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西蒙斯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本章字节:12088字
身上的背包让她完全挤不进那条缝隙,她挣扎着,松开带子,听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响声,意识到那是第一波岩石砸在她的身后,跳飞到头顶上的声音。拉米亚又推又拉,力量大得撕裂了皮革,扯断了纤维塑料,最后终于挤到了岩石下面,把背包和水壶朝自己拉近,同时决定不回要塞了。
如脑袋和拳头般大小的岩石往她四周乱砸。一个石妖破烂的头颅弹过,砸碎了不到三米远外的一颗小石头。过了一会儿,空气中充满了导弹味,一些大的石头在头顶的岩石上砸得稀烂,等这轮石崩过去,就剩下第二轮坠落中小石头的轻拍声。
拉米亚弯下身,把背包托进安全的地方,这时,一块通信志大小的石头从外面的石头表面弹起,几乎是水平地朝她的藏身处——在两块岩石搭就的小洞穴里弹了两下,然后击中了她的太阳穴。
拉米亚如老人般呻吟着醒来,头痛欲裂。外面已经完全入夜,遥远的遭遇战发出的亮光穿过头顶的条条裂缝,照亮了藏身地的内部。她伸出手指摸摸太阳穴,发现血已经沿着脸颊和脖子结成了硬块。
她爬出缝隙,挣扎着爬过外面滚来滚去的新落下的岩石,坐了一会儿,她低下头,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她的背包完好无损,只有一个水壶打碎了。她找到了手枪,就在之前丢下它的地方,那块小空地竟没有杂乱的岩石碎块。她脚下露出地面的岩层在这短暂石崩的暴力冲刷中,已经留下了伤疤和条条划痕。
拉米亚查询了一下通信志。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一小时。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没有东西下来带走她,或者切断她的喉咙。她朝城墙和楼台望了最后一眼,现在它们都远在头顶之上,看不见了。她拖出食物,快步走下险恶的石头小径。
她绕路去废城边缘的时候,马丁·塞利纳斯并不在那里。不知怎的,她本来就没指望他会在那儿,虽然她希望他是等得倦怠了,决定自己走几公里回山谷。
放下背包,把水壶放到地上,休息一会儿,这想法给她强烈的诱惑。她把小小的自动手枪握在手里,走进废城街道。爆炸的光芒足以引领她前进。
诗人没有回答她回音不断的呼喊,虽然上百只拉米亚不认识的小鸟扑棱棱飞向空中,黑暗中它们的翅翼很白。她走进哀王古老宫殿的底层,往楼梯上大喊,甚至还开了一枪,但还是找不到塞利纳斯的人影。她走进匍匐藤蔓杂乱丛生的墙面下的庭院,呼喊着他的名字,寻找他曾经来过的蛛纱马迹。途中她看见一座喷泉,于是想起了诗人的故事里,哀王比利失踪的那一夜,他是被伯劳带走了,但喷泉也不止一座,她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座。
拉米亚走过七零八落的穹顶下的中央餐厅,那间屋子布满了阴影。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她转身,做好准备开枪的架势,但那不过是一片叶子或古老的纸片被吹过了陶瓷地面。
她叹了口气,离开城市,轻松地走着,尽管连日来没有休息,已经疲乏不堪。通信志上的请求没有收到回应,她感觉到时间潮汐那幻觉记忆的拉扯,因而毫不惊诧。如果马丁回了山谷,他的足迹也早已经被夜风吹散了。
墓群又在发光。甚至在抵达山谷入口那开阔的山鞍之前,拉米亚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光线并不明亮——和头顶那无声的狂暴光线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是地面的每一座坟墓似乎都流泻出惨白的光芒,像是在释放漫长的白天里蓄积的能量。
拉米亚站在山谷前端,大声呼喊,告知索尔和其他人她回来了。如果最后的几百米有人来搭个帮手,她是不会拒绝的。拉米亚后背生疼,背带勒进肉里,她的衬衫浸满了鲜血。
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喊。
她慢慢爬上通往狮身人面像的台阶,把食物放在宽阔的石质门廊上,摸索着手电,感觉到筋疲力尽。里面很黑。他们曾经过夜的房间里,睡袍和背包四散凌乱。拉米亚呼喊着,等到回音消逝,再次将手电扫过房间。一切如常。不,等等,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她闭上眼,回忆着那天早上的这间屋子。
莫比斯立方体不见了。海特·马斯蒂恩留在风力运输船上的那个古怪的封印能量的匣子不在角落里了。拉米亚耸耸肩,走出门外。
伯劳正等着她。它就站在门外。怪物比她想象的要高,站在面前,犹如一座铁塔。
拉米亚一步步走出房间,慢慢撤退,压抑着要对着怪物尖叫的冲动。手中高举的手枪看起来渺小而了无用处。一不小心,手电就掉到了石质地面上。
怪物竖起头看着她。那多面之眼后的某处搏动着红光,身体的棱角和刀刃反射着上头的光芒。
“你这杂种,”拉米亚说道,声调平静,“他们在哪儿?你对索尔和那个婴孩做了什么?其他人在哪儿?”
怪物朝另一个方向竖起脑袋。那张脸完全是个异种,拉米亚从中看不出任何表情。那肢体语言表达的,只有威胁。钢铁手指咔嚓一声打开,如同折叠式解剖刀。
拉米亚朝它的脸开了四枪,重级十六毫米子弹连续射出,哀鸣着偏入了夜空。
“我不是来这里找死的,你这狗娘养的金属怪。”拉米亚一面说,一面瞄准,连发了十多发子弹,发发击中要害。
火花四溅。伯劳猛地扯直脑袋,似乎在倾听什么遥远的声音。
它不见了。
拉米亚大口喘气,伏下,转身四顾。什么都没有。天空平静下来,山谷地面闪耀着星光。阴影厚重如墨,变得遥远。就连风都消失了。
布劳恩·拉米亚摇摇晃晃地走向背包堆,坐在最大的那个上面,试图将心跳降到普通速率。她很奇怪,自己竟没有感到害怕……不完全是这样……但她的身体确实充满了肾上腺素。
她依然把手枪握在手里,子弹筒里还有十多发子弹,推进器动力充足,她拿起一瓶水,大喝了一口。
伯劳突然出现在她身边。一瞬间降临此地,无声无息。
拉米亚放下瓶子,扭过身子,操起手枪。
她还不如从刚才起就慢慢地行动。伯劳伸出右手,那如缝衣针般长的指刃闪耀着光芒,一根指尖滑到她耳后,摸到头骨,一下刺入她的头颅,毫无摩擦,毫无痛苦,只有被刺穿时冰冷的感觉。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迈进入口的时候,以为会来到什么陌生的地方,结果却看到了愚顽战争的群魔乱舞。莫尼塔走在他前面。伯劳在一旁护送,指刃陷入卡萨德的上臂。他穿过略微有些刺痛的能量幕,莫尼塔在那儿等他,伯劳却不见了。
卡萨德立即认出了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从低矮的山峰望去,正是约两个世纪前哀王比利下令为自己雕刻肖像的选址之处。峰顶的平台空无一人,除了依然还在闷烧的逆空导弹防御炮。从花岗岩表面的光滑程度和依然冒着泡沫的熔化金属看,卡萨德猜测炮弹应该是从轨道上发射下来的。
莫尼塔走向悬崖边缘,来到哀王比利那粗大的眉毛上方,卡萨德也过去同她站在一起。从这里可以望见河谷、城市、西方十公里外的空港高地,战况一目了然。
海伯利安的首都在燃烧。而旧城部分,杰克镇,俨然一幅风暴大火的微型画,郊区点缀着一百堆小火,一线沿着公路排列到机场,如同精心布置的烽火信号。甚至连霍利河都燃烧了起来,一股油火在陈旧的码头和仓库下蔓延。卡萨德看见火焰中耸立着一座古老教堂的尖塔。他立即开始寻找西塞罗,但酒吧已被河流上游的烟雾和火焰淹没。
山丘和山谷都是一片混乱的繁忙景象,犹如一座蚁丘被巨人一脚踢成了两半。卡萨德看见公路被人流阻塞,成千上万的人正在逃离战争,行进速度比真正的河流要慢得多。闪耀的固体大炮和能量武器一直蔓延到地平线,照亮了头顶的低云。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架飞行器——军用掠行艇或登陆飞船——从空港附近的滚滚浓烟或是南北方那植被茵茵的山丘升起,接着空中立即会画满一条条不连续光束,然后飞行器一头坠落,拖曳着一尾黑烟柱和橘色火焰。
气垫船像水生甲虫一样掠过河流,在船只、游艇和其他气垫船那燃烧的残骸间躲闪。卡萨德注意到唯一的公路桥梁已经垮塌,甚至连混凝土与石质桥墩都在燃烧。战斗的激光和地狱鞭光束在浓烟中闪现;还能看见杀伤性导弹,如一颗白色的斑点在眼前倏忽而过,留下一条条尾波,泛起涟漪的过热空气。他和莫尼塔望着这一切,一声爆炸在空港附近响起,蘑菇云火焰升腾入天空。
——但愿不是核弹,他想。
——不是。
覆盖住双眼的拟肤束装就像经过极度改良的军部护目镜,卡萨德放大焦倍,细看河流对岸西北方五公里外的山丘。军部海军朝峰顶大步奔跑,有些已经降落,用锥型挖掘炸药挖散兵坑。他们都激活了束装,伪装聚合体无懈可击,热信号是最小限度,但卡萨德还是可以毫不费劲地看见他们。要是他动动念头,连这些人长什么样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战术指挥和密光频道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从中听出了人们兴奋的叽哩哇啦和不经意的下流粗话,数不尽的人类世代里,战争必会有这些东西,挥之不去。上千部队从空港和集结地驱散,正在挖一个圆圈,它的圆周距城市二十千米,轮辐精心计划过射程和完全摧毁矢量。
——他们以为快被侵略了,卡萨德交流道,回味着那种方式,不止是心中默念,却又不及心灵感应。
莫尼塔举起水银般的手臂,指向天空。
高空覆满阴云,至少达两千米厚,它先是被一架笨重的飞船穿透,然后又出现了十多架,随后几秒内,又降下上百个物体,景象令人震惊。它们大多数都被伪装聚合体和编码背景密蔽场隐藏起来,但卡萨德还是毫不费劲地看穿了它们。聚合体下,那泛着古铜色光泽的灰白外表上,微妙的字迹里有着微弱的斑纹,他据此辨认出这是驱逐者。有些稍大的飞行器显然是登陆飞船,它们蓝色的等离子尾迹清晰入眼,但其余的就慢慢降入悬浮场那涟漪层层的空气,卡萨德注意到驱逐者侵略军需筒那粗笨的规模和形状,有些毫无疑问装载着供给与炮火,但许多显然是空的,是用来诱骗地面防御的圈套。
一瞬间过去,云顶又被打破,好几千自由落体的斑点像冰雹一样砸下来。驱逐者步兵团落过军需筒和登陆飞船,等待着张开悬浮场和翼伞的最后一秒。
不论军部司令是谁,都必须遵循纪律——不管是他,还是他的部下,都不能违反。地面炮兵连和围绕城市部署的上千海军陆战队毅然放弃了登陆飞船与军需筒这些易受打击的目标,等待着空降部队制动装置的展开……它们有些只比树梢略高。那一刻,激光闪耀着穿越浓烟,导弹爆炸,空气中充满了上千条微光和烟尘轨迹。
乍眼望去,这已造成了全然的打击,足以阻止任何可能的攻击,但卡萨德快速扫视一遍,发现至少有百分之四十的驱逐者已经登陆——足以开展对任何星球的第一轮攻击。
一个五人翼伞兵小队转弯朝他和莫尼塔驻足的山峰飞来。山麓小丘射出光束,其中两人燃烧着滚下,另一人慌忙螺旋下落,躲避下一轮攻击,最后的两人乘上东边刮来的微风,旋转着飞向身下的森林。
卡萨德的五感现在全数开动,他闻到电离空气、无烟火药、固体推进剂的味道;烟雾和等离子爆炸那隐隐的酸味让他不由得张开鼻孔;城里的某处,警报呼号着,微风送来轻武器开火和树木燃烧的噼啪声;无线电与被截听的密光频道喋喋不休;火焰照亮了山谷,激光矛闪耀着,像探照灯穿透云层。他们身下一公里,山麓森林渐变成草原的边缘地带,一队队霸主海军陆战队员正在和驱逐者空降部队近身肉搏,叫喊声声声入耳。
费德曼·卡萨德痴迷地望着这一切,这感觉他只在爱静阁法国骑兵冲锋的刺激模拟中感受过。
——这不是模拟吧?
——不是,莫尼塔回答道。
——是现在发生的事?
他身边的银色幻影昂起头来。现在是指什么时候?
——就是我们在光阴冢山谷……相遇……不久。
——不是。
——那么是未来?
——对。
——但是,是很近的未来?
——对。自你和你的朋友抵达山谷后第五天。
卡萨德疑惑地摇摇头。如果莫尼塔可以信任,那么他已经到了未来。
她转身面对着他,脸上反射着火焰与多重的光芒。你想加入战斗吗?
——与驱逐者搏斗?他抱起双臂,用新的热情凝视着一切。他已经对这奇异拟肤束装的战斗能力有了大致的了解。他完全可以单手扭转战斗的局势……极可能毁灭那已经降落到地面的几千驱逐者。不,他向她发送道,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大哀之君相信你是个勇士。
卡萨德再次转身看着她。他有点好奇,她为什么会给伯劳这样一个冗长呆板的头衔。大哀之君,哀个狗屁,他发送道。除非它想和我战斗。
漫长的一分钟里,莫尼塔一动不动,犹如风积山顶上的一座水银雕像。
——你真的想和他战斗吗?她最后发送道。
——我来海伯利安就是为了杀它。还有你。只要你们有人同意,我随时奉陪。
——你还是相信我是你的敌人?
卡萨德记起了她在墓群对他的攻击,现在他感觉到,其实自己心里准予了这一行为,心里默默渴望着再度与这个不可思议的女人成为情人,不再觉得意志受到强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最开始我是受害者,就跟大多数人一样,莫尼塔发送道,她的视线回到山谷。然后,在我们遥远的未来,我目睹了大哀之君被铸造……必须被铸造……的原因,然后我就成了它的同伴和监管人。
——监管人?
——我监管着时间潮汐,修整机械,保证大哀之君不会提前苏醒。
——这么说,你能控制它?想到这一点,卡萨德的脉搏变得急促了。
——不能。
——那么,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能够控制它?
——只有在和它的决斗中战胜它的人。
——谁战胜过它?
——还没有过,莫尼塔发送道。不论是在你的将来,还是过去。
——很多人尝试过吧?
——数以百万计。
——他们全都死了?
——有的比死还糟。
卡萨德吸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同它决斗?
——会有的。
卡萨德徐徐吐气。没有人战胜过它。他的将来就是她的过去……她一直在那里生活……她和他一样望过那可怕的荆棘树,看见上面熟悉的脸庞,一如他在认识马丁·塞利纳斯的多年以前,就曾见过他被刺穿在那里,在奋力挣扎。卡萨德转身背对着脚下山谷里的战斗。我们现在可以去找它吗?我要向它挑战,一对一决斗。
莫尼塔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卡萨德看见自己水银般的面容倒映在她的脸上。她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轻抚空气,唤出了传送门。
卡萨德迈步向前,率先跨进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