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前昏后

作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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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诗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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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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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196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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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秦超


秦超不会料到,当他闯进加油站超市准备抢劫的时候,他距离死神只有十六分零四秒。后来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感到自己的胸膛像着了火,才终于恍然大悟这原来才是王八瞎子说的大难临头。


这时候,秦超的脑子如同胶带放映机,咔咔咔地闪过很多镜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按照原先的剧本,他再过两天就要大婚,当下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才是。一个星期前,他和自己的表哥路过王八瞎子的摊位,王八瞎子说他印堂发黑,近期必遭大难,解决之道就是遇到事情千万别动手。没等王八瞎子说完,秦超就抡起膀子扇了他一巴掌。他整一个瞎子,居然能看到别人印堂发黑!王八瞎子被他扇了之后,竟也不生气。他捂着自己肿大的左脸,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笑笑咧咧地爬开了,嘴里念着:“叫你别动手你偏动手,死定了,死定了。”


扇了这一巴掌,秦超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阴沉。王八瞎子今年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九了,正是因为他命长,又瞎了眼,大家才管他叫王八瞎子。王八瞎子在这市里浪迹了几十年,混得跟乞丐没两样,但名声倒是很响。秦超是不相信命理这一套的,那都是迷信,是封建社会的残余。但扇了一个老头,秦超心里自然还是不好受。再加上表哥李大牙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重复摩托车的事,他的脑袋忽然就晕了,跟吃了迷药似的。


李大牙!秦超总算是想起来了。这一切可不都是李大牙惹出来的,这个倒霉催的!自从他收了两三万块钱的礼金,李大牙就天天缠着自己,要跟自己合伙做单生意。说是搭上了市公安局的赵林赵支队,从他那里搞到一批摩托车,大大小小总计四十多辆。赵林开价五万,李大牙说他已经联系好了下家,一转手必能挣个三五万。不然他以后就改姓史,天天吃屎为生。李大牙虽言之凿凿,可秦超心里仍不放心。他秦超在码头卸货,平常一个月能挣个两千多。他不相信外面的钱有那么好赚,好赚的钱肯定也轮不到他。但这会他是真的晕了,特别是想到婚前婚后的种种开销他都算不清自己要干几个月才抵得上。


他就这么盘算着,李大牙就这么念叨着,到了家,他就糊里糊涂地把钱给了李大牙,外加自己两年下来攒的一万多。可一转眼的工夫,李大牙就失踪了。打电话电话关机,家里厂里通通找不着人。秦超眼睛一下子就绿了,头晕得尤其厉害。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满大街去找李大牙。他知道李大牙一有钱就会去找小姐,所以他就在李大牙常去的发廊门口蹲了两个夜晚,抽了四十七根烟。等抽到第四十八根的时候,他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直接冲上二楼,踹开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愣是没有找到。他还扇了那个跟李大牙往来甚密的妓女一嘴巴,但依然一无所获。过了几天,他听说除了李大牙,另外还有三个男人也离奇失踪了。事情闹得很大,外头的记者都来了。警方说这很可能是一次连环杀人案,希望知情的民众踊跃反映情况。秦超对案件一点都不关心,李大牙是死是活他也不是很在乎。不过,他倒是很想去派出所,把李大牙拿他三万八千五百块钱的情况反映给青天大老爷们。不过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比青天大老爷还不靠谱的人是找不到了,尤其是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城市里。而且要是事情闹开,大家都晓得他秦超拿了礼金去做买卖,他也不好交代。


眼看着婚期逼近,秦超每天都像是生活在火坑边上心急火燎,坐立难安。办酒席,买彩礼,除旧添新,所需的资金没有一笔不在那三万八千五百块里。再这样下去,婚肯定是结不了了。话说回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此次婚事,秦超原本就是被赶上架的鸭子。你们没见过他那媳妇,虎背熊腰力盖世。胆小之人光听她那小名“虎妹”,便能感到腾腾的杀气。秦超认识这个虎妹有些日子了,平时真没觉得这是个娘们。他第一次似乎也是唯一一次对她起了念想,是在两个月前一个小雨淅淅的夜晚。当时李大牙生日,他在附近的kv包了个房,请了几个朋友,其中就有虎妹。那天虎妹有些反常,来了不唱歌,讲话也是羞答答的,还一个劲儿地喝酒。派对结束,虎妹已经不醒人事。他和李大牙费了九牛二虎才把她扛到自己家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趁他洗澡的当口,李大牙居然在自己的床上把虎妹给上了。等她从厕所出来,李大牙已经溜之大吉,留下一个下身赤裸的虎妹。虎妹两腿大张,私处黑乎乎的,还带了些青黄色的液体,十分不雅观。这是秦超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神秘的东西,他虽然在网吧的电脑里见过千百回,脑子里也时时勾勒着,可此时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他没有作者的才华,如果有,他就会这样形容那个东西:“它拥有平凡的肉身,却犹如黑洞般不可捉摸,不可抗拒。而较之黑洞,它又是那么的温暖,仿佛冬日里的暖阳,仿佛游子梦里的故乡。”秦超书读得不多,不懂得吟诗作对,不懂得卖弄风情。但面对诱惑,他的身体有着最本能的反应。第二天早上,他在虎妹的河东狮吼中被踹下了床。爬起来一看,只见虎妹对着床上的一滩血迹哭爹喊娘。他起初以为虎妹哪里受了伤,岂料那血迹竟是她的红花所化。秦超倒不是想逃避责任,可他记得昨晚自己折腾到半夜三更,射出的液体约莫有两个茶杯之多,却从未见过什么血红的颜色。但是秦超丝毫没有辩解的机会,因为在他醒来的半个小时以后,虎妹就在哭哭啼啼中叫来了自己的里亲外亲。一大伙人把秦超的住所围得水泻不通,齐声声地喊着要揍他。秦超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吓得腿都软了,只好叫来自己年迈的父亲。又半个小时过去了,事情得到了解决,秦超和虎妹的婚姻也就此订下。


如此想来,罪魁祸首还是李大牙。对,都是他,这个挨千刀的!秦超躺在地上越想越气,若是爬得起来,他肯定要爬起来向晓丹和赵林哭诉一番。如此不幸的遭遇想必能博得他们二人的同情。但他已经爬不起来,胸膛开了那么大一个窟窿,哪还容他有起身的气力。他的恨他的委屈,只能化作苦涩的泪水,默默流去。此刻,他倒是对蹲在自己眼前的晓丹惭愧不已。几天前,就在他为钱的事急得焦头烂额之际,他无意中听说这里最近值夜班的是个姑娘。姑娘名叫晓丹,虽有些疯疯癫癫,可长得十分俊俏。他便记下了,连续三个夜晚跑来踩点。加油站超市在城市的边上,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了夜间,车辆偶尔还有,人反而很稀罕。本来昨晚秦超就想动手了,但忽然来了一阵风,吹得他心惊肉颤。犹豫再三,只好作罢。今晚天空灰蒙蒙的,夜色黑得砸眼,他一下子就来了勇气。时间刚过十一点,他戴上鸭舌帽,背着一个双肩包,拿起刀便冲了进去。他抢光了晓丹收银机里的现金,还从另一个抽屉里搜出四部手机,两个金戒指以及一个男士手表。那手表看起来十分高档,秦超将其戴在手上,居然正正合适,就像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秦超别提有多兴奋,可好死不死,公安局的赵林赵支队偏偏这时候来加油。要是没有他,他秦超的胸口也不至于开了窟窿。秦超现在是后悔了,他后悔没有听王八瞎子的话,他确实不应该动手。如果他不动手打王八瞎子,他可能就不会昏了头把钱交给李大牙。如果他不动手抢劫超市,他可能就不会被赵林逮个正着。可罪魁祸首还是李大牙,如果没有李大牙,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他恨生命中有李大牙这个表亲,他恨得肠子都烂掉了……


二、晓丹


后来晓丹在派出所一间灯光幽暗的屋子里向民警说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说那天她过来接班的时候就有了不详的预感,她看到天空红了一大片,红得吓人,像是谁往上面泼了血水。晓丹今年二十七了,在过往的生命中,她曾不止一次见过这类吓人的景象,事后没有一次不发生灾难。比如好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她独自走在冷清的路上,忽然见到天上出现了五轮绿得发紫的月亮。一回头,身后不远的地方就有屋子着了火。大火烧了整条街,生生把黑夜照成了白天。晓丹记得她就是打那晚起成了寡妇的,她的丈夫死在了大火中,被火烧成了炭。说起她的丈夫,晓丹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只是隐约记得他的脑门半秃,嘴里长着两颗金子做的门牙。她丈夫每次跟她说话,她都会被那金灿灿的门牙晃瞎了眼,以至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丈夫常常被她气得语无伦次,大骂一声“蠢蛋”,抬起脚就把她踹翻。


派出所的民警说你不要扯远,讲重点,重点。晓丹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天生愚钝,不知道重点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来讲。晓丹忽然有点难过,她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这么多年来好像就没做过什么正确的事。晓丹的爹可惜前不久入土为安了,如果此刻他能从泥土里爬出来,他或许会安慰她几句。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晓丹这一生是多么的不幸。晓丹出生那天,就遇上天降暴雨。大雨把大半个城市都给淹了,晓丹的父母无奈被困在一间小平房里。赶来接生的,是个乳臭未干的护士。护士手忙脚乱了半天,孩子没有出世,母亲倒给折腾死了。护士慌了神,等孩子出来,她抱都抱不稳,直接砸地上去了。晓丹从此烙下了脑残的后遗症,医无可医,治无可治。


晓丹知道自己笨,她也希望自己能聪明些,可聪明这种事岂是想就可以有的?在生命的初期,她也曾上过学。识了几个大字,能写清自己的名字,这已然让她欢天喜地。然而,上学对于她着实是一种煎熬。学校里,老师同伴总拿异样的眼光看她,这令她非常的难受。有两种眼光她这辈子见得最多,这是其中的一种。十几岁的时候,她辍了学,一心一意在父亲的杂货店帮忙。很多叔叔伯伯趁她父亲不注意常偷偷用余光瞟她,那是第二种。晓丹不懂修辞,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些眼神。不过她觉得第二种是带着微笑的,比第一种友善得多。


晓丹的脑子虽不太完整,身体的发育却早得惊人。在她父亲看来,她简直是在一夜之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那是一个的清晨,她站在椅子上挂一个灯笼。温暖的阳光照了过来,透过她单薄的衣服,她父亲吃惊地看到了一对隆起的双峰。他为此羞愧了很久,并用更久的时间教会她使用文胸。


很多事情晓丹都只是懵懵懂懂,比如她不大理解为什么生意越是兴隆她父亲对她反而越凶,或者是对某个熟悉的叔叔忽然之间她必须改口叫老公。她现在只记得,她后来的丈夫有一段时间经常来杂货店和父亲喝茶下棋,他看她的眼神就是带着微笑的。那一年,晓丹虚岁十八。第二年的春天,她的父亲就把她和她的东西打包好装进车里,一起送去她的丈夫家。婚礼很简单也很短暂,但晓丹至今还念念不忘,因为那几乎是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刻。当时家中里里外外挤了很多人,晓丹坐在闺房里,几个姑娘把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晓丹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实在是受宠若惊。但她的欢喜到了夜里就戛然而止了。深夜时分,大伙都已散去,晓丹坐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第一次单独面对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喝了酒,浑身上下透着难闻的酒气。他像是跟她说了些什么,但晓丹没有听清,因为她一直盯着他那闪闪发光的门牙,心里感到十分惊奇。突然,她的丈夫把她给推到了,还把她漂亮的衣服撕得一干二净。那个夜晚,晓丹还不知道强行塞进自己下体的是什么东西,她只是觉得疼,疼得火辣辣的,俨如着了火。后来她终于看清了那个丑陋的可怕的东西,虽然看多了,慢慢地也习惯了,甚至不介意将其放进自己嘴里,但她始终对它心怀恐惧。它给她制造了太多的痛苦,她搞不懂丈夫是因为淘气还是因为恨自己,居然喜欢玩这样的游戏,而且乐此不疲。后来,他甚至弄来了一个奇怪的架子。每次,她都要脱光衣服爬上架子,然后再被五花大绑。晓丹伏在架子上,觉得自己的姿态像是一条狗,非常的滑稽。但她笑不出来,疼痛很快就从她的下体传到她的脑神经。晓丹总是疼得想喊出声来,可她又不敢。在她看来,眼下发生的事情是极其肮脏极其丢人的。如果某天被人知道了,她说不定会因为无地自容而一头撞死过去。


有天夜里,她的丈夫喝多了,带了几个朋友回来。晓丹做了一天的家务,洗了个热水澡,心情本是十分的畅快。但她刚从厕所出来,她的丈夫就骂骂咧咧地过来扯她的衣服。她很想提醒丈夫旁边还有人在,可他什么都听不进去,甚至还对朋友的袖手旁观义愤填膺。不多时,她就被几个大老爷们抬上架子,绑了起来。他们虽然喝得醉醺醺的,路都走不直,可一旦脱了裤子,倒能折腾得很起劲。晓丹说她过去疼过,后来也疼过,可像那晚那么撕心裂肺的疼法是没有的。她疼得眼泪直流,疼得鼻涕都涌进了嘴里。慢慢地,她的头也开始跟着疼了。晓丹这下子想起来了,她的头痛就是那个晚上烙下的。


那几个大老爷们折腾累了,横七竖八倒头就睡。晓丹自己从架子上挣脱开,趴在冰冷的地上极为疲惫。她也很想睡去,可此刻她的身体异常难受,犹如掉进了粪坑里。她爬进厕所重新冲洗了一次,但她觉得很多肮脏的东西已然进入到她的身体里,怎么也冲不掉了。她回到房里,房里充斥着一股恶心的腥味,她的头便又疼了起来简直要裂开。于是,她把窗帘点着,想借着火将气味祛除干净。五分钟后,她裹着衣服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垃圾袋仿若讨债的幽灵,在她的头顶盘旋。就是在这时,她看到了五轮绿得发紫的月亮。那景观多么叫人惊叹,晓丹很想招呼别人一块观赏。可他们都跑到了她的身后,她的身后大火通天。晓丹心想,火再大毕竟也是人间的寻常物,怎么能跟五轮月亮比肩?


晓丹有些失落,她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一个小孩掉了队,抱着皮球站在她的跟前。小孩三四岁的模样,留着一条小辫,水净的眼睛一闪一闪,甚是可爱。她觉得自己要是能生个孩子,可能也不会这么招丈夫讨厌。但结婚至今也有一段时间,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父亲带她去王八瞎子那里看病。王八瞎子说了句“吃什么补什么”,就把他们给打发了。不知道为什么,晓丹对这句话记得特别牢。这话常常在她耳边回荡,每当她头疼发作,这话便愈发响亮。就像此刻,晓丹望着身前的小孩,这话就仿佛脱缰野马,在她的脑壳里横冲直撞,令她叫苦不迭。


人们听到小孩的哭声赶过来时,小孩的半边脸已经被啃掉了。晓丹磨牙吮血,头发蓬乱,俨然恶鬼一般。很多当晚在场的人现在都不愿意回忆这件事,晓丹成了他们这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


晓丹觉得王八瞎子不愧是半仙,因为没过多久,她的肚子就明显胀大了。那时她生活在一个小房间里,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轮流来看她。她向他们宣布了怀孕的消息,他们似乎很紧张,马上把她送进了医院。后来他们告诉她那不是事实,她瞅了瞅自己的肚子,肚子确实已经平复。她想这肯定是由于吃得不够多所导致的,不禁暗自惋惜。


晓丹在那个小房间里呆了几年的光景,然后在某天清晨,她见到了阔别多时的父亲。她父亲年纪不算高,但已是白发苍苍。女儿遭遇了那么多事情,他的生活自然不得安宁。晓丹入院后不久,他便不堪其扰,将便利超市搬到了郊区。现在晓丹虽然平安地回到家,可他依旧忧心忡忡。没过两年,他两脚一蹬,竟与世长辞了,留下一个加油站超市和孤零零的晓丹。


晓丹住在超市的楼上,平日里超市都由她的堂叔打理。不过最近一阵子,晓丹失眠得厉害,便索性辞掉一个店员,自己亲自值夜班。事情的起因是她失手杀了一条狗,那狗是她爸爸养的,已经养了五六年。两个星期前,那狗像是忽然发了疯,一直狂吠不已。晓丹一连几个晚上都被它吵得无法入眠。后来她生气了,随手抓起一把菜刀就抛了过去。那刀居然劈中了狗的腹部,在狗的肚子上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狗的肠子都掉了出来,其中还裹挟着几只小老鼠。晓丹这才明白,那狗原来是怀了孕。可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那狗当场就死了,死的时候还拿眼睛直直地瞪她,瞪得她心里发凉。晓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然,她很快就病了。首先发作的是她的头,接着,她的五脏六腑也酸痛难当。就像是有千百只虫子在她的身体里穿梭,喝她的血,吃她的肉,非要把她折磨成一具尸首。晓丹知道,那只母狗在报复她。如不赶紧治理,她必然很快就将死掉。


晓丹很想仔细地谈谈自己的治疗方案,但眼前的民警似乎没有这个耐心。他不停地拍着桌子,说:“别跟我扯东扯西,我只想知道超市里发生的事情。”晓丹这算搞清楚了,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重点。在晓丹值班的这一个星期里,几乎每个晚上都不怎么太平。所以当秦超拿着刀冲进来时,晓丹一点都不感到吃惊。倒是秦超紧张得厉害,连刀子都拿反了,老拿刀背威胁她。她曾想纠正他,可每回她要说些什么,他都要她闭嘴。男人似乎都一个样,从不愿意好好听别人讲。


秦超不仅抢了她收银机里的钱,连抽屉里的手机和手表也不放过。她告诉秦超那不是她的,秦超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巴掌。后来,天下起了雨,电闪雷鸣的,好不吓人。就在这时,外面来了一辆汽车要加油。汽车的喇叭不住地响,可秦超不让她动。她听着喇叭的响声,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喇叭声刚停,公安局的赵林赵支队就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她很希望能跟他解释一下,可秦超用刀抵住她的腰,在她的耳边说,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捅死你。好在赵支队很大度,他的气很快就消了,还跟秦超聊起了手表。最后,赵支队说你们去帮我把油加满,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做。可秦超一动也不动,只说你自己去加,我们不收你钱。晓丹觉得这个秦超既不懂得做生意,也不懂礼貌。她听不下去了,也不顾秦超同不同意,就跑了出去,去把赵支队车子的油加满。她回来的时候,赵支队和秦超已经打成一片。秦超拾起地上的刀子要去刺赵支队,但赵支队从腰间拔出了枪,将他轰得四脚朝天。秦超撞翻了货架,商品散了一地。但她不感到可惜,让她感到可惜的是那艳红的温热的鲜血。她跪在鲜血旁,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时,有只手落在了她的背上。那手在她身上游走,她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心又熟悉的腥臭。不知不觉,头就疼了起来,疼得她晕头转向。


三、赵林


“我已经在找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是,他死了,肯定死了,不死都被你诅咒死了,你满意了吧!”赵林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累积了数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夜晚爆发。


赵林是市公安支队的队长,他这个队长已经当了六七年。职位虽不算高,可因为国泰民安,日子过得倒也称心如意。不过刚刚过去的一个星期,市里接连发生了四起失踪案,这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四名失踪者皆为男性,年纪在二十五到四十之间,失踪的时间无一不集中在午夜。赵林凭着多年的经验,觉得这很可能是一次连环杀人案。这几起失踪案已经惊动了一些媒体,今天有个记者采访他,他便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他听,还开玩笑说希望广大男性同胞深夜不要出行,因为说不准凶手就是某个角落里的妓女。不料过了几个小时,关于他的专访就上了城市晚报的头条,题目是:“失踪案变凶杀案,警方称凶手疑似妓女”。局长连夜打电话将他喊到局里,问他是否掌握了关键的证据。赵林说没有,局长就拍案而起,说:“没有你就敢信口开河,没有你就敢当街放屁?”


赵林开着车行驶在漆黑的马路上,此刻距离他被局长奚落已过去两个小时,距离他开枪打死秦超还有半个钟。他的心情本来已经很低落,妻子的喋喋不休叫他更加疼不欲生。他和妻子结婚十来年了,育有一个女儿。妻子最近正值更年期,遇上什么事都唠叨个没完没了。他和女儿都很烦她,女儿刚刚离家出走,他若是没什么事,基本也不往家里去。当然,女儿的事和他不无关系,假如他不动手打她的小男朋友那个不要脸的小混混,她大概也不至于一走了之。可他觉得这事怨不得自己,他不过是爱女心切,才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女儿今年十岁,长得跟一朵花儿似的。赵林爱她,疼她,这自不必言。偏偏女儿一点都不领情,凡事都跟自己作对。不久前,她居然还跟一个高年级的混混眉来眼去。赵林气不过,又不忍心打女儿,就跑到学校把那个混混打了一顿。女儿说这是对她的极不尊重,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这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对女儿,赵林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伤心。不过,他三更半夜开着车在外奔波倒不是为了找女儿。他知道女儿就在自己妹妹的家里,用不着他担心。他此时要找的是他的小舅子,就在两天前,他的小舅子也失踪了。


这起失踪案还得从一个星期前说起。一个星期前的傍晚,赵林在一间茶馆里等一个叫李大牙的人。赵林的支队先前查获了一些摩托车,他已经和局里的人打过招呼,准备把摩托车偷偷卖掉。李大牙已经付清了款项,现在只消带去他去取。可赵林在茶馆里喝了整整三泡茶,李大牙始终不见踪影。到了晚上,他就听到有人报案,说一个叫李大牙的人失踪了。赵林虽说很困惑,不知道这个李大牙在搞什么名堂,但李大牙倘若就此人间蒸发,那对他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因而对于这个事,他一点也不上心。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局里很快又接到了两起失踪案。到了两天前,连他的小舅子也无缘无故失去了联系。赵林这才紧张了起来,开始四处走访,但总体而言并无头绪。


小舅子这一出事,他的妻子比谁都着急。她原本就是个烦死人不偿命的主,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赵林掐指算了一下,他的妻子平均每一小时零八分四十二秒钟打一通电话询问案情,每次都要哭天抢地。赵林心想失踪的为什么不是妻子,他倒是真的有点想挖个坑把她埋了,以图耳根清静。心平气和的时候,赵林遥想当年,会不由得感叹时光的无情。他的妻子也曾青春靓丽,也曾善解人意。结婚前他们如胶似漆,结婚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是相敬如宾。可打从有了孩子,妻子就逐渐朝菜市场里做买卖的妇女看齐,不仅声音如雷,身材更是一落千里。不过话说回来,他赵林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赵林眼看要四十了,人们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可他这支花还未盛开就已近凋零。有天早上,他无意中在镜子里看清了自己身圆体胖,皮肤松弛,两眼无神,头发稀疏。天呀,那居然就是自己的模样!他很伤心,觉得自己确实正在老去。大概只有和小野菊在一起时,他才偶尔能感觉到一些青春、一些朝气。


小野菊今年十九岁,是个孤儿。两年前,她到公安局投诉某某某对她的欺凌。当时赵林坐在办公室里,一眼就被她迷住了。赵林知道某某某,那不过是附近酒吧的一个小头目。于是他当即领着小野菊去了酒吧,并当着她的面狠狠地教训了那个家伙。小野菊感激涕零,当晚,她就被赵林哄上了床。后来,赵林经常在她身上寻欢作乐,这是他生命中最欢快的时光。不过两年下来,他越来越觉得小野菊是个城府颇深的小妖精。她绝不满足于赵林这个市局的支队长,不,事实上,她已经借着赵林勾搭上了他的上司刘副局长。现在,她在赵林面前一改之前的言听计从,变得趾高气扬。就在刚刚,赵林带着满腹的委屈从局里出来,本想到她那里寻求慰藉,却不料被她百般刁难。赵林是个暴脾气,没什么耐心。小野菊不从,他便来个霸王硬上弓。可恰好这时小野菊的手机响了。小野菊一接电话,赵林整个就怂了。


“喂,是局长呀!”她用十分做作的声音说,“没,没干嘛。在接待你的一个部下。名字嘛,哟,我还真不是很知道。他也没干什么,他敢干什么呀,我可是你的女人。可能,就是想讨好我吧。”


这个可气的***!刚才她还拒不服从,此刻竟又十分主动。她摆弄着身体,眼睛发着电。她一边和刘局长打着电话,一边慢慢地脱掉了文胸,还把手伸进了裤裆。“要不,我让他跟你聊两句?”小野菊得意地笑着,拿脚跟去挑逗赵林挺拔的命根。赵林憋得脸都红了,可又不能发作,只好甩门而出。***,***,臭***!赵林气得咬牙切齿。他觉得最近谁都跟他过不去,现在连天公也不作美,一通打雷闪电,居然下起了倾盘大雨。


黑暗的道路上出现了些许灯光,那是一个加油站超市,赵林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到了郊区。他把车子开过去,想加点油,但他按了半天的喇叭,也不见有人出来。本来油加不加问题不大,只是赵林心里憋屈,他不相信自己连加个油都费劲。他下了车,怒气冲冲地进到超市。超市的柜台里站着一男一女,两人的神色有些怪异。男人的一只手扶着女人的腰,脸上大汗淋漓。男人说他刚搬了货,热。说完,用另一只手抹了抹汗。那只手戴着一只做工精致的手表,赵林觉得那手表很眼熟,他过去也曾有过一个,可惜被妻子拿去送人了。赵林问男人手表的品牌,男人支支吾吾了半会,只道是山寨,是山寨。赵林又问在哪买的,男人说路边货,不值钱。男人旁边的女人不时地咳嗽,脸色非常难看。赵林记得这个女人,这不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晓丹!那年晓丹被捕时他不在现场,不过审判时他特地跑去看了,晓丹神志不清但又风姿绰约,赵林曾为她惋惜了好些日子。赵林心想,也许今晚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上天似乎给他准备了两份厚重的礼物。


赵林想把那个男的支开,便说赶时间,要加油。男人一动不动,扭扭捏捏地说雨大,要不你自己加,他可以不收钱。赵林正准备发火,不想晓丹忽然跑出柜台,冲到了门外。赵林看清了男人藏在晓丹身后的手,手里正攥着一把刺刀。二人对视了约十分之一柱香的时间,然后赵林果断把手伸到了腰间。那男人也不含糊,马上就刺了上来。赵林虽久疏沙场,但毕竟是部队出身,身手还是在的。他一下子就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使劲一拽,将男人生生拽出柜台。男人的刀掉在地上,他翻了个身赤手空拳地扑了上来。但他瘦骨嶙峋的身板,哪会是赵林的对手。几番纠缠,赵林抓住空档,一脚将他踹开。男人滚到刀子旁边,拾起刀子还想扑上来。但赵林此时已经拔出手枪,枪声响起,男人倒在货架上,一命呜呼了。三分钟后,赵林已为明天的报纸头条拟好标题,就叫:凶案告破,赵林队长单枪匹马勇斗凶犯。赵林之所以认定眼前的男人就是失踪案或凶杀案的制造者,根据是那只昆仑牌的限量版手表。那手表本是赵林的,半年前,他的妻子将其送给了自己的弟弟,也就是他失踪的小舅子。


此刻,赵林本应该打个电话,招来局里的人。不过,他觉得这个美妙的夜晚才刚刚开始。眼下,晓丹就跪在自己的跟前,她头发有些蓬乱,衣冠有些不整。透过单薄的衣服,他看到了她白皙的肌肤。他不由自主就把手伸了出去,他有些紧张,呼吸比方才打斗时还要粗犷。他的手顺着她的背往下滑动,越过极富弹性的屁股,慢慢地朝最隐蔽的地方探去。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刺激,他身上的血液如江水滔滔,如万马奔腾。晓丹的身体有了反应,她在微微地颤抖着。赵林觉得有必要说几句话,调节一下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晓丹忽然疯了似的拎起一个酒瓶,砸向了他的脑袋,赵林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睁开眼睛,时间已是白天。一束昏黄的阳光从户外照射进来,空气里尘土飞扬。赵林的手脚被捆绑着,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他的脑袋血迹斑斑,数只苍蝇嘤嘤嗡嗡地围着他打转。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赵林认出了那张脸,那人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小舅子!但倘若真要这么说,又是极不严谨的。因为那人自颈部以下只是一副红得发黑的骨头,他的肉、他的肌肤、他的五脏六腑均已被剔除。赵林惶然四顾,在他的左右两侧分别挂着另外四副类似的尸骨。一阵霍霍的磨刀声从他的身后传来,半个小时后,他赵林就将成为第六副。


二〇一四年二月十三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