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真不错，”李之星笑了笑，听起来有点儿精疲力尽，“厦门是个好地方，一定要在鼓浪屿上住，而且一定要去小眼镜吃东西。”

他看着竹子灵动可爱的脸庞，她的指尖重新又开始跳舞了。她有多久没这样了？那每每容光焕发的脸没人能跟得上的独特的思路、那自然和天地混为一成的笑容，以及银铃般的笑声，有很久没出现了吧。

自从竹子以正式员工身份在采购部上班，两人就没单独联系过，就连打照面时也有点尴尬，当然，这只是李之星的感觉，竹子是否觉得尴尬，他并不清楚。

也许她从一段感情中走出来得比他更快，也许是她看出他并不深爱她，也许她知道就算自己做足100分他也只能看到60分，甚至更少，所以她很果断地脱身了。

但他始终不清楚那天的她怎么了，他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是在那天、那个环境下发生了改变？

这很意外，和他通常所了解的女性不同。

太不同了。

不过既然她作出了friend的宣言，那么他尊重她。他可以像一头豹子一样紧紧抓住她、保护她或者压迫她，只要她不表示反抗，他能把整个人都塞进她的头脑里，如果他愿意；但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会像另一种意义上的勇敢者一样甩开胳膊，离开她站着。

这段时间来，李之星的生活状态和多年来一般无二，有很多女人在他身边，她们对他而言不是重要的，他并不真正需要她们。沈漪也会出现，然后又消失，他也会尝试主动出现在沈漪的世界里，然后也消失，两人的状态很默契，深深了解对方，因此不会强求对方，更不会强迫对方。

他把自己关在由忙碌编织成的牢狱中，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这可以最大程度让他觉得舒适。但他偶尔也会安静下来，走出牢狱，进入另外一个清新的小天地，这个小天地并不是没有哀伤的乐土，那里残存着一切重要的回忆、值得纪念的人，还有那些破裂的思想。

他会想竹子，他想她的次数不亚于沈漪，这表明竹子对他的重要性不亚于沈漪，他确信无疑。

可他觉得竹子未必这么想，他猜测，竹子一定认为自己是某个女人的替代品，但那不是。

可他没法真正改变竹子的想法，这就是竹子。她的身体被一层透明保护层裹得严严实实，外人看不见，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知道。有时候，你好不容易穿过了保护层，但又被另外一股更大的抗拒力量弹了出来，当你重新站起来时，你发现保护层重新合了起来，那真是太糟糕了。

“我也去过厦门，那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

竹子笑得更开心：“羡慕了吗？要一起去吗？”

“好，什么时间？现在我就订机票！”

“你！”竹子站起来，又好气又好笑，“我整天忙着工作，基本没多少私人时间留给男朋友了！”

“但我希望你也能给我个机会！”李之星低沉地说。

竹子的耳朵边出现嗡嗡声，她突然感觉到了幸福、或者惊慌、或者担忧，李之星的眼神凝重、具有压迫感，令人无法抗拒，甚至野性十足，充满了攫取的气味。

李之星没动，但在竹子的潜意识里，他紧紧搂住了她的腰，他的手臂像钢铁一样坚硬，无法挣脱，他的思想破体而入，正在替代她本身的思想。

竹子有点不知所措，她试着不为所动，想象着那天在吴江路上，她是怎么拒绝火热的李之星的，当时她为什么能这么勇敢？勇敢地放弃可能到来的幸福？

而今，这份勇气又到哪儿去了？

初时竹子认为这是李之星的眼睛传递出了压迫感，令她勇敢不起来，李之星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后，她还是没找到那份勇气，她咬紧牙关，却无力说出拒绝两字。

“谢谢。”她莫名地说。

“谢谢。”李之星伸出手，想要推推竹子的肩膀，这一切完全是下意识的，他并不是在试探竹子的反应。

他的身子往前探，不由自主地向竹子靠了过去，竹子没有躲，但她紧握的双手像是在积蓄力量，终于她说了句让李之星瞠目结舌的话：“你是最该死的人，整整半年你都没记得我，你甚至忘记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你没有资格约我游玩！”

李之星脸色铁青，但一瞬间就又恢复如常了，只是他的胃在痉挛。

“对不起，我想我记错了，我以为你的生日是后天。”

竹子突然笑了，李之星赫然发现，不知何时竹子的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水，她丝毫不顾，任由小溪流过脸颊，不过她真的笑了，就像两岁的孩子看见五彩缤纷的棒棒糖时的笑一样。

“你没错，你没错，我的生日真的是后天！我骗你的！”

李之星的身子忽然晃动起来，他在摇摇晃晃中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

是的，这就是她在他心里拥有位置的原因，他永远也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或许连她自己也跟不上自己的思路，所以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刺激和新的体验。她看上去稚嫩青涩，实质上不知多少心会被她俘虏，她是他所见过的将“半糖主义”演绎得最好的女孩。

况且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而非做作的。

“ly

，你行的！”他说。

“不，你赢了！”竹子说。

两人匆忙地找了个安静的咖啡厅，双方都感觉从没如此迫不及待过，仿佛横在两人之间的是那座七夕桥，时限一过，桥就消失，就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聊天无比愉快，他们的思维方式如此相同，经历如此接近，就像好久没见面的老朋友一样，这次换成了竹子说很多话，她说她的生活工作和感情经历，李之星非常专注地聆听。

对竹子来说，她正处于微妙的情绪边缘，一方面，她恨不得和李之星说上一夜，因为下一次机会不知何时会来，她清楚，李之星是不可能一直陪着她的，她也不可能像曾经粘着张子菁那样粘着李之星，何况工作状态下的她也不喜欢粘着别人；另一方面，她又期望着能和李之星说上很久很久，去厦门的七天太短，一辈子还差不多。

65权力之争

春节刚过，竹子重新又让自己陷入到工作中了。

对她来说，工作并不是沼泽，落进沼泽的人拼命想要出来，却越陷越深，直至没顶。相反，工作是件厚实舒适的大沙发，陷在大沙发里的人，感觉到的是安全以及爱。

经过最后的调整，代理商名单确定，制作铜排的名单、被安排参加旅游和培训的代理商名单、以及给各个代理商的礼品清单也都确定，至此采购部和市场部销售部的接口基本结束，工作内容全都转移到了竹子身上。

期间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年初时，亚太区ceo换人了，新来的叫吉米的家伙，曾经是ab电气能源集团的东南亚ceo，此次调派属于升迁。吉米刚到不久，就有看得见的改革措施。

首先吉米同前任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前任罗德同学是注重产品开发和市场拓展的，注重长期的收益，而吉米更重视数字，他的着眼点很明确：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期限内，能否带来满意的收益。

有识之士做过一个经典的评价：罗德养了口猪，一年才能出肉，吉米养了一只母鸡，半个多月就能下蛋。

现状就是，罗德去年养的猪，有的到今年才下了仔，白白便宜了吉米，加上吉米自己养的母鸡，订单预测时形势良好，第二季度同比增长创新高绝对是可期待的。

由于看到实际产出，吉米更看重销售团队，几次销售部和市场部均有人在场时单单表扬销售部不说，预算上更是有了实质性的倾斜。

此消彼长，市场部本来是花大钱的地方，现在能花的钱少了，做起工作来不那么得心应手了，不仅员工们叫苦不迭，而且销售额也不增反减。

李锦波眼看失势。

李锦波比张曼生失势时更着急，人家张曼生就算失了势，介于他的性格，会主动争取资源，也敢于在大老板面前拍桌叫骂，李锦波却是国企出身，顶撞老板的事情是做不来的。

无奈ab电气是个现实的公司，叫得最响的人能拿到最大的好处，李锦波拿不到钱，只能卡住预算。

最终的结果是，上头的老板不待见他，手下也不服他，有蠢蠢欲动想要挪窝的，有利用公司资源做私活的，还有不干事混日子的，真正进入了内忧外患。

于是李锦波只好亲自出面谈客户，自愿给区域团队打杂，给自己寻找尽量多的工作。

大家都说，李锦波的工作内容增加了，value（重要性）却低了，张曼生得势后，将一部分低value的工作内容转嫁给李锦波，自己手里尽握着highpoenial（重点潜在）的客户和代理商，日子无比风光。

竹子一改以往一碗水端平的策略，全面倾向于销售团队，凡是销售团队的要求，她都优先处理，资源不够分的情况下，总是优先满足销售团队的。

操作了一段时间，销售团队从上到下众口一词称赞竹子，也没听到市场部的抱怨。

66如何筛选供应商

一切准备工作完成，接着就是供应商的选择审定和签订合同，这块工作和接着的发货督促，才是时刻需要keepaneye（多加小心）的。

竹子手上有三个现成的供应商，一是马克所在的新世纪，这是家规模不大的私有企业，还有两家分别叫乐图和益通，是本土成熟的礼品供应商，盘子做得很大，在很多大中城市都有分部。

之后又有两家礼品代理商找她，其中的一家，竹子在网上找到了精美的介绍网页，但她去网页上所标称的公司地址踩点时，却发现那个地址的办公室是空关着的，竹子连忙将其排除。

另一家找上门来的供应商也有缺点，竹子不敢用他，所以最终的供应商还是只有乐图、益通和新世纪三家，符合三方报价的标准。

接着是约见供应商。

对于这次采购的供应商审核，竹子并不是没有做过仔细的考虑，她想过主要有三方面的问题。

一是价格。价格包括产品价格和运费，如果在上海采购再发往全国各个城市，运费相对就高，如果是在各个城市本地发货，运费就低廉得多。

乐图和益通这样类型的供应商，他们全国各个城市的分支机构规模都不小，能够在供货速度和运费上满足需求，不过他们的缺点是各个城市的分支机构均独立进行财务核算的，她现在联络沟通的是上海分公司的销售经理，但如果要通过上海分公司的销售联络到各个城市的销售，需要在供应商公司内部走一个很复杂的流程。

而新世纪的内部结构简单，沟通方便，缺点是上海发货，货物易损坏却运费高。

二是服务。为了维护公司形象，一个可靠的供应商应该是能提供稳定售后服务的。

三是付款条件。

乐图和益通都是很大的供应商，ab电气同样是很大的客户，双方的付款方式都很苛刻，而且态度强硬。关于这两家供应商的付款方式，竹子听过一二，多半是要求款到再发货的，最多能允许的是在交货时交付支票，但ab电气的付款则是收到发票后的90天内付款，要想缩短付款时间就要cfo特批，但即便是特批，也从来没有过在货到前就付款的先例。如果没有一方能率先做出妥协，达成协议根本是不可能的。

相比起来，新世纪因为是ab电气的长期合作伙伴，长期为ab电气服务、采购办公用品，所以付款条件上跟从一贯的约定，在交货完成30天内付款。这是新世纪比乐图和益通更胜一筹的地方。

考虑完这些事情，再处理掉一些小项目，不知不觉已经超过晚上8点了，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李之星在陪客户，张子菁则在实验室开会，她想打个电话跟朋友聊天，却接连找了好几个都没空，一股落寞感猛然袭来。

突然座机响了，竹子诧异地接起来：“你好！”

“我就猜到你还在加班。”李之星的声音。

“天哪！你实在是太了解我了！”竹子欢快地说。

竹子真正地惊叹了，她的心情很愉快，这个时机正确的来电抵得上不合时宜的100个电话，李之星的英俊脸庞活灵活现地跳跃出来，他近在咫尺。

“累吗？”

“嗯，有点儿。”

“我给你叫了晚餐，是韩国料理，做的时间很长，不过我想快了。”

“好啊！谢谢！”

“五分钟以后就到了。”他补充道。

“五分钟！”竹子惊叹道，“你很久前就叫了吧，要是我不在加班怎么办呢？”

“我相信你在。”李之星低语道。

“好了，我在开车，得安全行驶。”

不过刚挂了电话，疲惫又重新卷土重来，竹子想，真是奇了怪了，李之星就像一尊保护神，所到之处恶灵退散，担忧、烦恼、困倦都会自觉地退开，他一走，怪物们就重新扑上来了。

她捏捏眉心，好大的工作量啊，这还只是初期，刚开始和供应商做沟通就已经这么累了，等供应商的价格来了，再加上其它条件的谈判，看来又要多几个不眠夜了。

五分钟以后，韩国料理来了，有豆腐汤、石锅拌饭、拌蕨菜和烤牛舌，竹子的心情特别好，竟然一扫而空。

67如何审核供应商

竹子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活状态会这么混乱，还有她的心理状态，她没法停在一个人身上，往往前一秒钟想到的是李之星，后一秒钟思绪又跳到张子菁身上了，

她都被自己弄糊涂了，她究竟想要什么，是一个陪伴在身边的人，还是一个心灵伴侣？本周以来，她每天都有饭局，不是和张子菁，就是和李之星。要是和张子菁吃晚饭，必然会在校园里游荡一阵，享受思源湖面吹来的风，或者把小脚浸到思春湖里去；而李之星每次都会带她去一个不一样的地方用餐，餐后又会带她到酒吧、咖啡馆，或者是一些只有经朋友推荐才会知道的小店。

在不同的时刻，她的小手被两个不同的人搀着，在从前，这是想也不敢想的。

这是离经叛道！

如此颠簸起伏的状态持续了一周，竹子徘徊在李之星和张子菁之间不能自拔，要是当晚和李之星用餐，她必然会打个长长的电话和张子菁交谈，要是和张子菁吃饭，她必然希望李之星能打个电话跟她聊聊。

初时，她以为吸引自己的是感官上的刺激，后来她发现，她是想借着两人的帮助找到正确的心灵方向。在她的奇异、新颖、多变的脑海中，总是会出现新的想法，或者是质疑旧的思想，或者引领她探索全新的领域，而另外两名男子也都是卓越的思想家，这很有趣。

也很刺激！

每个晚上，竹子的头脑里都会有三种思想产生撞击，李之星的、张子菁的，以及她自己的。这段时间要考虑的其实特别多，与其说她在审慎爱情，不如说她是在审慎人生。

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她习惯性开始逐步沉静。

终于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初次面谈后一周，三方的报价都来了，竹子便静下心来看价格。她不知道别的采购经理是怎么审核价格的，她的做法是：列一张表格，将不同供应商的每款产品排列在一起，以便看出哪个公司提供的报价最低。

可这么一看，竹子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原因就在于，三个供应商提供的产品型号都是不一致的，不用说型号，甚至连品牌都不同。比如液晶电视，乐图提供的是cl的，益通提供的是三星的，新世纪提供的是飞利浦的，要知道不同品牌产品的功能和性能大相径庭，很难去判断孰贵孰贱。

这可真愁坏竹子了，虽然供应商提供了产品介绍、有图片甚至详尽的功能参数，但她总不能把时间全都花在这个项目上逐项核对产品价格吧！

可她又不能马马虎虎随便挑一个供应商。要真这么做了，万一李锦波、或者是张曼生质疑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