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全集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22:58
|本章字节:4556字
又做梦了。醒来之后耳边犹有呼呼的风声。于是我出门,向异梦馆走去。
最近几天东京的天气非常好。柔顺的空气像一片轻软的羽毛,反射着阳光。
今天异梦馆的入口又变了,我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对地方一家书店的二楼。一位长得有点像大江健三郎的老大爷默不作声地推开一扇书架,示意我进到里面去。
店里的格局没变。温度比外面略略高一点,有点初夏的味道进到里面一分钟之后我才发觉这夏天的感觉从何而来头顶的大吊扇开着,呼呼转个不停。一共有三只吊扇,而最左面那一只,不知为何没有扇叶仅剩光溜溜的一个脑袋,也在卖力地旋转着,看起来有点可笑。
店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位顾客。我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背影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女孩子。我领了一张号牌,随即被引到3号柜台前面。
巧了,我想。前一个梦的记梦员好像就是3号。
不过今天3号柜台里坐着的不是3号记梦员。“我是28号。”他自我介绍说。那是一个眉毛很浓的男子。没什么表情。
“准备好了,您可以开始了。”和3号一样,他的手也如远山一般干燥和稳定,笔尖悬停在纸面上,一动不动。
我开始说了。
这是一个很短的梦。我和父亲出去郊游是去郊游的路上还是郊游的归途,并不记得很清楚,总之是在轻轨车站附近发生的事情。
父子俩把两辆款式很相近的山地车停放在高架桥下面的存车处,向一个公园走去。
说是公园,只因为看见那个方向有满眼的绿色,以及一道铁围栏。如果没有东西围着,公园还是不是公园?大概那只是野地吧。有一个圈儿,便有了责任范围,有了责任人,会有公园管理者,会有人想要进来,或者出去。有了出入和流动,便有了利益。
我们走到那道围栏的近前:没有看到任何标牌和提示。我们不知道该从哪里进去,因为看不见门。于是我们开始沿着围栏向前走。绿油油的草坡在我们右手的栅栏里边延展开来。顺带说一句,其实围栏的左面,也就是我们走着的地方也一样是绿草遍地的,可是为什么我们看见围栏,直觉便引领我们想要“到那一边去”呢?说到底,如果围栏在这草原上无边无际地伸展开,那么哪一边是“里”,哪一边又是“外”呢?梦着这些的时候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醒来反倒把我给绕糊涂了。
幸好,走了不多久,围栏上便出现了一个缺口:一道门。这是一个铁艺拉花的拱门,没有门扇,可以长驱直入。门口也没有卖票的小亭子。我和父亲狐疑地对视片刻,迈过大门。
迈过大门的一瞬,眼前的春意盎然的景色忽然凋落。山花飘零,空余枯枝,草色昏黄,天空变成铁灰色。气温陡降,我的脑袋不禁向领内缩了缩。
大门的这一边是另一个世界吗?那么为什么,在那一边看起来又如此美好?父亲默默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雪地里。他蹲下身来,指给我看一条铁轨的遗迹。这条铁轨几乎被淹没在残雪和灰土中,但仍然清晰可辨。它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向哪里去。如果我把手展开,端平,那么它便可以顺着我的视线,从右手无名指,蜿蜒到我左手的中指方向。
这时候父亲说:铁轨的那边,是俄罗斯。
为什么是俄罗斯呢?那边是俄罗斯,那这边是哪里?我想问,可是已经醒了。梦外面的我,不知道梦里的父亲有没有回答我。
说完了。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28号刷刷点点,笔不停书地写完最后几行字。于此同时我听见旁边有拉动椅子的声音大概那个女孩子要离开了我转头去看,想看看她的面容,可是她已经走到门口,我依旧只看见她的背影。
“记完了。您还有什么补充么?”28号低眉顺眼地说。
没有了。我说。其实心里有点失望。为什么他不问问题呢?
“这是您在我们这里存下的第九个梦。”他说。一面说,一面把写满铅笔字的三大张稿纸折叠,放进一个浅蓝色信封。“欢迎再次光临。”
我说,这是第八个梦吧?
“您的第八个梦已经整个卖给我们了所以您不记得了。”他笑一笑,把信封放进抽屉。
我起身告辞。当外面的阳光照进店里的时候,我相信自己听见了《红军不怕远征难》的调子,低低地唱着,不减激昂和慷慨。
店门把手上,还留着刚才那个女孩的体温。
2008年4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