辗转难眠。她从政府大楼深处黑暗的公寓里起身,飞快地穿戴完毕,然后开始做每当失眠时经常会做的事——去各颗星球走走。
她的私人超光传送入口一闪而现。悦石的人类保镖正坐在前厅,她没管他们,只带了一个微型遥控器,便迈了进去。要不是霸主法律和技术内核章程不允许,她什么都不会带。可那不符合规定。
虽然鲸心的午夜早已过去,但她知道有许多星球应该还是大白天,所以她穿戴着一条长披肩,缝制有产自复兴的排扰领口。裤子和靴子都反映不出性别,也表现不了阶级,虽然那件披肩的质量本身可能会让她在某些地方惹人注目。
执行官悦石跨过单程入口,虽然既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见,但她还是感觉到,在她走进佩森新梵蒂冈的圣彼得广场的同时,微型遥控器紧跟在她身后嗡嗡叫着穿过,爬上看不见的高度。一开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植入物里输入这个地区的代码——是因为神林宴会的时候那个又老又肥的蒙席也在场?——但她随之意识到,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心里一直想着那群朝圣者,想着那七名在三年前动身前往海伯利安迎接他们命运的人。佩森曾经是雷纳·霍伊特神父以及他的前辈——另一个神父杜雷——的故乡。
悦石耸耸肩,穿过广场。拜访朝圣者的故星,这个安排就跟她以前任何一次散步一样,相当不赖;大部分无眠之夜她都会漫步二十颗星球,并赶在黎明前回家,参加鲸逖中心的朝会。至少今天,她只会去七颗星球。
此地天色尚早。佩森的天空是炎黄色的,点缀着淡绿的云层,弥漫着氨水的味道,她的窦房结深受其害,眼睛也流下泪来。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恶心的化学物质气味,不知是因为这颗星球尚未完成地球化改造,还是它对人类有敌意。悦石停下来,环顾四周。
圣彼得大教堂建在山顶,广场四周被半圆形的环柱围抱,曲线顶端有一座辉煌壮丽的长方形教会堂。在她右方,环柱打开一个缺口,从中衍出一条下行台阶,沿着它往南方走下一公里多,就能看见一座小城,低矮、简陋的家舍在白骨般的树林间挤作一团,那些树木就像多年前已经灭绝的发育迟缓的生物骨骸。
只能看见几个人,有的正急匆匆地走过广场,有的正走上台阶,似乎参加礼拜快迟到了。教堂恢宏的穹顶下,某处的钟开始鸣响,但从稀薄的空气过滤而来,听不出威严的感觉。
悦石走过环柱,垂下头,不去理会教士和保洁员们好奇的目光,他们正骑在一种野兽身上,那畜生活像半吨重的刺猬。整个环网有好几十个类似佩森的边缘星球,保护体和附近的偏地更多——它们穷困潦倒,吸引不了随时在搬迁的老百姓,环境太像地球,在大流亡的黑暗时期也没被纳入考虑范围。它符合一些小团体的要求,譬如天主教徒就曾来到这里寻找信仰的复苏。当时的教徒人数曾达上百万,悦石清楚地知晓。现在可能只有不到几万了。她合上双眼,回忆着保罗·杜雷神父卷宗里的全息像。
悦石热爱环网。她热爱环网的人民;他们所有的浅薄自私与食古不化,都是人类固有的本性。悦石热爱环网。正是出于如此深沉的热爱,她知道自己必须出力毁灭它。
她回到小小的三门终端,对数据网发出一个简单的超驰命令,召唤出私人远距传输节点,然后迈进了阳光和海洋的味道中。
茂伊约。悦石精确地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站在首站之上的山丘,希莉的坟茔依然标示着半个多世纪以前他们揭竿而起的地点,尽管那次短暂的叛乱很快被镇压。当时的首站还不过是几千人的小村庄,每个节庆周都会有吹笛手欢迎那些被放牧到北方赤道群岛捕食地的移动小岛归来。现在首站城市已沿着岛屿兴建,超出了视野范围,弧形城镇和居住蜂巢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半公里,凌驾在山丘之上,山丘不再拥有茂伊约这颗海洋星球上最好的视景。
但坟墓还矗立在原地。虽然领事祖母的尸体并不在那里……从没埋葬在那里过……但就跟这颗星球上众多的象征一样,空旷的衣冠冢令人崇敬,几乎让人敬畏。
悦石从双塔间向外眺望,望过古老的防波堤,那湛蓝的泻湖转呈棕色的地方,望过滴水的平台和游览驳船,望向海岸线开始的地方。现在已经没有移动小岛了。它们不再以巨大的群队浮过海洋,它们的树帆不再迎着南风飘摇起伏,放牧它们的海豚不再于浪沫的白色v字形间跳跃。
小岛都已被环网居民驯服,上头住满了人。海豚已经死去——有些是在和军部的大战中被屠杀,而大部分却是在令人难以置信的南海集体自杀中跳上了陆地,这是这个被神秘覆盖的种族留下的最后的神秘。
悦石在悬崖边缘的一条矮凳上坐下,抓起一条草茎,她可以拿它撕条或者咀嚼。这样一颗星球,上万人的家园,脆弱的生态中达成的微妙平衡,在十个标准年中变成了首批成为霸主居民的四亿人的休养胜地,这期间发生了什么结果?
答案:星球死亡了。或者说,它的魂灵死亡了,尽管在一番改造之后,生态网依然还能运行。行星生态学家和环境改造专家保持着外表躯壳的活力,保持海洋免于从那些难以避免的垃圾、污水、油泄漏中窒息,努力将噪声污染以及进步带来的上千种其他问题减至最低,至少是粉饰太平地把这些遮掩下去。尽管如此,那不到一个世纪前,孩提时代的领事,爬上这座山丘参加祖母葬礼时从这里望见的茂伊约,却永远地留在了过去。
一队霍鹰飞毯从头上掠过,乘坐其上的观光者欢声笑语、高声呼喊。远在他们之上,一辆巨大的观光电磁车遮蔽了好一阵阳光。悦石在突然降临的阴影中,丢下了手中的草茎,小臂放在了双膝上。她想起了领事的背叛。她曾经寄希望于领事的背叛,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这个茂伊约上土生土长的希莉的后裔身上,让他在不可避免的海伯利安之战中加入驱逐者一方。那不是她个人的计划;在几十年的计划中,利·亨特为她出了很大力气,这个谨慎敏感的人选出精确的人,派去与驱逐者交涉,给予他适当的地位,让他有可能激活驱逐者的装置,瓦解海伯利安上的时间潮汐,从而背叛双方。
一切照计划行事。领事——一个将自己乃至妻儿四十年的生命都致力于服务霸主的人,终于开始了复仇行动,像一颗休眠五十年的炸弹,最终爆发了。
悦石对于背叛毫无好感。领事出卖了他的灵魂,必将付出高昂的代价——遗臭万年,永远自责——但他的叛国行径和悦石的背叛(她已经准备好为之接受惩罚)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作为霸主首席执行官,她是一千五百亿个灵魂象征性的领袖。而为了拯救人类,她打算背叛他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