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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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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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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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618字

“每一个朝圣者都有机会向伯劳许一个愿。按传统,那个生物会满足其中一人的愿望,同时其他人的愿望会被拒绝,那些被拒绝的人都会被杀死。你还记不记得霍伊特的愿望是什么?”


我顿了顿。要记起朝圣者过去发生的小事很困难,无异于试图回忆上周梦境的细节。“他想把十字形取走,”我说,“他想为杜雷神父的……灵魂,dna,反正就是那东西,争取自由……还有他自己的自由。”


“不完全是,”悦石说,“霍伊特神父想要死。”


我站起身,几乎撞倒了椅子,大步走向律动的地图。“一派胡言,”我说,“就算他想死,其他人也有义务拯救他……你也有。可你让他死了。”


“是的。”


“你要让他们中的其他人也都死掉?”


“没必要,”首席执行官梅伊娜·悦石说,“那是他们的意志……也是伯劳的意志,如果这种生物真的存在的话。目前我所知道的,只是他们的朝圣之路太过重要,不可能允许他们……在作决定的时候……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谁的决定?他们的?六七个人……加上一个婴孩,这些人的生命……怎么可能影响到一个拥有一千五百亿民众的社会的未来?”当然,我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人工智能顾问理事会和霸主那些感知力稍差的预言家们小心翼翼地选择了朝圣者。但是他们有什么目的?不得而知。他们都像是密码,同整个海伯利安等式的终极之谜吻合。


悦石到底是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只知道阿尔贝都顾问和她的间谍告诉她的那些?我叹了口气,又走回到椅子边坐了下来。


“你的梦有没有告诉你卡萨德上校的命运如何?”首席执行官问道。


“没有。我醒来的时候,他们还没回狮身人面像去躲沙暴呢。”


悦石微微一笑。“你意识到了,赛文先生,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更为便利的方法就是给你服用镇静剂,同时在你那位叫作弗洛梅的朋友用的吐真剂的作用下,将你连接上一个语音输出器,这样我们就能获得关于海伯利安上发生的一切更为持续的报道。”


我也回馈给她一个微笑。“是啊,”我说,“那样要方便得多。但是如果我借由数据网偷偷溜进内核,抛下自己的肉体,这样一来,你们就没那么方便了吧。如果我再次被监禁,我铁定会这么做的。”


“当然,”悦石说,“如果我陷入这样的境况,也铁定会这么做。告诉我,赛文先生,内核是什么样子?你的知觉真正居住的那个遥远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繁忙,”我说,“你今天见我,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悦石又笑了,这次我感觉出那是一个真正的微笑,而不是她作为政客所擅长使用的武器。“有,”她说,“我脑子里的确想着一些别的事情。你愿意去海伯利安吗?实体的海伯利安?”


“实体的海伯利安?”我木头木脑地重复着。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漫过我的身体,手指和脚趾一阵刺痛。或许我的知觉确实驻扎在内核,但我的身体和大脑都百分之百是人类,完全会受肾上腺素之类的化学物质控制。


悦石点点头。“上百万人想去那儿。想传送到一个从没去过的地方。想近距离观看战争。”她叹了口气,移开工作板。“愚民,”她抬头看着我,棕色的双眼盛着庄重,“但是我想派个人去那儿,并亲自向我汇报。利今天早上要用新建的军用超光传输终端出去,我想你可以和他一起走。可能来不及到达海伯利安星球,但是至少可以进入星系。”


我脑子里一下冒出许多问题,而第一个涌出的念头令我感到有些羞赧。“那不会很危险吗?”


悦石的表情和声调都没有变化。“极有可能。虽然你会远远地置身火线之后,而且利也接受了详尽的指示,不让他自己……也不能让你……靠近明知有风险的地方。”


明知有风险的地方,我想。但是处在战争区域,邻近还有一个伯劳那样的生物在自由地四处游荡,有多少地方没有明知的风险?“好的,”我说,“我会去的。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得搞清楚为什么你要我去。我个人感觉,如果你只是想让我同朝圣者取得联系,那么把我送走,你就是在冒一个不必要的风险了。”


悦石点点头。“赛文先生,的确,我很有兴趣知道你和朝圣者的联系……虽然这联系有点势单力薄。但同时我也的的确确有兴趣获得你的观察和评价。你的观察。”


“但我对你来说无足轻重,”我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同时还可能向谁报告,不论是出于蓄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可是技术内核创造的啊。”


“你说得对,”悦石说,“但同时,在当下的鲸逖中心,乃至整个环网,你可能是最处身事外的局外人。同时,你的观察出自一名训练有素的诗人之眼,那是一位我崇敬的天才。”


我放声狂笑了一番。“他才是,”我说,“我只是个模拟物。一只寄名虫,一幅讽刺画。”


“你这么确定吗?”梅伊娜·悦石问。


我举起空空的双手。“我踏上这趟奇异的来生之路,已经过了十个月。我活着,清醒,有意识,却没写过一行诗,”我说,“我从没用诗来进行过思考。这还不足以证明我这个内核提取项目是个唬人的东西吗?甚至我的代名对约瑟夫·赛文本人来说也是一种亵渎,我做梦也没拥有过他那样的卓越天赋……他同真正的济慈比起来确然相形见绌,可我冒他之名已是玷污。”


“那也许是事实,”悦石说,“也可能不是。不管是不是,我都请求你陪亨特先生一道完成这次去海伯利安的短行。”她顿了顿。“你并非……必须得……去。就很多方面来讲,你甚至都不是霸主公民。但如果你去了,我会非常感激。”


“我会去的。”我又说了一遍,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非常遥远。


“很好。你得带一些厚一点的衣服。不要穿那种在自由降落时会松掉或者引发尴尬局面的衣服,不过你也不大可能碰上这样的情况。先去政府大楼的主传输节点见亨特先生,安排在……”她瞥了一眼通信志,“……十二分钟之后。”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噢,赛文先生……”


我在门口停下。办公桌后那位年迈的女性突然间看起来非常弱小,而且疲倦异常。


“感谢你,赛文先生。”她说。


的确,上百万人都想传送至战争区域。全局一片吵吵嚷嚷,满是请愿、争论,关于公民能否传送至海伯利安,巡游航线请求发起短期的游览,行星政治家和霸主代表也要求获准去该星系旅行,执行“实况调查任务”。所有的这些请求都被否决了。环网公民——特别是那些有权有势,颇具影响力的霸主公民——都不习惯他们获得全新经历的权利被拒绝。而对霸主来说,全力作战依然是一项未曾有过的体验。


但首席执行官的机关和军部领袖依然强硬:任何公民或者未授权组织都不得传送至海伯利安星系,任何未经审查的新闻报道都不得公之于众。在那个信息通畅、无处不达的年代,这样的闭关政策真是令人发狂、使人心痒。


把授权牌给十数个安全节点校验过之后,我终于在执行部远距传输节点见到了亨特先生。亨特穿着黑色羊毛衫,衣着简朴,但在政府大楼的这个区域,却引得在场所有穿军部制服的人们的注意。我没多少时间可供换装,只是回到公寓,胡乱抓了一件宽松的背心——上面有很多口袋,可以装不少画具——还带了一个三十五毫米成像仪。


“准备好了吗?”亨特问。这个长着一张巴塞特猎犬脸庞的人见到我似乎并不高兴。他手里提着一个朴素的黑色小提箱。


我点点头。


亨特朝一个军部运输技术员打了个手势,于是一个一次性入口闪着微光出现了。我知道,这个东西是依照我们的dna签名特别调谐的,不可能接纳其他任何一个人。亨特吸了口气,走了进去。我看着那扇水银般的入口表面在他通过之后泛起一阵涟漪,就像一条小溪在最清和的微风拂过之后,要回到平静的原初一般。然后我也走了进去。


据传闻说,人们在最初的远距传输器中的传送过程中不会有任何感觉,于是人工智能和人类的设计者对机器进行了修改,添上隐约的刺痛和经历臭氧电离的感觉,以让旅行者觉得已然完成了旅行。不管是事实还是虚构,在我从门口走出一步之后,皮肤依然充满了紧张感,于是我停了下来,左右张望。


很奇怪,但的确如此。作战太空飞船出现在、电影、全息电影和刺激模拟的描绘,已经有八百年历史了;甚至在人类除了乘坐飞过大气层的改装飞机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离开旧地的交通工具,他们的平面电影就已经开始描述史诗般壮丽的空战,还有大型星际无畏级战舰,装载着难以置信的军备,仿佛流线型的城市一样突进太空。甚至最近根据布雷西亚之战创作的蜂拥出品的战争全息电影里,也放映着大型舰队在狭窄得令两名地面士兵感到幽闭恐惧的空间内一决胜负,船舰迅速转航、开火、燃烧,就像希腊的三层桨战船挤进阿忒弥希恩海峡。


这也难怪,当我走上舰队的旗舰时,我期望自己将会走上跟全息电影里一样广阔的舰桥,巨大的屏幕显示着敌舰的情况,高音喇叭会齐齐轰鸣,高矮不齐的司令官在战术指挥面板前聚作一团,而飞船则忽右忽左地不停倾斜。想到这些,我心跳加速,手掌心也变得略略有些湿润。


亨特和我所站的地方应该是个发电车间狭窄的走廊。喷有色码的管子四处扭曲,只有在固定的间隔区域不时地出现一把手柄或是一扇气密舱门,显示我们确实身处飞船的内部。从艺术级触显和交互式控制面板所显示的内容来看,走廊除了作为通道以外,还有别的作用,但它整体的效果就是原始简单技术与幽闭恐惧感的结合。我有些期盼,希望能见到从电路节点间连出的缆线。有个垂直的升降机井将我们的走廊分割开来;透过另外的舱门,可以看见其他那些狭窄而混乱的走道。


亨特朝我看了看,微微耸耸肩。我猜,我们是否有可能被传送到了错误的目的地。


两人尚未开口,这时,一名年轻的军部太空少尉穿着一身黑色战服从一条侧廊走了出来,向亨特敬了个礼,说道:“欢迎来到‘赫布里底’号霸舰,先生们。纳西塔元帅命我向二位传达他的致意,并邀请二位前往战斗控制中心。请随我来。”说完,这位年轻的少尉转了个身,伸手抓住一个横档,然后将自己拉入了一个狭促的垂直机井。


我们尽可能跟着他。亨特挣扎着,以免弄掉他的小提箱,我也在往上爬的时候努力不让双手被亨特的脚后跟踩到。爬了几码之后,我意识到这里的重力远不到一标准重力。事实上,这根本不是重力,感觉更像是有一大群渺小却坚持不懈的手在把我“往下”压。我以前知道,有的太空船会把整艘船罩入一级密蔽场,以此来模拟重力,但现在是我的首次直接经验。那感觉并不真正令人愉快:面对持续不断的压力,我就像是在顶风而行,而除了这种感觉之外,我还遭受着狭窄的走廊、袖珍的舱门和各种设备乱作一团的防水壁所带来的幽闭恐惧感。


“赫布里底”号是一艘c3通信控制指挥船,战斗指挥中心既是它的心脏,也是它的大脑——但这个兼作心脏和大脑的东西却并不怎么出类拔萃。年轻的少尉带我们经过了三个气密舱门,领着我们走下最后一条走廊,沿路有海军警卫把守,他们一一向他们敬礼。最后我们被留在了一间大约二十码见方的小屋,那间屋是如此喧闹,被众多人员和设备挤得满满当当的,以至于我的首个冲动就是要退回到舱门之外,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这里没有巨大的显示屏,但有许多年轻的军部太空军官聚集在神秘的显示器前面,他们或是僵坐在那儿,完全陷入刺激模拟仪器,或是站在跃动的随调板面前,那看起来像是从六个舱壁上伸出来的。男男女女都像是绑在了自己的椅子和感官支架上,只有一小部分官员——他们当中的大多数看起来不像粗野的武士,更像受尽折磨的官吏——在狭窄的走廊上来来往往,轻拍着背上的附属物,大喊大叫,要求更多信息,把植入物插孔***控制台。这些人中的一个向我们匆忙赶来,看着我俩,敬了个礼,然后问我道:“亨特先生?”


我朝我的同伴点了个头。


“亨特先生,”这位体形硕大的年轻中校说道,“纳西塔元帅现在想见您。”


驻海伯利安星系霸主军队的全军最高指挥官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一头浅浅的白发,皮肤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所应有的光滑程度,脸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像是刻上去的痕迹。纳西塔元帅穿着黑色高领制服,但没有戴等级勋章,只在衣领上别了一颗红矮星。他的双手粗硬,看起来甚为有力,指甲却是新近修剪的。元帅坐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上,四周环绕着各式设备和静止的随调板。繁忙而高效的疯狂似乎在他身边漫流,就像一条激流绕过一块岿然不动的岩石。


“你就是悦石派来的信使,”他对亨特说,“这位是谁?”


“我的助理。”利·亨特说。


我努力压制住想要扬起眉毛的冲动。


“请问有何贵干?”纳西塔问,“如你们所见,我们很忙。”


利·亨特点点头,朝四周看了看。“我有一些文件要传达给你,元帅。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咱们私下谈谈?”


纳西塔元帅咕哝了一声,手掌拂过一个变阻感应器,于是我们身后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浓密,随着密蔽场逐渐启动,凝结成一种半固体状的薄雾。来自战斗控制中心的噪声完全消失了。我们三人被隐在了一座小小的安静的圆顶建筑中。


“赶紧说吧。”纳西塔元帅说。


亨特打开小提箱,取出一个背面印有政府大楼标记的小信封。“这是首席执行官给您的私人信件,”亨特说,“供您在有空的时候,元帅。”


纳西塔又咕哝了一声,把信封放在一边。


亨特把一个更大的信封放在桌上。“这是一份硬面拷贝,内容是议会关于如何进行这次……啊……军事行动的提议。你也知道,议会的意思是让这场战役速战速决,尽快达到有限的目标,尽量减少人员伤亡,并且对于我们新的……殖民资产给予一般性的帮助和保护。”


纳西塔的尊容略略抽动了一下。他没有去看那份传达议会意愿的文件,连碰都没碰一下。“就这些吗?”


过了一阵,亨特才回答了他。“就这些了,最后你还可以通过我向首席执行官传达一些私人信息,元帅。”


纳西塔盯着他。他小小的黑色眼珠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敌意,只有不耐烦的神色,我猜,除非那双眼睛因为死亡而黯淡,那种神色永远不可能平息。“我可以通过私人超光通信联系上首席执行官,”元帅说,“非常感谢,亨特先生。这次没有回复信息。现在能否请您发发慈悲,回到船中央的远距传输节点去,以便让我继续从事这次军事行动。”


密蔽场在我们周围瓦解,噪声像水流越过正在融化的冰坝一样漫涌进来。


“还有一件事。”利·亨特说,他温柔的嗓音在战斗中心各种技术性的杂音中几乎都淹没不见。


纳西塔元帅把椅子转过来,等他开动金口。


“我们想下去,到下面的行星上,”亨特说,“到海伯利安上。”


元帅的愁容似乎更深了。“首席执行官悦石的人可没说要安排一艘登陆飞船。”


亨特直视着他的眼睛。“雷恩总督知道我们可能会去。”


纳西塔朝一块随调板瞥了一眼,打了个响指,然后对着一个匆忙过来的海军少校一顿咆哮。“那你们得快点了,”元帅对亨特说,“刚好有一艘邮船要从二十号港出发。尹佛奈斯少校会带你们过去,到主跃迁船。‘赫布里底’号将会在二十三分钟之后从此处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