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西蒙斯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6
|本章字节:12310字
我的脑门低如斗,
你的臂膀遮我头!
烈酒!瞅一瞅
所有感情来折磨
你的苍白身上肉!
寂静的小圆圈扩大,包进了边上的几个分支、一把棘刺,那上面挂着一簇簇极端痛苦的人类。
塞利纳斯抬头凝望着哀王比利,被他出卖的君王睁开了他的眼睛。两个多世纪以来,恩主和诗人第一次互相对望。塞利纳斯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正是这句话把他带到了这里,挂在了这里。“我的王,对不起。”
比利还没作出反应,尖叫的合唱队还没淹没任何反应,空气骤然改变,那冻住的时间感突然搅动起来,荆棘树突然开始摇曳,似乎整棵树突然朝下坠落了一米。随着枝丫颤动,刺穿他身体的棘刺撕扯着塞利纳斯的内脏,一遍遍撕扯着他的肉身,他和其余人一起尖叫。
塞利纳斯睁开双眼,他看见,那天空是真实的,那沙漠是真实的,光阴冢正在闪光,风在呼啸,时间又开始流淌。这种折磨没有半点缓减的迹象,但是头脑又开始清醒了。
马丁·塞利纳斯热泪盈眶,他大笑着。“瞧,老妈!”他叫着,哈哈大笑,钢铁长矛仍然屹立在粉碎的胸膛上,探出了一米,“我能从这里看到整个城市!”
“赛文先生?你还好吧?”
我的头枕在手上和膝盖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声音的方向转去,要睁开双眼真是痛苦,但是没有痛苦比得上我刚刚经历到的东西。
“阁下,你还好吧?”
花园里没人在我边上。声音来自一只微型遥控装置,那东西在我面前半米处嗡嗡作响,大概是政府大楼某处的安全人员。
“嗯,”我勉强开口,站起身,擦掉膝上的砂砾,“没事。我突然感到……一阵疼痛。”
“阁下,医疗人员两分钟内就能赶到。你的生物监控没有显示出什么器质上的问题,但是我们能……”
“不,不,”我说,“我没事。随它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遥控装置翩然飞动,就像一只受惊的蜂鸟。“好的,阁下。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说。花园和地面监控会给你回复的。”
“走开。”我说。
我走出了花园,穿过政府大楼的主厅——现在那里所有的检查点和安全守卫都到齐了——穿越了鹿苑那风景如画的土地,走了出去。
码头区很安静,我从未见过特提斯河如此平静。“发生什么事了?”我问码头上的一名安全人员。
守卫接入我的通信志,确认了我的可执行超驰信号和首席执行官的授权证,但是仍没急着回答我。“通往鲸心的传送门被关闭了,”他懒散地说道,“河流绕开了。”
“绕开?你是说特提斯河不再流经鲸逖中心了?”
“对。”一条小艇向我们开来,他把护目镜翻下来,确认了里面的两个安全人员,又把它拉了上去。
“我能从那儿出去吗?”我指着河上游显示出灰色不透明幕帘的高高传送门。
守卫耸耸肩。“可以。但是你不允许从那里返回。”
“不打紧。我能乘那条小船吗?”
守卫对着珠状麦克风低声细语了一番,然后点点头。“去吧。”
我小心翼翼地踏进那条小船,坐在船尾的座位上,紧紧抓着船舷上沿,直到那摇晃停息下来。我按了一下动力触显,说道:“开动。”
电力喷气引擎嗡嗡作响,小气艇发动了,前端探进河里,我朝上游指去。
这辈子我从没听说特提斯河被警戒隔离过,但是现在远距传输器的幕帘明显是单向且半透明的隔膜。小船嗡嗡地驶了进去,我甩甩肩,摆脱掉刺痛感,环顾左右。
我身处复兴之矢那巨大的运河城市之一——也许是阿德蒙,也许是帕莫洛。这里的特提斯河是一条主道,有许多附属的支流。平常,这河上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外道的观光贡多拉(一种狭长的轻型平底船)以及中道的富人游艇和“无所不达”。今天这是一座精神病院。
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船只阻塞在中道,两个方向的都有。船屋上高高垒着家当,而小艇载着沉重的货物,看上去最小的浪花或者波动都会把它们掀翻。来自青岛西双版纳的成百上千装饰得富丽堂皇的中式帆船,同来自富士星的身价百万的公寓游艇争夺着水道。我猜这些住宅船中有些从未离开过它们的停泊处。在这木头、塑钢和有机玻璃的暴乱之中,“无所不达”仿佛银蛋一般自由穿梭,它们的密封场设置在全反射状态。
我询问了数据网:复兴之矢处于第二波攻击之列,离入侵还有一百零七小时。我觉得很奇怪,富士星的难民怎么也挤在这些水道里,那个世界离斧子砍下来还有二百多个小时呢。然后我意识到,虽然鲸心从水道里移去了,但特特斯河仍然流经原先的那些世界。来自富士星的难民其实是从青岛来的,那里离驱逐者入侵还有三十三小时,他们穿越了还剩一百四十七小时的天津四丙,穿越了复兴之矢,想去吝啬星或者草地世界,两者此时都没遭受多大威胁。我摇摇头,找到了一条相对来说比较健全的支道,我在那儿望着这疯狂的一切,我心里琢磨着,当局什么时候会变更河道,让所有受威胁的世界直接流到避难所去呢。
他们能这么做吗?我心里琢磨着。特提斯河是技术内核安置的,是在霸主五百年华诞送给它的礼物。不过,当然,悦石或者谁肯定想过叫内核帮忙撤离民众。有吗?我琢磨着。内核会帮忙吗?我知道悦石相信内核中有股力量下定决心要消灭人类——这次战争是她毫无余地的选择。如果反人类的内核力量想要执行它们的计划,这是多简单的方法啊——它们仅需拒绝撤离这数十亿被驱逐者威胁的人类!
我一直在笑,不管如何狞笑,但是当我意识到技术内核维系并控制着远距传输器的网络,我也得依靠它们来逃离这些受威胁之地时,我的笑容褪去了。
我把游艇停泊在一条岩石阶梯的底部,这条阶梯从上往下延伸到令人作呕的河水里。我注意到最低的岩石上生着绿色的苔藓。岩石阶梯本身——很可能来自旧地,因为有些古典城市是在天大之误后不久通过远距传输器运来的——长年累月被磨损了,我能在上面看到如同漂亮窗饰的裂纹,连接着一些发泡的斑点,看上去就像是世界网的示意图。
天气很暖,空气非常沉闷。复兴之矢的太阳低挂在山形塔楼上。光线太红太亮,我简直无法睁眼。即使在这儿,沿着仿若小巷的路走了一百多米,特提斯那边的声音依旧震耳欲聋。鸽子躁动不安地在黑墙和高悬的屋檐下盘旋纷飞。
我能做什么?随着世界耷拉着脑袋朝毁灭走去,每个人似乎都在干着什么,而我所能做的,仅仅是漫无目的地游荡。
那是你的工作。你是名观察者。
我揉揉双眼。谁说诗人必须是观察者?我想起李白和吴侨之,他们率领他们的军队穿越中国,在他们的士兵睡着的时候,写下了历史上最让人感伤的诗文。嗯,至少马丁·塞利纳斯走过了漫长多事的一生,即便那一半的人生是猥亵的,而另一半被糟蹋了。
一想起马丁·塞利纳斯,我便大声呻吟起来。
那孩子,瑞秋,现在是不是也被挂在荆棘树上了呢?
我思考了片刻,思索着这样一种命运比起梅林症的快速灭绝来说,是否来得更好。
不。
我闭上双眼,摒除一切杂念,希望与索尔取得联系,发现那小孩的命运。
小船轻摇着,尾波扩及到远方。在我头顶上方,鸽子拍打翅膀飞至壁架之下,咕咕地对彼此叫着。
“我不管这有多难!”梅伊娜·悦石喊道,“我希望所有舰队都进入织女星系来防卫天国之门。然后把必要的舰队转移到神林和其他受威胁的世界上。我们现在的优势只有我们的机动能力!”
辛格元帅的脸上带着失望的黑气。“太危险了,执行官大人!如果我们直接把舰队转移到织女星系,那可是在冒极大的风险,舰队会在那儿被截断退路。驱逐者肯定会想办法毁掉那个系统连接到环网的奇点球。”
“那就保住它!”悦石厉声叫道,“所有昂贵的战舰都得倚仗它了。”
辛格朝莫泊阁和其他高级军官看去,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但没人吭声。这群人是在行政综合战略决议中心。墙上布满了全息像和流动的柱状数据。但没人朝墙上看。
“我们的所有军力都在保护海伯利安领空的奇点球,”辛格元帅说道,他的声音很低,言语留有余地,“一边受着攻击,一边又要撤退,尤其是受着整个游群的猛烈攻击,那是很难的。要是奇点球被毁,我们的舰队将会与环网远隔十八个月的时间债。在他们回来前,战争就已经输了。”
悦石略一点头。“我叫你将所有的舰队传送到织女星系,并没有叫你把奇点球摆在危险中。元帅……我已经同意让驱逐者占领海伯利安了,以便撤回我们的所有战舰……但是我想说的是,我们不能不战而降,不能把环网的世界拱手让给驱逐者。”
莫泊阁将军站起身。这个卢瑟斯人看上去已经精疲力竭了。“首席执行官,我们的确在策划战斗。但是我们觉得,在希伯伦或者复兴之矢展开我们的防御更有意义。我们不仅仅会赢得五天左右的时间来准备防御,而且——”
“而且还损失了九个世界!”悦石打断道,“还有数十亿公民。人类。我们会损失天国之门,这很糟,但是神林是一个文化和生态的财产。那是无法取代的。”
“首席执行官,”防御部长阿兰·伊本说道,“有证据表明,圣徒多年来一直和所谓的伯劳教会勾结在一起。伯劳教会活动的很多资助都来自……”
悦石轻弹手指,叫这男人住口。“我不管这个。但我从没想过我们会失去神林。如果我们不能防卫织女和天国之门,那就把战线收回到圣徒的星球。就这么定了。”
辛格冷冷一笑,他看上去是被无形的镣铐压住了。“首席执行官,我们连一小时的先机都无法得到。”
“已经决定了,”悦石重复道,“利,卢瑟斯的暴动怎么样了?”
亨特清清嗓子。他的举止比以前更加谦卑且从容了。“执行官大人,现在至少有五个蜂巢卷了进去。数亿马克的财产毁于一旦。军部的陆军部队已经从自由岛传送到那儿,看样子他们已经控制了抢劫示威的凶恶暴徒,但是我们无法估计,那些蜂巢的远距传输功能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毫无疑问,伯劳教会是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伯格森蜂巢最初的暴动起始于一群信徒狂热者的示威,主教在全息电视上突然出现,然后被切断……”
悦石低下头。“啊,他最终浮出水面了。那他现在还在卢瑟斯吗?”
“我们不知道,执行官大人,”亨特说,“运输当局的人正在试图追踪他和他那些侍僧头目。”
梅伊娜·悦石旋过身,朝一个年轻人看去,那人我一时半会儿没有认出来。过了会儿,我才认出这是威廉·阿君塔·李指挥官,茂伊约战役的英雄。最近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他斗胆在上级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因而被发配到偏地去了。现在他身上穿的是军部的海军制服,上面的肩章是金绿相间的海军少将勋章。
“为每个世界而战,如何?”悦石问他,不顾自己那“决定已下不可更改”的法令。
“首席执行官,我觉得那是个错误,”李说,“总共有九队游群被调配来展开攻击。只有一队,我们在三年里不必担心,因为那一队现在正在攻击海伯利安。如果用我们的舰队——即便是一半舰队——来面对神林的威胁,我们也百分之百无法把那些军力转去防御另外八个受到第一波袭击的星球。”
悦石挠了挠下嘴唇。“你有何建议?”
海军少将李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建议我们认赔,干脆把那九个世界的奇点球炸掉,在第二波游群抵达住人星系前,就准备好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
桌边的人顿时一片哗然。来自巴纳之域的费尔德斯坦议员站起身来大喊大叫。
悦石等着这阵风暴平息。“你是说,先下手为强?反攻游群,而不是坐等防御,对不对?”
“对,执行官大人。”
悦石指着辛格元帅。“这可能吗?我们能策划好,准备好并发动这样攻势的袭击吗?我们——”她看了看她头顶墙上的数据流,“——仅有九十四标准小时。”
众人的注意力转到辛格身上。“可能吗?啊……首席执行官,也许吧,但是失去环网九个世界的政治反响……啊……这样的后勤难点是——”
“但是那是可能的,对不对?”悦石坚持。
“啊……对,首席执行官大人。但是如果——”
“就这么办。”悦石说。她刚站起身,桌上的其他人赶忙站了起来。“费尔德斯坦议员,请到我的房间来,我会和你们几个颇具影响的议员商量一下。李,阿兰,卢瑟斯暴动有什么风吹草动,就马上通知我。作战理事会四小时后在这里重新集会。日安,女士们、先生们。”
我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脑中回荡着各式各样的情景。我离开了特提斯河,这里运河更少,步行大道更宽了,一大群人拥在大街上。我让通信志领我到别的终端去,但每次都有一群人围在那里。几分钟后,我终于意识到这些人不仅仅是复兴之矢上想要出去的居民,也是来自环网各地的观光客,推推搡搡地想要进来。我琢磨着,悦石的疏散特遣部队的人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成千上百万的好奇之人传送过来,想要目睹战争的爆发。
我不明白我是如何梦到悦石在战略决议中心里的对话的,但我确信无疑,这些对话是真实的。我开始回想,并且记起了过去的那个长夜里我的梦境的细枝末节——那不仅仅是海伯利安的梦境,而且还有首席执行官的世界之行,以及高层会议的详细情形。
我是谁?
赛伯人是生物性遥控装置,是附加体,属于人工智能……或者,在这里属于人工智能重建人格……它们安全地隐藏在内核的某处。重要的是,内核完全知道在政府大楼、在人类领导层的许许多多大厅里发生的一切。人类已经厌倦与本领高强的人工智能监控共享生活,就像旧地美国南北战争前,南方的家庭厌倦在他们的人类奴隶面前说话一样。但厌倦归厌倦,对此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最低级的渣滓蜂巢的贫困阶级之上的任何人,都带着生物监控的通信志,许多人带有植入物,这些东西收听着数据网之乐,由数据网的元素监控,处处依赖数据网的功能。人类接受了隐私的短缺。希望星的一名艺术家曾经跟我说过:“开着住宅监控,在它们面前***或者吵架,就像是在小猫小狗面前脱衣服……你一开始会犹豫一下,不过很快就会把它忘掉。”
我是不是接入了某个后台信道,只有内核知道的信道呢?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可以证实一下:把我的赛伯体扔在这儿,我自己独自沿着万方网的高速路去内核,就像布劳恩和我那脱离肉体的副本那样,那是上一次我共享他们的感觉。
不。
这一想法让我眩晕,几乎害我不舒服。我找到一条长凳,坐了会儿,把头埋在两膝间,慢慢深呼吸。人群在一旁走过。有谁在什么地方在用手提式扩音器向他们演讲。
我感到饥肠辘辘,已经至少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我的赛伯体,哦不,我的身体极度虚弱,饿得发慌。我站起身,挤到一条小巷里,小贩们在那儿吆喝着,声音盖过了喧嚣,他们在一个独轮回旋手推车边兜售着他们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