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者:丹·西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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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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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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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938字

高个男子的脸抽动了几下,双眼终于集中了注意,他那略微带有亚洲人特点的相貌上刻着熟悉的严峻线条。“我把元素从它的密蔽场中释放了出来……”


“他说的是尔格。”索尔低声告诉困惑不解的神父。


“然后用我在高枝学会的心灵控制术把它束缚住。但正在那时,大哀之君毫无预兆地降临到了我身边。”


“就是伯劳。”索尔低语着,不像是说给神父听的,更像是自言自语。


“洒在那儿的是你的血吗?”领事问圣徒。


“血?”马斯蒂恩把兜帽往前拉,遮住自己迷惑的表情,“不,那不是我的血。当时大哀之君手里……抓着一个……牺牲品。那人使劲挣扎。试图要逃离那些赎罪尖钉……”


“那尔格又怎样了?”领事咄咄逼人地问道,“元素。你本想让它为你做什么?……保护你不受伯劳的伤害吗?”


圣徒皱皱眉,将颤抖的手举过眉梢。“它还……还没准备好。我自己还没准备好。于是我把它放回了密蔽场。大哀之君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很……高兴……能够在献祭出我树舰的同时,得以赎罪。”


索尔朝杜雷挪了挪身子。“那晚,树舰‘伊戈德拉希尔’在轨道中被摧毁了。”他低声说。


马斯蒂恩闭上双眼。“我很累。”他低声说着,声音逐渐消失。


领事再次摇晃着他。“你是怎么到这里的?马斯蒂恩,你怎么穿过草之海来到这里的?”


“我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墓冢之间,”圣徒低声说道,眼睛依旧紧闭,“醒来的时候,就躺在墓冢之间。好累啊。必须睡会儿。”


“让他休息会儿吧。”杜雷神父说。


领事点点头,放下这名穿长袍的男子,让他睡觉。


“一切都毫无意义。”索尔低声说道,三个男子和一个婴孩坐在微弱的光线中,感觉着外面时间潮汐的盛衰消长。


“不见了一个朝圣者,又冒出来一个,”领事咕哝着,“像是谁在玩什么变态游戏。”


一小时之后,他们听到山谷下方传来回荡的枪声。


索尔和领事蹲在闭口不言的布劳恩·拉米亚身旁。


“我们得用激光把那东西切下来,”索尔说,“卡萨德失踪后,咱们也没了武器。”


领事握着年轻女人的手腕。“也许把它切下来反倒会害死她。”


“可根据生物监控仪显示,她已经死了。”


领事摇摇头。“没有。发生了别的事。说不定那东西接入了她一直带在身边的济慈赛伯人格。可能等这一切结束,咱们的布劳恩就会被送回来。”


索尔把她三天大的女儿举上肩头,朝外面微微发光的山谷望去。“真像个疯人院。没有一样不是事与愿违。要是你那该死的飞船在这儿就好了……万一我们不得不把拉米亚从这……这玩意儿……上头解救出来……就可以用船里的切割工具,而且也可以把她和马斯蒂恩送入诊疗室,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领事依然跪在地上,目光涣散。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在这里陪她。”他站起身,然后消失在了狮身人面像入口那黑暗的无底洞中。五分钟后又回来了,带着自己的大旅行包,他从底部抽出一条卷起的毯子,展开放在狮身人面像的顶级石阶上。


这是条历史悠久的毛毯,不到两米长,一米多宽。虽然它那精妙绝伦的质地经过几个世纪的风雨已经褪色,但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单纤维飞行控制线依然如金子一般闪闪发光。领事正取下上面的高精度电池,毯子里伸出的各条纤细导线连着它。


“我的老天爷。”索尔低声说道。他想起了领事讲的故事,关于他祖母希莉与霸主船员梅闰·阿斯比克的爱情悲剧。正是那场爱情引发了反霸主的叛乱,令茂伊约陷入了多年的战争。故事中,梅闰·阿斯比克曾经乘坐朋友的霍鹰飞毯飞到了首站。


领事点点头。“这东西本属于迈克·沃朔,也就是我祖父梅闰的朋友。希莉把它留在坟墓里,留给了梅闰。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又把它传给了我——恰好在群岛战役之前,在那场战斗中,他随着自由的梦想一同消逝了。”


索尔将手抚过这条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工艺品。“只可惜,它在这派不上用场。”


领事抬头看着他。“怎么派不上?”


“海伯利安的磁场低于电磁交通工具起飞的临界水平,”索尔说,“所以这里无法使用电磁车,只有飞艇和掠行艇,‘贝纳勒斯’号这条浮置游船在这也浮不起来。”他突然觉得向这名曾任海伯利安领事十一个本地年的人解释这些真是愚蠢,于是住了口。“不知道我说错了没有?”


领事微笑道:“你没说错,标准电磁车在这里靠不住,重浮力比率太高。但霍鹰飞毯却能通体升起,几乎可以忽略质量。我在首都居住的时候试过。但是行程不太顺利……不过,只坐一个人还是可行的。”


索尔扭头望着山谷下方,视线越过翡翠茔、方尖石塔与水晶独碑发亮的轮廓,投向穴冢群的入口,那里被悬崖壁墙的重重阴影掩盖。他不禁想起杜雷和海特·马斯蒂恩,不知道马斯蒂恩是否还睡着……杜雷是否还活着。“有没有想过用它来求助?”


“我们可以派个人去求助。把船带回来。至少给它解除束缚,让它自动驶回。可以抓阄决定谁去。”


轮到索尔笑了。“想想,我的朋友。杜雷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奔波,况且他也不知道路。而我……”索尔举起瑞秋,把她的小脑袋凑在自己的脸颊上。“这趟旅程可能会花上好几天。我——我们——剩的时间不多。不知道还能为她做点什么,我们只能留在这里碰运气。只剩下你能去。”


领事叹了口气,但没有反驳。


“还有,”索尔说,“那是你的船。要将它从悦石的禁令中释放,只有你能办到。你和总督也是故交。”


领事朝西方望去。“但我不知道西奥是否仍在掌权。”


“咱们先回去,把咱们的计划告诉杜雷神父,”索尔说,“再说,我把奶包忘在了穴冢里,瑞秋饿了。”


领事卷起飞毯,把它丢回背包,然后盯着布劳恩·拉米亚,盯着那条蜿蜒入黑暗的恶心细线。“她不会有事吧?”


“我会让保罗带条毛毯过来守着她过夜,然后咱俩把另外那个病人也背到这儿来。你打算今晚就走,还是等到天亮?”


领事疲惫地揉着脸颊。“我不想在夜里飞过山脉,但我们根本没剩下多少时间。我还是收拾好东西,立刻就走。”


索尔点点头,看向山谷入口。“真希望布劳恩告诉我们塞利纳斯去了哪里。”


“我飞出去后找找他,”领事说,他抬头望了望群星,“大约花上三十六到四十小时就能回到济慈。然后花上几小时释放飞船。可能两天之内就能赶回来。”


索尔点点头,轻摇着啼哭的孩子。他那疲惫而和蔼的表情下显出一丝疑虑。他把手搭上领事的肩膀。“我们的确该试试,我的朋友。来吧,咱们跟杜雷神父谈谈,再看看另外那位同路人醒了没有,然后一起吃顿饭。布劳恩带回的补给似乎足够让咱们最后饱餐一顿。”


布劳恩·拉米亚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是名议员。他们搬了家,虽然只是简单地从卢瑟斯迁到了鲸逖中心行政住宅群楼,不过那里绿树环绕,景色优美。那时,她看了一部古老的平面电影,沃尔特·迪士尼出品的动画片《彼得·潘》。看过动画之后,她还读了书,两者都深深震撼了她的心灵。


好几个月里,这个五标准岁的女孩天天等待着彼得·潘会在某天晚上驾临,带她离开。她在天窗上挂了个小路牌,指向通往自己卧室的路。她也趁父母睡着的时候溜出屋子,躺在鹿苑柔软草坪的地面上,望着鲸心乳状的灰色夜空,梦想着那个从永无岛来的男孩会在某天晚上将她带走,朝右手第二颗星星飞去,一直向前,直到天明。她可以陪伴他一起,给那些迷路的孩子当妈妈,向邪恶的胡克船长复仇,最重要的是,她将是彼得的新温蒂……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的新童伴。


而现在,二十年之后,彼得终于来找她了。


拉米亚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只有一阵突如其来的冰冷、怅然若失的感觉,伯劳的钢爪刺穿了她耳后的神经分流器。然后她离开肉体,飞了起来。


她曾经穿过数据平面,进过数据网。就她的时间而言,那仅是数周以前。拉米亚曾经偕同她最欣赏的赛伯飙客,傻傻的屁屁·萨布林芝,驶入技术内核矩阵,帮助乔尼偷回他的赛伯重建人格。在他们成功穿透边界,盗取了人格之后,触发了警报,屁屁不幸身亡。从此,拉米亚再也不愿重新进入数据网。


但她现在又进入了那里。


这趟经历同她以前用通信志导引或节点的经历完全不同。上一次像是纯粹的刺激模拟——犹如身处一个有着五颜六色山峰和环绕立体声的全息电影——而这一次,她却是感觉实实在在地置身在了那里。


彼得终于来带她离开了。


拉米亚高高地飘在海伯利安行星边缘的曲线之上,望着那些基层的微波数据流频道和密光通信链接,它们都被视作萌芽状态的数据网。她没有驻足涉入其中,因为她正追踪着一条橙色脐带,它朝天延伸而去,迎向数据平面真实的林荫大道和交通干线。


海伯利安的太空已被军部和驱逐者游群占领,两者都携带着错综复杂的数据网褶皱起伏和网格。拉米亚拥有了新的视野,她能看见军部数据流的上千个层面,它们像一片波涛汹涌的墨绿色数据海洋,密布着暗红静脉般的安全频道和旋转的紫罗兰色球体,带着黑色的抗噬护航员,那是军部的人工智能。伟大环网下属万方数据网的一条伪足从自然空间中流出,穿过舷侧远距传输器漆黑的风井,沿互相交叠的瞬时波纹那不断延伸的波形前锋移动。拉米亚认出,那些波纹是从二十个超光发射仪发出的持续不断的脉冲信号。


她犹豫了一下,突然搞不清楚该去哪里,该走哪条路。就好像她一直在飞翔,却突然迷失方向,危及了魔法的继续——并威胁要将她抛向身下数英里远的地面。


于是彼得牵起了她的手,把她撑在空中。


——乔尼!


——你好,布劳恩。


她自身的影像嘀嗒一声出现了,那一刻她也看到并感觉到了他的实体。他和上次见到的乔尼——她的客户和爱人——一模一样,拥有尖锐的颧骨、淡褐色的眼睛、紧致的鼻梁和坚定的下颚。他那红棕色的卷发依然垂至领口,那脸庞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活力,脸上的微笑依然令她的内心冰消。


乔尼!她立即抱住了他,感觉着他的拥抱,感觉着背后强壮有力的双手,他们高高地飘升起来,凌驾于万物之上,她感觉着自己前胸紧紧贴压在他的胸膛,他也紧紧拥抱着她,他这么小的个子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他们拥吻,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拉米亚飘浮在他一臂之遥,双手搭在他的双肩之上。两人的脸都被头顶那浩瀚的数据网之海碧绿紫蓝的光芒照亮了。


——这是真的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出这个问题,还带着地方口音,尽管她知道,自己只是脑子里想了想。


——是真的。就跟数据平面矩阵的任何部分一样真实。我们正在海伯利安空间万方网的边缘。他的嗓音依然带着难以捉摸的腔调,让她觉得那么华而不实,惹人窝火。


——到底怎么回事?随着这句话出口,她将伯劳出现,突然间指刃刺入的景象告知了他。


——是啊,乔尼想着,把她抱得更紧。不知怎的,它让我挣脱了舒克隆环,直接把我们送入了数据网。


——我是不是死了,乔尼?


他俯下约翰·济慈的脸,朝她笑来。他轻轻摇晃着她,温柔地吻她,旋转了角度,于是乎他们都能看到头上和身下的壮美景象。不,你没死,布劳恩,尽管你的肉体可能被挂上了某种怪诞的生命支持体,但是你在数据平面的模拟体,却同我漫游到了这个地方。


——你又是死是活呢?


他又朝她笑了。我已获得了生命,虽然舒克隆环中的生命并不如人们吹捧的那样。那感觉就像是在做别人的梦。


——我梦见过你。


乔尼点点头。我觉得那不是我。我也做过同样的梦……与梅伊娜·悦石的交谈,对霸主政府理事会的零星印象……


——对!


他握紧她的手。我怀疑他们激活了另一个济慈赛伯体。不知为什么,我和他能够穿越数光年互相感应。


——另一个赛伯体?怎么会呢?你已经破坏了内核模板,释放了人格……


她的爱人耸耸肩。乔尼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套着丝绸马甲,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式。流动的数据穿过他们头顶的大道,就在它们飘过的时候,两人都给涂上了搏动的霓虹之彩。我怀疑,除了我和屁屁上次穿透的浅层内核防线之外,还有更多的备用人格。没关系,布劳恩。如果还有另一个副本,那么他也是我,我相信他不会与我为敌。来吧,咱俩一起来探索究竟。


他拉着她向上飞升,拉米亚踌躇了一会儿。探索什么?


——这是我们弄清一切真相的大好机会,布劳恩。一个找到众多谜题源头的大好机会。


她听见自己声音想法里的怯懦,那可真不像她自己。乔尼,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


他旋过身,看着她。这是我所认识的那位侦探吗?那个非要刨根问底的女人怎么了?


——她经历了一些艰难时日,乔尼。我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昨日,已经看清当初做侦探——在很大程度上——不过是我父亲自杀行为引起的反应。我依然在努力解开关于他死亡细节的谜团。另外,很多人在真实的人生中都会受到伤害。包括你,亲爱的。


——那你解开了吗?


——什么?


——令尊的死因?


拉米亚朝他皱皱眉。不知道。我想没有。


乔尼指着头上不断退却又不断流动的数据网质体。布劳恩,上头有许多答案在等待着我们。只要我们有勇气去探求。


她又握住他的手。我们或许会死在那儿。


——对。


拉米亚顿了顿,望着身下的海伯利安。星球像是一条暗淡的曲线,一小部分各自孤立的流动数据包如夜色中的篝火,闪耀着光芒。他们头顶浩渺的海洋沸腾着,搏动着,充满光芒和数据流的噪声——布劳恩知道那不过是远处万方网最细小的分支。她知道……她感觉到……现在,他们重生的数据平面模拟体能去的地方,所有的赛伯飙客牛仔们做梦也想不到。


布劳恩知道,有乔尼做她的向导,她可以穿越万方网和内核,到达人类从没探测过的深度。她有些害怕。


但她最终是和彼得·潘在一起了。永无岛在向他们招手。


——好嘞,乔尼。咱们还等什么?


他们一道朝万方网飞身而去。


费德曼·卡萨德上校跟随莫尼塔迈过传送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广袤的月表平原,一棵五公里高的可怕荆棘树拔地而起,高高地耸入血红的天空。繁密的树枝与尖钉上,处处有人影扭动:近一些的,能认出是受苦的人类,那些太远的,看起来很小很小,活像一串串灰白的葡萄。


卡萨德水银般的拟肤束装直笼到头顶,他眨眨眼,吸了口气,左右四顾,目光扫过沉默的莫尼塔,竭力不去看那棵恶心的树。


之前他以为这里是月表平原,可实际上,却是海伯利安的地表。他正站在光阴冢山谷的入口,但眼前的这个海伯利安已经经过翻天覆地的巨变。沙丘均已凝固扭曲,似乎被烈焰化作玻璃,釉光闪亮;岩石与悬崖壁也有流动后再度凝固的迹象,如同灰白的石质冰川。没有大气——天空是苍灰色的,布满了惨淡的月亮,它们也都没有大气,清晰扎眼。太阳不是海伯利安从前的那颗。那光芒没人能够承受。卡萨德抬起头,拟肤束装上的滤光器偏振起来,帮助他适应那可怕的能量,天空中撒满了血红的缎带与刺眼的白光之花。


身下的山谷似乎在随着某种感觉不到的震动而摇晃。光阴冢内部的能量不断闪耀,搏动着冷光,从每一个入口、门廊和孔穴洒出,覆盖了数米的山谷地面。墓冢看起来焕然一新,光滑如初,光彩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