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全集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8
|本章字节:4312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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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小旅馆,打开房门,顺脚踢开躺在劣质地毯上的两双穿脏的袜子,从运动裤屁袋里掏出披萨外卖员递给我的名片。借着从窗帘外透进来的黄灰色暗光,我能清楚地看到“无形女郎”四个印在纸片上的大字。我跨出两步,走到房间尽头,捻亮悬挂在墙壁右侧的台灯,把那张套着一层塑料薄膜,闪着油光的纸片凑到灯光下面。名片上,印着四个膨胀的大字,好似四颗热气腾腾的奶油爆米花“无形女郎。”除此之外,只有一排黑漆漆的电话号码紧跟在名片下端,好似一伙对甜美的香气觊觎已久的蚂蚁。至于名片底,则涂满了充满诱惑性的粉红色。
无形?我试图将“无形”与“女郎”联系在一起。看不见,摸不着,就是无形,而女郎,她们最好具有诱人的媚眼,弹性的肌肤,紧绷的臀部,满足人们视觉以及触觉上的享受。如果是无形,没法让人看,也没法给人摸,女郎还有什么意义?不过,好奇心这种东西,谁都会有的吧。
不如打通电话试试。
“您好。”
话筒那边的声音,热情而甜美。
“你就是无形女郎?”
我直接这么问。
“是的,就是我。”
“所以,是你来提供那种服务咯?”
“是的,好久没有人打来电话,你要是想,就算个特价好了,三十元哦。”
三十元?三十元的概念盘旋于我的脑海:在这座城市,一份捞面加一杯可乐,一趟长途地铁来回,六瓶特价矿泉水,都可以和30元画上等号,也就同廉价画上了等号。这不禁令我在心里打了退堂鼓。要是把三十元的女郎招到住所来,指不定后面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的可怕事件。但是女郎的声音的确动听而纯真,如同清晨柳树叶片上的一滴露水,将我的戒心洗涤得一干二净,好奇心也跟着愈发强烈起来。
“怎么这么便宜?”
“的确就是这么便宜,毕竟只是无形女郎嘛。”
“无形?”
“怎么,你没有看到吗?名片上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的哦。”
“看是看到了,只是不好理解。”
“该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我们可不会玩什么文字游戏。无形就是看不到,摸不着。”
“那还算什么女郎?”
“没办法,三十元就是这样。一分钱一分货,至少,除了看不到摸不着,其他的服务可是一应俱全。”
话筒那边的解释还是无法让我想象出女郎和无形之间的联系。好奇的气球被疑惑感吹得鼓鼓胀胀,在我的脑中四处乱撞,头皮因此有些发疼。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先把女郎叫过来再看。
我报上旅馆的地址以及房号,女郎答应三十分钟之内就到。
我挂上电话,拉开窗帘。楼下正对着一条集市街,其中的熙熙攘攘的人的景象立刻向我的视线逼将过来。时间也不早了,但连成一排的小商铺外,人群排成长龙状,自左向右缓慢地流动着,好似一条参加游行的漫长队伍。
我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逐渐回忆方才漫步于街道的情景:
两旁的霓虹沿着笔直的街道一路排开,望不到头,花花绿绿的斑斓色彩点缀着水泥色的低矮楼房。店铺的大幅招牌沾染着暗黄的油渍,把久久不曾有人动过的窗子遮了个严严实实。人的身影迅疾超越我缓慢的步伐,从我的身前或身后掠过去,不可计数。空气里流淌着密集的噪音远处的人声,空调外机的鸣响,厨房里激烈的锅与铲的金属碰撞声····噪音们搅合起来,播散到城市的各处,无孔不入。连地砖似乎都受到它们的鼓舞,咯咯咯地不停乱动。有时候,一辆身形庞大的双层巴士沉重地碾过平整的柏油马路,响起撕裂空气般的尖声呼啸。不知悬挂在何处的风铃就随着地面的振动,传来一股春风般的“叮叮”声。
走得累了,我就拐进路边的小巷,抽一支烟。说来奇怪,这也是这座城市的一个特点巷子无处不在。似乎只要我想,黑洞洞巷口就自然而然地在路边缓缓开启。而一旦离开主街道,双脚踏入小巷,嘈杂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外边的街道被一块透明的玻璃罩封闭得严严实实,噪音就变得只有苍蝇嗡嗡声般大小,纷乱的城市灯光也看不到了。
点燃的打火机在油腻的墙壁上投下一处圆形的光亮。就在这个时候,披萨外卖员出现在我身后。
“借个火。”
一只手重重拍在我的肩上。我还来不及扭头,一个矮小的身影就窜到我跟前。
我把打火机向他递过去,他伸出手,把火机紧紧攥住。那双力量惊人的手,在形状上果然也相应地庞大,好比一只饱满的芭蕉叶,似乎随意一挥,就能扇起风来。
他俯身点燃烟头,打火机急匆匆一闪,在他的眼角刻下两道深刻的黑影。我借着街道外的光点,看到此人身上身着橙色衣服,橙色裤子,胸前还印有一个圆形的橙色logo。
“你是做什么的?”
“送披萨。”
脑海中闪过前几天看过的电影画面。骑着单车的披萨外卖员,在拥堵的道路上横冲直撞,身上的衣服正好也是橙色。
“这个点,正忙着吧。”
“的确,刚刚送完一单,抽根烟再继续。”
烟抽到一半,身材矮小的外卖员就把烟头甩到墙角,动作干净利索。他把手伸进挎在手边的保温箱,摸索了一阵,接着抽出一条培根。
“尝尝看?”
我摆了摆手。
“顾客会发现的吧。”
“哪里会,少了一条培根而已,顶多以为是厨房那边的疏忽。”
说罢,他把手中的培根顺着肥瘦之间的纹路撕成两半,把肥的那一半一下丢到嘴里,似乎还没尝出味道,就吞进肚子了。而对于瘦的那一边,他则吃得细致入微。双唇紧闭,牙齿上下研磨,可以想象到里面的舌头蠕动的样子。脸颊处顺着牙齿的节奏,一对颇为发达的咀嚼肌一阵又一阵地凸起来。
“要是培根只有瘦肉部分,那就完美啦。”
我把快抽到头的香烟丢在地上,一脚踩灭。对于培根的肥瘦,我倒从来没有计较过。
“你这种吃法,还是第一次见。”
外卖员舔一舔嘴唇,笑了。
“恐怕大多数人还是习惯有肥有瘦的培根条。”
“不然的话,培根也就不是现在的培根了。”我随口一说。
“的确。”
他从橙色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一顶橙色便帽,在头顶上扣好。
“多谢你的火。
我点点头,伸出一只手,准备同他告别。
“来旅游的?”
“是啊。”
“这样,那,我这里有一张名片,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打过去看看。”
说完,披萨外卖员迈开短小而迅疾的步伐,快速融入外面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我直挺挺地躺在小旅馆廉价的地摊上,嗅到一股从杂乱绒毛中散发出的浓烈鞋臭。u2乐队的《desire》被我听了两遍,无形女郎还是没有来。
我想象着无形女郎的样子。
“你好,是吴先生吧。”
女郎的声音透过《desire》开场的电吉他扫弦,如针扎入耳膜。我条件反射般从地板上弹起身子,跨出一个大步,打开房门。一面白花花的走廊墙壁,墙上挂着一盏泛着蓝光的应急灯。此外,我没有看到人的影子。
“我不在那。”
女郎的嗓音再次精确地钻入我的耳朵。
我猛一回头,狭小的旅馆房间空空荡荡,同我刚才踏入这里时一模一样,依旧没有人的影子。我的脑袋突然发热,额头冒出一阵冷汗。
“你在哪?”
我有些害怕。还真是一个无形女郎?真的就看不见,摸不着?
“我还没踩在房间地板上呢。”
“那声音从哪里来?”
“我在你的耳朵里啊。”
我吓了一条,猛烈地晃了晃脑袋。但并不像《猫和老鼠》动画里通常表现的那样,响起“咣当咣当”的碰撞声。耳朵里并没有什么异物,至少从我打完电话到现在,也没有异物钻进来的可能。
“真的吗?”
“您要是觉得奇怪,我现在出来就是。”
我站在原地,刻意停止呼吸,试图在完全安静的环境下判断出女郎的动静。但我只听到耳机里发出的细小音乐声。没有风,窗帘也没有动,挂在壁面上的台灯依旧放出光亮。我就这么站着等了一会,尽量保持平稳的呼吸。
“我出来了。”
女郎的声音从床那边传过来,和我保持了一段距离,音量就变小许多。我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双手尽量贴在身体两侧。如果动作过大,我担心自己会触碰到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
“快过来吧,”女郎娇滴滴地说道,“我正裸着身子躺在床上呢。”
我的双腿僵在原地,手心已经湿漉漉一片,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更别说朝床所在的方向迈出一小步了。
“害怕了?”
女郎问我。
“当然!”
“真对不起······这么直截了当地就往你的耳朵里钻,的确不合适。还以为会给你一个惊喜呢。”
“哪里是什么惊喜!”
我抬高音量。
床那边安静了一会。
“无形的女郎,真的那么奇怪吗?”
女郎放低声音,反倒使得她的嗓音变得愈发楚楚动人。
“这还用说。”
我在门边上来回踱了两步,脚底的声响被毛毯吸收得一干二净。心情平复下来,方才躁动的好奇心再次变得强烈。
“这世上还真有隐形人不成?”
“你要是不信,干嘛要打电话把人家叫过来?”
女郎有些不耐烦,我似乎能想象出她讲着话时,嘴巴嘟起来的样子。
“还以为是什么宣传噱头。”
“刚才我都说过了,我们不玩文字游戏。”
我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脑子混乱不堪,这种感觉类似于眼看着盛满食物的盘子被底朝天地整个掀翻。说得再直接些,我的观念里的某些东西被颠覆了。我住着的小旅馆的床上正躺着一位隐形人,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想必谁的脑子里都难免要有那样的感觉。一时间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女郎躺在床上,似乎在等待我的行动。如太平洋海底底部般的沉静猛地盖在房间四周。响起女郎平静的呼吸声。
“你,看得到自己?”
“看得到,就自己看得到的。”
“钻进我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因为只有自己看得到咯,所以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变换自己的样子。”
“想换就换?”
“对啊。要是想钻进你的耳朵,就得变小。不过,变来变去,总得有个基本形态,是吧。我的基本形态呢,就是一个女郎无疑。这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不用担心会同什么长得像阿米巴变形虫一样的怪物***。”
我朝床那边迈出一步。
“那你说说,”我摸出口袋里的一支烟点上,“作为女郎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
“真想听?”
“当然想,不然我叫来一个女郎,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哪里说得过去?”
“我嘛,矮你一个头,皮肤不算白,太阳晒的。腿挺长,也挺细,头发染过,棕黄色。另外,两个***可有c罩杯。”
我默不作声,随着女郎逐字逐句的描述在脑海里勾画出她的样子来。为了增添想象的真实性,我故意让脑海中的女郎也躺在这间房间的这张床上。不过,现实应当也同样如此一个女郎,正躺在那张床上。
“满意吗?”
女郎在我的脑中成型,突然也在现实的房间中成型。恍惚之间,眼前似乎真的见到一副肉体横陈的画面。
“确实不错。”
“那过来吧。时间毕竟有限。”
“你躺在哪?”
“靠里的位置。”
我把烟头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掐灭,接着走到床边,在床上靠外的另一侧老老实实地安放好我的身子。
“不要躺得跟一具僵尸一样嘛。”
女郎带着笑意说。
“现在该怎么办?”
我颤颤巍巍地问道。
“我靠过来吧。”
我听到耳边传来女郎的身子扯动被单的声音,悉索作响。可眼睛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闭上眼睛。”
女郎对着我耳语,温婉的语调中透出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力量。她的身子已经同我紧贴在一起。
我把眼睛闭上。台灯灯光透过眼皮,在黑暗的视界中投下星星点点的闪亮。
“我的样子,想象得出?”
女郎离我很近。在她说话间,我能感受到从她嘴里吐出的淡淡的气流,闻到一阵花丛中的芬芳。
“还可以。”
“皮肤细腻光滑,你把手伸过来,摸摸看。”
女郎不无得意地说道。
我把贴在大腿外侧的右手伸起来,呈九十度角举在空中,手指轻轻动了两下,试图在空气中捏合出某种特定的形状。但虚无的空气并没有带给我任何实质上的感受。我什么都没有摸到。右手就这样呆头呆脑地伸着,慢慢变得有些酸了。
“没感觉。”
“再试试看。”
女郎的脸同我挨得更近了。鼻尖嗅到了花的气味,是茉莉花香。
就在我辨认出这个气味的瞬间,下体似乎从沉睡中猛然惊醒,突然高高地抬起原本低垂着的头颅。
我侧身翻向女郎的那一边,原本平放着的左手顺势朝床的另一侧搭过去。如果女郎真的躺在我身边,那么她此时应该被我搂在了怀里。
“好舒服。”
女郎温顺地说道,
“我喜欢被人搂着的感觉。”
听到这句话,下体涌上一股热流,变得更加坚硬。脑子里的画面飞快地翻动着,如同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镜头一会拉高,我和女郎相对而视,躺在床上;镜头一会对准我的指尖,右手的五根指头正在女郎细腻的肌肤上缓缓拂动着。画面细致,显得格外真实,右手就真的感受到女郎的存在了。她热乎乎的皮肤好似一眼缓缓流动的温泉,向我的手心传递着肉体的温度。
“感受到了。”
我轻声告诉手边的女郎。
“那太好了。”
我闭着眼睛,想象女郎的脸,想象着女郎的五官。五官?女郎并没有告诉我她的五官模样。
“你的脸长什么样?”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你想想啊,我没法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眼睛又长在脸上,只能看到脖子以下的部位,我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脸长什么样啊?”
原来如此。
我紧闭着双眼,思绪任意飘飞着,似乎看到了无形,看到无数有形的状态在无形的大手之中变换,人世间种种样样的画面飞快地跳跃着,但突然间,某处的开关“啪嗒”一响,一切的一切都划归为无形,划归为我眼前所能目睹的黑色。那么,这样一来,无形女郎便是最为真实的存在了。
“喂。”
女郎招呼我,声音距离我是那么的近。
“我抱着你呢。”
我亲昵地应道。
“试着睡着吧。”
女郎开口说话,我的面前洋溢着茉莉花的淡淡香气。
“为什么要睡着?”
“睡着了,我才能为你干那事啊。”
“怎么干?”
“睡着了,你就知道了。”
困意伴随着我均匀的呼吸,变得愈发浓重。它们如乌云一般在我的头顶缓慢聚集起来,将清醒遮蔽在外,渐渐地,意识也就陷入了完全的,笼罩着睡眠的黑暗。在我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我意识到自己的下体已经膨胀到前所未有的长度与硬度。
画面跳转,我坠入梦境。
刺眼的阳光,蓝天,一朵云,我赤身裸体,仰面朝天。一阵微风拂过,长及膝盖的牧草如绿色的波涛般一浪接着一浪地向我打来。全身上下感受到微微的瘙痒,十分舒适。尖锐的草尖触碰到膨胀的下体,令我的全身打了一个激灵。
我站起身,向前方极目远眺。远处有一头吃草的奶牛,往远似乎是一间空无一人的木屋,四壁涂满红色油漆。再往远看,就只有牧草了,牧草如一张硕大的地毯,从土地的这一头铺展到那一头,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无形女郎在我身后叫道。
“可算睡着了。”
女郎赤身裸体地向我走来。如同她方才描述的那样,胸前的两颗***傲然挺立,的确有c罩杯;全身皮肤一点瑕疵也没有,的确光鲜亮丽。看来无形女郎的确没有跟我玩文字游戏。不过,当我想端详她的脸时,却只看到模糊的一片,就像一面沾满雾气的玻璃,我无法用任何方式将雾气擦除。
我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女郎,张开双臂,将她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用尽全身的触感体验着女郎在梦中有形的存在。双手如触电一般在女郎身体的各个角落来来回回地扫动着,从上到下将她的玉体彻彻底底地抚摸了一遍。
下体如同喷发前的火山口一般炽热,随之而来的一股狂躁的欲望,促使我将女郎的身体按倒在没及膝盖的牧草丛中。
我终于进入了无形女郎的身体,我用尽全力地感受着无形女郎的身体,她的存在是那么真实,那么不容置疑。整个过程中,女郎一言不发,肉体泛起绯红一片,这红色甚至蔓延至身下的土地。
不一会,我们就完事了。我的全身酥软,躺倒在牧草丛中。阳光依旧刺眼,天还是很蓝,那朵白云在这段时间里纹丝不动。远处的奶牛已经填饱了肚子,发出两声满意的哞叫。
“为什么只能在梦里?”
我握着女郎的手,懒洋洋地问。
“因为我是无形女郎。梦是无形的世界,无形的我只能在梦中和你做现实里才能做的事情。”
“真可惜。”
我实话实说。
女郎无言。我们静静地躺了一会。阳光洒在我赤裸的肉体上,温暖我的全身。女郎仰面朝天,大口呼吸着,被点燃的欲望似乎还没有熄灭。我的左手紧握着女郎热乎乎的右手,似乎抓着一只灌满热水的暖手袋。
我一个翻身,再次跨在女郎身上。她冲我摆了摆手:
“我该走了。”
我不好拦她。静下心来一想,毕竟,她只是我花了三十元从一通电话里叫来的女郎。
“再见吧。”女郎站起来,我则继续躺下,仰头看着她向我挥手。阳光正好透过她纤细的手指缝,射在我的眼睛上。
她倏忽不见了。远处的蓝天完完全全地展现在我眼前,我盯着它看了一会。突然,天空如同微风吹过的水面一般,荡漾起细小的波纹。
梦境的世界开始消散。蓝色的天白色的云绿色的草黑白相间的奶牛红色的木屋,像滴入水中的颜料一样失去原本的结构,向四周散开,尔后混合在一起,在圆形的视界中快速旋转,变成一团模糊的光影,渐渐化为混沌。
再往后,我的眼前发黑,陷入了完全的无意识。
等到我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八点。我像一具尸体般直挺挺地横卧在床的一侧,而另一侧,如果我没有记错,就是昨晚无形女郎躺着的位置。我弓起身子,分外沉重的内裤顶着我的小腹。顺手一摸,发现昨晚大量溢出的精液已然发干发硬。我一口气扒掉内裤,赤身裸体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脑袋一片空白,意识似乎在距离头顶二十厘米的半空中如直升机般来来回回地盘旋,尚未在我的肉体上降落。
等到我脑中勉强能做出一点思考的时候,我走向小书桌,关掉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亮着的小台灯。我拾起摆在桌上的烟盒,立即掏出一根点上。
烟雾袅袅升起,看着这团浑浊的气体,一个疑问持续不断地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昨晚的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冗长而又逼真的梦?
我掏出放在运动裤口袋中的仅有的几张现金钞票,算了算钱数。不多不少,正好比昨晚少了三十元。而那张写有“无形女郎”四个爆米花大字的名片也好端端地摆在桌面上。我把拿出来的杂物重新一股脑地塞回口袋,走进卫生间洗漱一番,开始收拾行李。
到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注意到从楼下的集市街里传来的噪音。来往于此的密集人群依旧摩肩接踵地行进,保持着从左到右的方向。太阳升起又落下,尔后继续升起,但集市街的人群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看着这样繁乱的景色,一阵难以抑制的焦躁从我的胸口涌起,头皮一阵发麻。
我发觉自己已经对这座城市的失去了耐心。
当晚,我离开这座城市,回到自己家,倒头就睡,睡得昏天黑地,连续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其间我什么梦也没有做,但就算真的做了梦,也被我忘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住在第26层,楼房距离海岸线也不远,只要我朝窗外望,就一定可以看到海。地处郊区,车流量少,如果静下心来,甚至还可以在自家屋子里听到海浪拍打防波堤时,传来的阵阵涛声。
我就是被这遥远的涛声所惊扰,从那漫长的十二个小时的睡眠中苏醒过来的。当我睁开双眼,耳边正是“哗啦”,“哗啦”,有节奏而缓慢的水声。窗户没关,涛声顺着海面那边吹过来的风传过来,清爽宜人。我深深地将这股风吸进肺中,让夹杂其中的海水的咸味沉入我的肚子。
我在餐桌边坐定,掐指算了算剩下的假期。还剩三天,我却想不出任何可以消磨掉这三天时间的方法。读了一会,肚子开始饿了。恐怕时间已经临近中午。我吃了两片三明治,嚼着嚼着,头脑也清醒不少。
“干脆去看海好了。”
我这么想,就推着自行车下了楼。
这里的海很安静,除了涛声以外,就剩下偶尔传来的风的呼啸。海面上没有船,更不会有游泳的人,垂钓者也看不到。听不到汽笛声,也没有人的叫喊。就仅仅只是一处海而已,一处被人们遗忘了的,纯粹以海的形式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大海。似乎很难在世间觅到一处这样的风景了。
沿着海岸线绵长延伸的车道上,我缓缓地骑行着。正午垂直的阳光时而透过行道树繁密的枝叶,在道路上投下斑驳的碎影。我就这么慢悠悠地骑着,不去考虑尽头在哪里。我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一个尽头。
行道树不紧不慢地朝我的身后退去。一辆孤独的面包车飞速驶过右手边的机车道,发出撕裂空气般的巨大声响,同那座城市的双层巴士一模一样。
噪音。我回想起那座城市的噪音,也就想到了那座城市。一时间我难以辨别出自己是否真的去过那里。周围的景色变换得太快了就在不久之前,街道上依旧闪耀着五彩的霓虹,攒动着的密集的人头,充塞着一辆接着一辆驶过的汽车。而现在,这些属于那座城市的,标志着嘈杂的种种样样的印象,居然就在一瞬之间消失不见。此时此刻,我骑着一辆自行车,看着平静的海面,耳畔流过缓缓的风,我无法相信自己曾经置身于那些纷乱的事物之中,甚至差点陷入难以脱身而出的境地里。一切有关那座城市的记忆有如幻灭一般在我的脑海中崩塌。毕竟,眼下身处的环境里,根本就没有那些记忆可以容身的所在。
那么无形女郎呢。
突然间,我猛烈地思念起她来。我回想到那个美好的梦,还有那两张莫名消失掉的十元和二十元纸币。我想再摸一摸她c罩杯的***,以及如水般润滑的肌肤。
下体再次剧烈膨胀,死死顶着自行车坐垫。
回到寓所,我摸出那张依旧躺在那条运动裤屁袋里的粉红色名片,等待黑夜的来临。尽管再次将女郎召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想试试看。毕竟,无形女郎是一个奇妙的存在。
我看了两部电影,又睡了一会。
夜幕早已将周围的世界紧紧包裹住。晚餐还没吃,但我一点食欲也没有,满脑子只想着无形女郎的身体。我又等了一会,终于把号码输入手机。
电话居然通了。
“您好。”
又是女郎那热情而甜美的嗓音。激动之情从喉咙处喷射而出,使我的语音有些发颤。
“是我。”
我勉强挤出这两个字。
“啊,原来是你。”
“今晚能来吗?”
“还是老地方?”
“不是了。”我怯生生地说,“我回家了,在另一个城市。”
“这么想我啊?”
女郎充满笑意地说。
“是啊,能来吗?能来的话,就太好了。”
“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可以?”
“价格可就不一样了哦。”
“没关系。”
“那,反正也没什么客人。”
我主动报上地址。
“还真够远的!”
“今晚真的能来?”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女郎不容置疑地回答我,“时间还是老样子,三十分钟。”
还来不及我多问,无形女郎就把电话挂上了。
我看了看放在床头的电子表,数字是20:07。
这段时间里,我在楼下的am机里取了一千块钱,接着又赶回楼上,仅用了三分钟。
20:37的时候。
“你好。”
无形女郎的招呼声再次准确地扎入我的耳膜。尽管已经体验过如此奇怪的经历,但我还是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快出来。”
“这就出来。”
无形女郎温婉地应着。
她从我的耳朵里钻出来。
“你的家?”
声音大概是从书架那边传过来的。
“是啊,在这里住了两年多了。”
“还挺精致的嘛。”
我听到那只摆在书桌上的塑料笔筒被搬动的响声,接着又听到手指在吉米。亨德里克斯海报上拂过的声响。
“不带我看看?”
无形女郎继续问我。
“没什么好看的。”
“好奇嘛。”
好奇?听到这个词,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我正是因为好奇,才和无形女郎结识上的,这么一想,我似乎有义务尽量满足她因着我而产生的好奇心。我打开房间门,想带着无形女郎往厨房那边走。身后一点响动也没有传来,我不敢确定女郎是不是就这样跟着我走出来了。
“叮!”
微波炉里侧的灯突然亮了,空无一物的金属托盘也傻头傻脑地转动着。显然是无形女郎在我看不到的时候突然按下了开关。
“别乱动!”
我冲女郎说。
“我连自己的家都没有呢。”
“是嘛。”
屋子很小,一个卧室一个厨房,此外还有一间窄小的客厅。我带着无形女郎溜了一圈,很快就走完了。在客厅的时候,女郎还按下了电视开关。频道里正放着一集家庭情景喜剧。
“感兴趣?”
我指了指屏幕,画面里此时正放着一个小男孩傻笑的特写。
“没。”
于是我立刻把电视关上。
“话说回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电视了,这玩意放在这里,纯粹只是一个摆设。”
我们在床上躺好。女郎像上次一样躺在里测,而我则老老实实地躺在外侧,但跟上次不同,我的躯体放松了许多,心态也平静得很,只是有一股淡淡的欲望在我的腰腹之间流淌。无形女郎身体里散发出的茉莉花香气在我的鼻尖久久地盘旋,同我体内的那一股欲望遥相呼应。
“想睡了吗?”
女郎凑近我的耳朵,温柔地问。
“再等等吧。”
一时间,我们没有说话。房间里的灯关着,皎洁的月光静静地依偎在书桌上,洁白一片。窗户没有关,又一阵海风吹过,带来海水的腥味。
“你知道吗,”无形女郎在我的耳边悄声说,“我不喜欢现在的样子。”
“什么?”
我慌忙回过神。
“我不喜欢无形。”她说。
“为什么?”
“因为无形,我是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女郎说,“我闻不到气味,也尝不出味道,我不知道痛的感觉,也不知道甜是什么,咸是什么。尽管我看得到,摸得着,但是那种感觉实在太局限了。从无形这边看有形,世界就如同一张薄薄的纸片,一戳就破了。说真的,我一直很向往有形的世界啊。”
女郎意味深长地说。这还真是一个头疼的问题。
“没有任何办法吗?”
“应该还是有的。”
“可是,有形的世界很混乱,特别像你的那座城市。呆久了,会感到腻的。”
我试着安慰她。
“就算是吧。但终归还是要自己体会过了,才能判断下来啊。”
的确如此。
无形女郎再次将身子紧贴上我,朝我耳语:
“睡吧。”
一股浓烈的茉莉花香从她嘴里散播出来。我闻着这样的味道,眼中的视界变得迷离而飘忽不定。浓重的困意紧紧抓住我的脑部神经,一股不可抗力将我拖入深不见底的睡眠。
我回到这座牧场。阳光依旧刺眼,牧草草尖轻轻拍打着我耸立的下体。我翻身而起,无形女郎正好站在我面前。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样,她的c罩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通体水嫩的皮肤反映出淡淡的亮色。脸上是一片模糊的马赛克,我没有看清她的脸的可能。红色木屋依旧空无一人,奶牛反刍着从胃里吐出来的,已经咀嚼过两遍的烂草。
我抱住女郎,将她推倒在草丛中,开始同她的肉体交合在一起。她静静地躺着,躯体任凭我的摆动,却不会主动配合我的动作。她的意志有些消沉,恐怕和刚才的那番话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可我看不清她的脸,我看不到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女郎就像一个被人遗弃在垃圾堆里的,面无表情的布娃娃。
我的动作也变得缓慢而沉重。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分外珍惜起无形女郎在梦中变得有形的时刻,想和这样的女郎相处得更久一些。
但不多一会,我们就完事了,持续的时间也不见得比上次要慢多少。
我重新倒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无形女郎躺着不动,在绿色牧草的背景里,刻下自己凹凸有致的身形。
“心情不好?”
无形女郎没有回答,而是把身子侧过来,将我紧紧抱住。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哭出声。如同小猫鸣叫般直抓人心的呜咽在耳畔响起,令我的下体再次坚硬地挺立。我把眼睛转向女郎,却只看到模糊的一片,看不到被泪水濡湿的双眼,也看不到因哭泣而向下耷拉的嘴角。我只能在梦中幻想出一张难过的脸,贴到无形女郎的马赛克上。这样一来,我勉强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我的肩头很快就涂满了无形女郎的泪水。她的脸就像是一片落雨的乌云,落下的泪水晶莹剔透,反射着阳光,顺着我的肩膀向下流淌,流进牧场里肥沃的土壤。
我隐约明白了无形女郎的宿命。无形只能在暗处感知有形,却不能被有形感知。无形女郎无法将自己的印记镌刻在有形中,世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冷冰冰的客体,将她完全拒之门外,在有形的世界这边,根本找不到她曾经存在过的任何痕迹。这是多么根深蒂固的孤独啊。
“谢谢你。”
无形女郎好像听到了我的想法。她停止哭泣,哽咽地回答我。
被勾起的同情心随着情欲在胸口泛滥开来。我紧抓着无形女郎的胸部,侧着身把自己的下体顶向她的下体。无形女郎没有抗拒,反而把我抱得更紧了。
我们又做了一回,做得热烈而长久,同前两次形成鲜明的对比。
往后我在梦中再次睡着。女郎依偎着我的身体,我也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
当我第二天一早醒过来的时候,那叠崭新的一千元纸币原封不动地摆在书桌上,根本就没有被人动过。
我在当晚再次拨打无形女郎的电话号码,电话被接起来,我“喂喂”了两声,却无人应答。白茫茫的一片,那边没有任何声音。
我又等了一会,接着挂上电话。女郎去了哪里?
我坐电梯上到寓所顶层,上面有一处天台,风很大,天气好的话,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胸口似乎被挖掉了一块肉,整个人感到空空落落,猛烈刮过来的海风似乎可以完全穿透我的身体。我在天台猛烈地抽烟,一根接着一根,试图用有害的香烟气体填补我内心的空虚。夜晚的天很亮,大团大团的云从天界的一边吹到另一边,接着又飘来一层云,永不停歇。时间过得很快,我感觉它们像风一样匆匆流走。
我幻想无形女郎正躲在一朵浓云后面,乘着风在天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流。恐怕她再也不会出现了吧。
我怅然若失,回到寓所。身体深深地在沙发软垫里陷下去,提不起“站起来做点什么”的兴致。
“咚咚咚。”
沉重的敲门声有节奏地传来。
不是无形女郎。我明白。她要是来了,就会直接钻进我的耳朵。
起身开门,披萨外卖员站在门口。就是那个把无形女郎的名片塞到我手里,全身穿着橘红色制服的披萨外卖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顶橘红色帽子,在头顶上戴好。
“还记得我吧。”
我盯了盯外卖员那双如小号披萨饼一般大的手掌。对于拥有如此明显特征的外卖员,我当然记得很清楚。有关于他的记忆再次浮现,他在那座城市送外卖,尤其钟爱培根条的瘦肉部分,临走前还塞给我“无形女郎”的名片。看来他是为了无形女郎而来。
“最近喜欢上无形女郎了?”
也不能说不喜欢。
“事情有些复杂。但实际上又很简单。”
披萨外卖员把修长的手指伸进帽子,挠了挠头发。我正准备发问,一只黑猫从外卖员随身携带的保温箱里探出头来。那对淡黄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外卖员索性打开箱盖,让黑猫从里面跳出来。黑猫一跃而起,半空中划过一道黑影,平稳地落在门边的沙发垫上。接着它跳下沙发垫,钻进黑漆漆的客厅,暂时看不见了。
“你的猫?”
“不是,我讨厌猫。”
“那何苦把猫塞在箱子里。”
“我要跟你说的事情,就是这只猫。”
“猫怎么了?”
“坐下来说吧。”
外卖员朝房间里迈出一个大步,两条橘红色裤子呈一个完美的人字形。我请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打开一盏落地灯。黄色的光线包围了窄小的客厅间,可以看到那只黑猫正在拍打着一只塑料拖鞋,在木质地板上投下又细又长的影子,
“今天,又打电话给无形女郎了?”
“你怎么知道?”
“简单说来,我是无形女郎的老板。就是,拉皮条的,你懂吧。”
我点点头。
“当然,我可不喜欢皮条客这个称谓。总之,还是把我当成一个披萨外卖员吧。”
我没有回答,看了看他圆溜溜的眼睛,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今天你的电话是我接的。”
“那又怎么样?”
“她接不了电话。”
“为什么?”
外卖员朝黑猫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慢吞吞地说,
“因为,无形女郎,变成那只猫了。”
话音刚落,客厅的空气也僵住了,我和披萨外卖员一动不动,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但我并没有见到外卖员。脑中复杂的思绪接着层层叠叠地浮起来,代替了现实的影像,这几天有关于无形女郎的记忆如幻灯片一般在脑中一张接着一张地快速掠过。突然我忆起,女郎曾说过,她可以在无形和有形之间进行转变。而那个转变一旦发生,就不可更改。
那只黑猫踮起脚尖,踢开那只塑料拖鞋,一个箭步往沙发这边窜,接着轻盈地一跳,趴上我的膝头。它那颗并不比苹果大上多少的头颅蹭了蹭我的肚子,闪闪发亮的眼睛又大又圆,如一颗宝石般纯净,分外好看。我想象着无形女郎那张模糊的脸,想象着这双眼睛长在那张脸上的模样。
我不得不相信,这只黑猫就是无形女郎无疑。
“明白吗?”
外卖员问我。他跨开双腿,双臂支撑在膝盖上,双手合十,低垂着头。他似乎早已习惯这么坐着,而那张脸正好深埋在落地灯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还有一些不明白。”
“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变成一只猫?”
“这是她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那你这次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差不多吧,”外卖员直起身子,语气里透露着疲惫,“这是无形女郎的意思。在她变成这个样子之前,特意交代过我,一定要亲自来告诉你这件事。”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趴在我膝头的黑色猫咪。我抚了抚它柔软的耳朵,它发出几声亲昵的“咪咪”叫。
“我想养它。”
我突然说。
“唔,不出所料。”
外卖员摘下那顶橘红色软帽,把身子向我凑过来,接着说:
“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为什么?”
外卖员站起身,把放在地上的保温箱拖到手边,掏出一条培根。他拉住培根条的一边,两手的食指与拇指掐住肥瘦之间的交界线,顺着这条线将这条培根分成相等的两半。一半全是瘦肉,一半全是肥肉。
“还记得你说过的吗?要是只有瘦肉部分,培根也就不是现在的培根了。”外卖员重复着我那天说过的话,“我看,无形女郎也是这么回事。要是失去了无形,对你而言,她也就失去了意义。尽管你看到了一只黑猫,但可千万不要把它和同你做过几次爱的无形女郎联系在一起啊。”
我似懂非懂,看着他把那条瘦肉抛向空中。瘦肉条划出棕黑色的线,最后落入他的嘴里。
黑猫在我的膝头趴得久了,突然顺着我的小腿,一溜烟钻进沙发底下。外卖员伸长手臂,把那块肥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垃圾桶。
“它还有之前的记忆吗?”
“恐怕没有了吧。”
无形女郎,她变成一只猫了。一只正常的猫,通体长着黑色绒毛的猫,一颗热乎乎的头并不见得比苹果大上多少。往后,她可以尝到味道,也可以体味痛苦与瘙痒。至少,在我抚摸她身体的时候,她用温顺的回应告诉我,她感到很舒服。但是,她应该忘掉了自己无形的过去,那么变成一只猫,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我该走了,还有一单外卖要送。”
披萨外卖员把那顶橙色帽子从新在头上扣好,打开房门。黑猫从沙发里面挤出身子,快步跟在外卖员急匆匆的步子后面。
“这只猫,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外卖员走出门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冲我做着临别前最后的许诺。
黑猫趁着这个空挡,突然四肢发力,飞身越过外卖员,扑进门外浓重的黑暗之中,没再回头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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