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西蒙斯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本章字节:12300字
美利欧·阿朗德淄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要是他们肯让我们去那里!那该死的愚蠢官僚政治,目光短浅……你说你是悦石的政府派来的,能不能跟他们解释清楚,我们一定得到那里,这非常重要。”
“我只是个送信的,”我说,“但是告诉我,为什么如此重要,我会尽力把这个消息传达给要人。”
阿朗德淄的大手在空中比了一个看不见的圆。他的紧张和愤怒都溢于言表。“三年以来,数据是通过遥感勘测的信息流获知的,领事馆允许通过他们珍贵的超光发射仪每周发送一次信息流。它显示,逆熵场——时间潮汐——的壳层在缓慢而持续地衰减,不论是坟墓的内部,还是外围四周,都是一样。虽然这很古怪,也不合逻辑,但是很稳定。衰减开始之后,我们的小组立即被授权来到这里。大约六个月以前我们到达此地,发现数据显示光阴冢正在打开……现在进入了稳定状态……但是我们抵达四天之后,所有的仪器都不再发送数据。所有的都停了。我们恳求雷恩那个杂种让我们去一趟,只是校整仪器,但他不允许我们亲自去研究,连我们设立新传感器的要求也不允许。
“什么都没得到。没有传送的许可。也无法和大学取得联系……哪怕现在,有了军部飞船,要联系上根本不费劲,可就是不准。我们试图不经允许擅自逆流而上,但是雷恩的一些海军暴徒在卡拉船闸那地方就把我们拦截了,戴上镣铐把我们带了回来。我在监狱里蹲了四天。现在他们允许我们在济慈周围活动,但是如果我们再次离开城市,就不知道会被囚禁多久了。”阿朗德淄身体向前倾了倾。“你能帮帮忙吗?”
“我不知道,”我说,“我想帮温特伯一家。如果你能把你的小组带到遗址,也许那是最好不过了。你知不知道光阴冢什么时候会打开?”
这个时候物理学家做了个愤怒的手势。“那得要我们有新数据!”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它们有可能已经打开了,也有可能还要再等上六个月。”
“你说‘打开’,”我说,“不是指实体上的打开?”
“当然不是。自六个标准世纪以前光阴冢被发现以来,它在实体上就是开放的。我说的打开,指的是落下它们周围的时间帘幕,让它们的各区域不再隐匿其中,把整个建筑群带入同当地时间一起流逝的时代。”
“你说的‘当地’是指……?”
“我是指这个宇宙,当然。”
“你确定那些坟墓在逆时而动……来自我们的未来?”我问。
“逆时而行,的确,”阿朗德淄说,“但是否来自未来,我们不敢说。我们甚至都不确定以当前物理的术语来讲,‘未来’是什么意思。它有可能是一系列呈正弦曲线分布的概率,也有可能是决定分支的多元宇宙,甚至——”
“但不管它是什么,”我说,“光阴冢和伯劳都是从那里来的?”
“我们对光阴冢确定无疑,”物理学家说,“但对伯劳却一无所知。我自己的猜想是,就跟其他宗教信仰出现的原因一样,它是因为人们渴望解释迷信现象从而衍生出的神话人物。”
“甚至在瑞秋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后,”我问,“你都还不相信伯劳的存在?”
美利欧·阿朗德淄朝我瞪了一眼。“瑞秋染上的是梅林症,”他说,“是使人产生逆熵变化的疾病,她并不是被什么神秘的怪兽咬了一口。”
“时间的咬啮从不神秘,”我说,对自己竟然用这样苍白无力的朴素哲学来回答感到惊异,“问题是——伯劳,或者不管是什么住在光阴冢里的力量,会不会把瑞秋送回到‘当地’时间流逝的次序?”
阿朗德淄点点头,又把视线转移到屋顶上。太阳已经躲进了云层,清晨的色调单调乏味,红色的瓦片被照射得褪掉了不少颜色。又开始下雨了。
“问题在于,”我说,再次为自己的话感到惊异,“你还爱她吗?”
物理学家缓缓转过头,愤怒地瞪着我。我感到他想要反击——也许会想打我一拳——那冲动成形,暴涨,然后消退。他把手伸进外衣口袋,给我看了一张全息照,照片上有个极具魅力的女人,头发已经开始变得花白,还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孩子。“我的妻儿,”美利欧·阿朗德淄说,“他们正在复兴之矢上等我。”他粗粗的手指指着我。“就算瑞秋……今天病好了,等到她再次长大,变成我们初次见面时的年纪,我也已经八十二标准岁了。”他垂下手指,把全息照片放回口袋。“但是,的确,”他说,“我还爱她。”
“准备好了吗?”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我抬头看见亨特和西奥·雷恩站在门口。“登陆飞船十分钟之后就要起飞了。”亨特说。
我站起身,同美利欧·阿朗德淄握了握手。“我会尽力的。”我说。
雷恩总督命令他的一艘护航掠行艇把我们送回空港,同时他会回领事馆。这艘军用掠行艇比他的领事专机舒适不了多少,但是要快得多。我们系好安全带,坐上登陆飞船的环网专座,然后亨特问道:“你去找那个物理学家做什么?”
“只是跟一个陌生人叙叙旧。”我说。
亨特皱了皱眉。“你跟他承诺说要尽力做什么?”
我感觉到登陆飞船在隆隆响着,骤然动了一下,然后跃升起来,飞船弹射器把我们抛向了天空。“我告诉他,我会尽力让他得以拜访一位生病的朋友。”我说。
亨特依然愁眉不展,但是我拿出一个素描板,涂鸦着西塞罗酒吧的景象。十五分钟之后,我们对接上了跃迁船。
一走出传送门,便进入了政府大楼行政部,这让我感到些许震惊。再往前行一步,便进入了议会画廊,梅伊娜·悦石还在那里对着一整套领导层人马发布演说。成像仪和麦克风把她的发言传播到全局和一千亿等候的民众身旁。
我瞥了眼计时器。上午十时三十八分。我们只离开了九十分钟。
人类霸主议会所在的建筑是仿照八个世纪以前的美国参议院大楼建造的,并没有怎么沿袭北美共和国或是第一次世界理事会大楼那种更为气派的风貌。主会场非常宏大,四面皆是回廊,就算是环网各星球的三百多名议员和保护体殖民地那七十多名擅长弃权的代表齐聚一堂,也能全数容纳在内。鲜艳的酒红色绒毯从中心的讲台上垂下,眩光夺目,全局发言人,普罗·特恩总统,还有今天到来的霸主首席执行官,都将在这里畅言一番。议员的桌子都属缪尔木质地,由神林的圣徒捐赠得来,他们把这种产品尊为神圣之物,尽管如今天的人山人海,那些打磨得油光闪亮的木头依然让屋子充满了光彩和芳香。
利·亨特和我走进去的时候,悦石的演说正接近尾声。我按了按通信志,得到了最新的数据。同她大部分的演说一样,这一次也是简短而相对通俗的,没有屈尊的恩赐之态,也没有自夸自赞的言辞,但是语言里缀饰有一种特别的措辞和比喻,浑然天成,带着极大的力量。悦石回顾了引发当前与驱逐者交战状态的各大事件和冲突,宣布由来已久的渴望和平的意愿,这一点在霸主政策上依然是处于头等地位,并且呼吁环网和保护体团结起来,直到当前的危机过去。我聆听了她的总结之词。
“……因此,已经来到最后关头了,公民们,在一百多年的和平之后,我们再次进行一场抗争,要保护自从我们的地球母亲灭亡以来,我们的社会曾经致力的权利。在一百多年的和平之后,我们必须再次拿起盾牌和宝剑,不管有多么不情愿,有多么心存厌恶,只有它们,才能保卫我们的出生权,赐予我们公共利益,只有这样,和平才能再次到来。
“要求作战,就不可避免地会引起号角的挑唆和近乎狂喜的趋之若鹜,我们不能……也不该……被这些东西误导。如果有人无视战争这件顶级蠢事的历史教训,他们必将付出比重蹈覆辙更多的代价……他们会被自己的愚行逼死。在我们所有人的前方,可能有着巨大的牺牲。巨大的忧伤可能正等待着我们中的一些人。但不论是成功,还是败退,结果都必然会到来,现在我向大家呼吁,我们必须牢记两件事:第一,我们是为和平而战,我们知道战争状态不可能永远持续,但是,更准确地说,我们经历暂时的苦难就像儿童发高烧,我们知道痛苦而漫长的夜晚过去之后,健康就会到来,而和平就如同健康;第二,我们永远不会投降……永不投降,绝不动摇,也不会屈从于一己的私利……绝不动摇,除非胜利已经被我们获得,侵略已然破灭,和平已经赢来。谢谢大家。”
利·亨特朝前探着身子,热切地望着大部分议员站起身,给悦石报以热烈的喝彩,那声音从高高的天花板上反射而来,一浪接着一浪,冲击着走廊上的我们这些人。大部分的议员。我看见亨特正数着就坐的议员,他们中有些人抱着双臂,也有许多毫不遮掩地皱着眉。战争打响还不到两天,反对派就已经开始发展……首先是殖民星球上那些害怕军部把注意力转向海伯利安之后,自己的安全得不到保障的人,然后是悦石的对手——他们人数众多,像她这样长久执政的人,还没有谁能避免树立任何敌对势力,最后是从她自己的盟友中分离出的一部分成员,他们认为宣战是一项愚蠢的举动,将毁灭霸主前所未有的繁荣。
我望着执行官离开讲台,与年长的总统和年轻的发言人握了握手,然后取道中央走廊离开——同众多人握手相谈,脸上挂着熟悉的微笑。全局成像仪追踪着她,我能感觉到辩论之网因膨胀带来的压力,数以十亿计的民众在万方网的交互平台上说着他们的观点。
“我现在得去见她,”亨特说,“你知不知道她邀请你今晚参加树梢的国宴?”
“知道。”
亨特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首席执行官会把自己留在身边。“宴会会持续到晚上,之后会有一场与军部司令部的会议。她希望你两场活动都能参与。”
“我会参加的。”我说。
亨特在门口停下。“晚餐未开始之前,你有需要在政府大楼办的事吗?”
我对他笑了笑。“我会画我的肖像素描,”我说,“然后可能会去鹿苑走走。然后……我不知道……我要小睡片刻。”
亨特又摇摇头,匆忙走了。
费德曼·卡萨德堪堪躲过第一击,子弹从他身边不到一米处划过,击碎了他脚下的岩石,他在被气流击中之前匆忙移开;在翻滚到掩体之后,伪装聚合体已经完全激活,紧致装甲收紧,突击步枪一触即发,护目镜处于完全狙击模式。卡萨德在原地躺了许久,感觉着自己的剧烈心跳,他搜索过山峦、山谷、群墓,寻找热量和动作的蛛纱马迹。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朝黑色的护目镜面微笑。
不管是谁在朝他开枪,定是故意不打中的。他对此相当肯定。用的武器是标准脉冲枪,引燃的是点一八子弹,除非开枪的人在十公里之外,或者更远……否则不可能失误。
卡萨德站起身,朝翡翠茔的掩蔽处跑去,第二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撞得他向后仰倒。
这次他咕哝了一声,朝旁边滚去,打开所有传感器,向翡翠茔入口全速奔跑。第二发是步枪子弹。不管是谁在逗他玩,枪手用的是军部多功能突击步枪,与他手里的差不多。他猜,攻击者知道他穿着全身护甲,知道不管在任何射程下,步枪子弹都不会起作用。但多功能武器还有其他装置,如果下一轮游戏用死光武器,卡萨德就死定了。他一头扎进坟墓的入口。
传感器依然没探测到热量或动作,除了他的朝圣者同伴们几分钟前进入狮身人面像时留下的正快速冷却中的红黄色足印。
卡萨德把战术植入物切换到显屏,快速扫视了一遍特高频与视频公共频道。什么都没有。他把山谷放大了一百倍,计算风沙影响,激活移动目标指示器。移动的东西没有一个比昆虫大。他放出雷达、声呐,还有罗佛脉冲,看那狙击手敢不敢在这样的导向目标追踪下露面。还是什么都没有。他调出头两发子弹的战术显示,蓝色弹道轨迹一跃而出。
第一击来自诗人之城,西南面四千多米之外。不到十秒之后的第二发,来自水晶独碑,位于东北面山谷深处,几乎整整一千米之外。从逻辑分析来看,一定有两个狙击手,但卡萨德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他调高了显示分辨率。第二发子弹是从独碑的高处射来,在它垂直的表面上方,至少有三十米高。
卡萨德快步走出独碑,举起增压步枪,凝视着暗夜、沙尘最后的余迹以及扑向庞大建筑的雪暴。什么都没有。没有窗户,没有裂缝,没有任何开口。
空气中只有雪暴留下的十亿颗胶体微粒,让卡萨德看见一闪而过的激光。在胸膛被击中之后,他才看见绿色的光束。他滚进翡翠茔的入口,突然觉得那绿色的墙壁兴许可以帮忙阻止绿光的涌射,他战斗装甲上的超导体朝各个方向散发着热量,战术护目镜显示出他已经推测到的结论:枪击来自水晶独碑的高处。
卡萨德感觉到胸膛一阵刺痛,立即垂下头,看见无敌装甲上出现一个直径五厘米的圆圈,熔化的纤维正往地上滴落。幸而最里层救了他。现在,他裹着束装的身体大汗淋漓,他看见坟墓的四墙正随着他的束装衣服发散的热量一明一暗地发光。生物监控器吵嚷着提醒他注意,但损毁不太严重,束装传感器报告某些循环系统遭到损害,但均可修复,他的武器电量充足,满填子弹,一触即发。
卡萨德仔细思索了片刻。所有的坟墓都是价值连城的考古宝藏,是未来人类赠予的礼物,已经保存了好几世纪,即使它们还在持续逆时而行。如果费德曼上校要将自己的生命置于保存如此珍贵的人工遗迹之上,那将是星际级的罪行。
“去你妈的。”卡萨德低声说道,翻身摆出开火姿势。
他用激光扫射独碑表面,直到晶体表面都融成渣滓,滴淌下来。然后他把高爆炸性脉冲栓以十米间距投入那栋建筑,从顶层开始。上千块镜面般的碎片飞向夜空,缓慢翻滚着朝山谷地面坠落,留下丑陋的缺口,就像这建筑的脸上掉了牙。卡萨德又转回宽波连续光,穿过那些裂口向内部扫射,于是好几层里都有东西着火燃烧起来,他在护目镜后窃喜。卡萨德又发射出一阵光束——高能电子束——将独碑从当中撕裂,挖出一条十四厘米宽的完美圆柱隧道,深入山谷悬崖壁半公里深。他接着发射筒制手榴弹,穿入独碑的水晶表面后,炸出上万根针尖大小的钢矛。然后扣发了随机脉冲激光刈条,只要是建筑里的东西敢朝他的方向看,不管是人是鬼,都立马会瞎。最后,他朝受尽摧残的建筑物表面的每一个孔洞里发射了体热追踪镖。
卡萨德滚回翡翠茔门口,掀起护目镜。塔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反射在山谷上下四散八落的水晶碎片表面。风突然偃寂,烟雾缭绕,扑上夜空,朱红色的沙丘在火焰映照下越发鲜亮。越来越多的晶片脱落掉下,有些吊在熔出的玻璃细丝上晃荡,空气里突然又充满了风声。
卡萨德推出耗尽的能量弹夹与弹药带,换上腰带里的备用弹药,翻身躺下,呼吸着从敞开门口飘来的凉爽空气。他确信无疑,狙击手已经被他干掉了。
“莫尼塔。”费德曼·卡萨德低声呼唤。他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前进。
莫尼塔第一次来到卡萨德身边,是在公元一四一五年十月一个清晨的爱静阁。当时田野里撒满了死去的法国和英国士兵,森林里是一名敌军的威慑,要不是有这名高大的短发女子相助,敌人就胜利了。他永远忘不了她的双眼。他们并肩作战胜利后,卡萨德与这个女人在森林中做了爱,身上还沾染着被征服骑士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