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品味了下邓超的情绪，说道：“现阶段我没法有所评价或行动，毕竟，就像你所说的，只是听到风声，万一是别有用心者空穴来风呢？而且，你刚才说的话里，并不都是全面的。一来，即便如你所说，你上半年的数字超过大多数人，但你上半年没有达到指标是客观的事实—别人没达到指标、并不是你能名正言顺不达标的借口对吧，因此即便要裁你，理由上也是充分的；二来，你不能私下揣测你的supervisor的想法，你觉得对方是起负面作用的，但也许对方的建议和评价是善意的呢？他是否尽到了supervisor的职责，并不是由你说了算，而是由小区经理说了算的。

“我有两个提醒，可以供你防患于未然。

“我的提醒是，一方面，你需要改变汇报方式，原先你不都是口头上直接向supervisor汇报吗？以后改为书面汇报，将工作内容书面化后发给supervisor，抄送给小区经理，如有必要可以抄送给大区经理，同时要求supervisor对你的工作作出批复。这样操作，当面临变故时，你的手上就有一大堆证据了。

“另一方面，是我要着重提醒你的，你要改善和supervisor的关系，从你的叙述来看，supervisor是不认同你的。不认同的原因是什么，是真的如你所说他嫉妒你，还是你没有与他建立一致性？比如说，他希望你把注意力集中在a客户上，你却把客户集中在b客户上；他希望你着力发展电信市场，你却总往石化领域的客户跑；再或者说，他希望你多往政府关系上靠，你却总和民营企业家泡在一起；又比如，他希望你维持住现有客户，增加他们的订单量，但你的工作重心却放在开拓新客户上。作为销售，你们的大目标都是一致的，也就是完成销售指标，是否在这个大前提下忽视了上下级的一致性，导致他对你产生意见，你需要做出判断。这一点上，我没法帮你，明白吗？”

邓超欲言又止，一会儿喃喃问道：“要是没有效果怎么办。”

“ab电气是诚信的公司，要是证实了你的supervisor诋毁你，我们会coach（指导）他的行为。”

说完这话，李之星觉得有点惭愧了，通常的准则是，直接主管对员工的行为有优先评价的权力，其可参照度即便不是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七八十了。

40专业的销售经理只会根据业务调整团队，不会根据团队调整业务

华南区销售团队的艾米意外收到了裁员通知，意志脆弱的她受不了这个打击，拼命打打大区经理杰森的电话，杰森没了辙，一边借口叫艾米来上海出差，一边请李之星这个中立派来化解矛盾。

处理区域销售团队内员工关系的案子，李之星当仁不让，他一看艾米的眉宇中充满杀气，就知道不好对付。

他不很了解艾米现在的心理状况，只是从杰森那里知道这个艾米是刚生了孩子回来的，孩子半岁多，于是只好摆出hr的口吻从头开始问：“对于经理的裁员决定，你最大的不满意在哪里呢？”

这是他在做销售时总结的一套方法，这叫解决主要矛盾，他习惯把精力放在主要矛盾上，至于次要的那些，他不关心，对方也不在意，80%的焦虑和担心集中在20%的主要矛盾上。

艾米说：“其实我没有别的意见，我只是觉得裁员来得太突然，我每年都完成指标，公司没有理由裁我，即使我的业绩不好，还是有机会做pip的对吧。”

“那你的想法呢？”李之星用征询的口气说。

“我要求两个月的缓冲，两个月后我领了赔偿就走。”

她接着说道：“后来杰森说，我可以两个月后再走。”

“那对于这个结果你满意吗？”李之星问。

“我说不，既然要我走，那我这个月底就走，但是公司要多赔我钱。”艾米干脆地说。

李之星问：“那杰森又是怎么说的呢？”

“杰森不同意，他说该赔多少，合同里都是规定的，没有协商的可能。”

好嘛，李之星心说，又是个赌气的。

他礼貌地问：“你有没有思考过杰森为什么会裁你呢？”

“我的客户都被他分给其它人了，他不需要我了，当然希望我走。”艾米说道，“而且就因为我的客户都不在自己手里了，没了要挟他的筹码，所以他对我的态度很不好。”

李之星听出了抱怨的味道，根据他的经验，抱有这种心态的人，多半不会认真思索真实的原因，很会走入误区。

他转移话题问：“你的产假休得怎么样？”

“我休了四个月的产假，是符合公司规定的。”

“产前的半年里，是homeoffice（公司本部）的。”她顿了下又说。

李之星从她的回答里听出了些隐含的味道，于是追问：“homeoffice的详情是怎么操作的呢？”

“我每周有两天在办公室，别的时间我会在家里办公，这是和杰森商量好的。”艾米道。

李之星这下全明白了，艾米是做销售的，哪有做销售的整天不跑客户，待在办公室和家里的？他估计，杰森当时也不想答应他，只不过重要的客户在她手里，杰森不好立刻撕破脸，现在客户都被转移给别人了，交接也有一段时间了，杰森自然希望她越早离开越好。

他笑道：“现在接替你工作的人，是个什么情况呢？”

“新人，刚进公司一年半，”艾米干脆地回答，“我的70%的客户都给了她，包括两个很重要的客户。”

李之星微微点头，对于这种调整方式，他当然是理解的，这叫输入新鲜血液，老员工的工作激情会比较淡，不如新人有冲劲，一个健康的团队，需要有一定比例的新人存在。

他用引导式的口吻问：“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不离开公司，接着你能做什么？”

艾米说不上来。

李之星笑了：“总不见得把客户再还给你吧，一来牵涉到工作的交接；二来那个新人也会不满，人家辛苦做了这么久，最后还要吐出来，换了我也会有想法；三来即便要还给你一些客户，也肯定不是全部，你还是会认为杰森对你不好，对吗？杰森是个经验丰富的经理，他是冲着业务稳定和团队和谐去的。”

艾米的口气有点变软：“因为怀孕而被裁员，确实让人气馁。”

李之星趁热打铁：“我见过很多女士，30多岁了还没有生育，她们都处在最重要的打拼时刻，你说她们是生好呢还是不生好呢？你现在只有27岁，却已经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了，还有比这更好的吗？况且据我所知，你在怀孕期间，工资和奖金拿得并不少，那表示杰森对你是很照顾的。”

艾米的脸红了下说：“好了，我会和杰森多沟通，希望双方达成一致。”

若干天后，李之星和杰森说起此事，杰森倒是大度地表扬了艾米几句，表示裁员是无奈之举。但两人也都心知肚明，怀孕并不是避风港，利用国家政策逃避金融风险，其实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除非你有很好的上层关系，或者有不可或缺的因素，否则必须做好在“保护期”过后失去饭碗的准备。

李之星笑道：“还有一个情况，就是你找到一个不计酬劳不计个人发展的憨大，可惜这样的人越来越少。现在的年轻人，其精明程度令人发指。”

杰森也笑着说：“成功需要运气，这句话一点也不假，要不是我们赶上外企在中国发展最好得时间段，你我也都是炮灰。”

李之星点头表示同意。

他回顾此事，其实杰森的思路很简单：业务至上，只会出于业务的需要调整团队，而不会出于团队人员的需要调整业务。这种打算盘的方式，李之星也是经常用的。

谈这个事情的时候，是杰森来上海公干，李之星请他在粤珍轩吃饭，他们本来就有交情，杰森比李之星晚一年升到大区经理，但同样是个年少得志的主。杰森的心里也清楚，李之星离开销售的位子只是个度假休闲，是放开了压力出来玩的，他迟早要回去搞销售，也许不是ab电气，但脱不出这个行业，于是觥筹交错之间也会谈业务的事。

差不多快散席的时候，李之星问起肖海珍，那是南区的opsales（顶尖销售人才），李之星有过几面之缘，杰森压低声音说道：“肖海珍走了。”

“什么？”李之星疑惑道，“是自己走的还是？”

杰森摆摆手，李之星便心领神会地不再问了。今时不同往日，别人对你客气，但你还是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他既不做销售了，又不是对方的老板，若是一味寻根究底，未免失了风度。

这顿饭从下午6点直吃到晚上9点多，李之星回到“穷鬼别墅”时恰好10点。这一天太疲劳了，非得喝一杯红酒不可。

多年的销售生涯让李之星养成了一个习惯，回到家越累、越晚，就越是要喝一杯红酒，坐在吧台上、靠在沙发上、或者是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喝一杯红酒，无论多大的疲劳就都解除了，也可以说这是他的生存本能。

又想起了竹子。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总是时不时对竹子有所印象，都是两次吃饭时留下的记忆。他觉得女孩的表情太丰富了，短短两顿饭的时间就叫他看遍了喜怒哀乐，构成了活色生香的一幅图景。

她不是平板的而是立体的，所以他才会有这么深的印象。

“现在她在干什么？她睡了吗？”

李之星猛一冲动，拨了竹子的电话，没响两下，竹子就接了，欢快的回答让李之星身体一动。

他这是怎么了？他也一时给自己搞糊涂了，他什么时候会给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吸引住了？

好吧，或许这要归咎于她的真实。

不是吗？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很少有人愿意将自己真地展现出来，所以人也就逐渐失去了人味，有时候你会觉得奇怪，周围那些熟悉的身影还是人吗？

唯有她给他的感觉那么真实感人，他想。

几乎所有的时间里，都是李之星一个人在说话，而竹子只是静静在听，他从刚开始工作说到拿第一个订单，再到第一次被人陷害，借以认清了职场的黑暗，从刚开始蒙头傻做到学会为自己打算，在工作的同时开始谋算利益。

竹子俨然成了最好的聆听者，有时她会发表一两句自己的见解，但却不会打断李之星的故事。直到李之星挂断电话，她都听得很静很乖。

李之星看了看时间，刚好晚上12点，他紧闭了下眼睛，女孩的脸蛋不断闪现，有笑的有愁的有狡猾的有愤怒的。

要是她穿上晚礼服，会是什么样子呢？

要是她在夜色中披上薄纱，又是怎样的风情呢？

李之星突然感到恶心无耻，尽管作为男人他很清楚，男人有了第一次性经历后，会对性越来越渴望，这是天性，是客观存在的，但他仍然为自己竟然对这个小自己将近十岁的女人心生邪念感到羞耻。

他觉得她应该是圣洁的。

究竟是她身上的什么吸引了他？

要说长相，他身边漂亮的女人多了，更不乏主动往上贴的，她的脸蛋只能算平凡的，要说才情，恐怕她在上海二十多年，连几个著名的艺术中心都没去过吧，别的方面，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这就令人奇怪了，因为他爱沈漪，其中的逻辑是清清楚楚的：沈漪的脸蛋和身材正是他最喜欢的英秀型的，虽不如maggieq西化，东方女人的灵巧五官却更有味道；她有浓厚的艺术修养，高中才毕业就懂得用单反拍出画一样的照片了；她还烧得一手好菜，乐意在家烘烤曲奇饼干或制作培根乳酪面。

真的想不通，李之星无奈地咬咬牙，她宁可竹子是他不那么喜欢的一个人，那他自然而然就知道如何应付她，在应付那些女人的时候，他通常是游刃有余、泰然自若的。

不得已，他又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持着走到窗边，一推开窗，冰冷潮湿的寒气就汹涌过来，他拼命呼吸着，好让自己理清思绪。

他该怎么对待这个如同猫儿一般的女孩？她能承受得了伤害吗？

良久，李之星感觉身上覆上了冰霜，麻木的颤巍巍的感觉令他放松，

他一路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卧室，一头倒在四层叠起来的被子上，睡了六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