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汪雪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2:37
|本章字节:11850字
打工潮风起云涌(一)
“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这是顺口溜,人人都心之向往。
“我要去广东呀,我要去广东……”
听,人家把歌词都改了,桂林都不再有吸引力的了。
一九九四年,民工潮南下席转大江南北以至整个中国。
整个中国,民工潮南下成风,所有的人都到东南沿南淘金去了。我们永新县,从农村到城镇,除了吃国家粮的,农村的家庭,家里留下的,除了35岁的以上的中年人,就是学生,还有老弱病残孕这几种人在家种田。农忙季节田里找不到一个精壮的男人,也找不到几个十八岁以上水灵的姑娘,全跑广东珠三角一带打工去了。东莞是首当其冲的打工发源地,几乎家乡的每个家庭只留下父母爷爷奶奶在看家,做农活。外出打工的,每年回家过个年,在村子里热闹个十几天,从正月初四,陆陆续续就开始有人打起背包回南方上班了。元宵节一过,村子里就没有了喧闹,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前几年,有些村子就有唱大戏的,还有些村里有戏班出外演出。这几年,连结婚日子挑选得迟一些的话,根本找不到迎亲的姑娘。只有找几个初中女生和小学女生代替。虽不能说是万人空巷,也能称得上所有人心之向往吧。
我每天想我的女儿萍儿早点长大,到会走路了,我可以把她放心地交给母亲照顾,自己外出打工。不说挣钱,在外打工六年,我早已习惯东莞快节奏的生活习惯。于是,我提起笔,给懵懂的女儿写了一封信,它打湿了故乡,也打湿了我南下的路。以下是我给女儿信中的全文。
萍儿,我的卿卿宝贝:
萍儿,我那双目灵秀笑靥如花,甜甜酒窝圆圆脸庞的漂亮宝贝,你是否坐在座椅里,看奶奶和姑姑两人劳作,你巧笑嫣然,令我好心疼。每天都要你坐上大半天真是不该,不过你是个听话能吃苦的乖孩子,日后定会与众不同的。你也不像别家的孩子,总爱去外面玩闹,你只要有电视广告看,便什么也不记得了。睁着一双凤眼在屏幕上定格成一帧可爱的天使图。你不知道?你有多可爱,妈妈骄傲有个如你般的女儿,你是我唯一的世界,你的声音像淙淙流淌的溪水走过我的心谷,心谷里激起无数起伏的浪花,那是我日夜不停的思念啊!女儿,我的女儿。
你是一个诗般美丽的小精灵,我的心里装满了你,你奶声奶气的叫喊着:“妈妈,妈妈”。让我的心儿晕旋,你已经走过了小儿容易患感冒发烧的季节。那段时间,是我的雨季我的担忧季节,你的体质不错,你也好坚强,一针打下去便又蹦蹦跳跳好得令妈妈我开心,但我依旧像宝贝一样整天不离开你,不让你坐在座椅里,因为我怕你一不小心又感冒,对于给婴儿打针,医生真够手狠,我看了都别过脸去,但每个医生都是为他的病人好的,想象这狠心的背后也是装满爱心的,你说呢?我的女儿。
等你长到两岁时,可能你会望着远归的我笑问:“你是哪家的姑姑呢?”我丢下才九个月的你外出打工,也是没办法的,我要去挣钱养活你呀!还有,我的花季和梦想,我深藏已久的文学梦刚刚成长,我不想它被埋藏,只好如老友说的,不能拥有生活的全部,只要好好活着就是美丽就是幸福。当然我现在讲的写的你不会懂的,等你以后长大了成人了,你会理解妈妈是多么爱你,及珍惜青春年华的。你会从我的诗行字里间,知晓你有一个以勤补拙以引为豪,一个不向命运低头、不甘平庸的母亲,你人生路上的榜样。
我的女儿,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理解并原谅妈妈的,祝你健康成长。我在深深的夜里再一次吻你。
再次打开这封信,潮湿了我的心房,转眼十八年了,我的女儿,亦已经十二岁了,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女儿现在写起了长篇童话。其实,我现在可以拿这封信给我女儿看了,她会理解我这个母亲的。
打点行装,我再一次南下寻梦。
我的萍儿九个月时,我为她脱了乳,让母亲帮我带着,接着我又打起背包来东莞了漂泊打工了,我需要一份工作来滋养和养活我的家人和孩子。
刚来时也许在家待得太久了,与快速的生活脱节,还是人家见我的年龄又大,跟那些小女孩竞争写字楼的工作,实在不是人家的对手。人家现在都要大专生,而且要靓的、年轻的,主管级别的工作暂时又找不到,所以每天东奔西跑的找工作又毫无目的。这时,一个熟人说让我帮他家带几天孩子,好的话可以给我高一点工资,还可以帮我找一份好的工作。
我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她几天,这几天与本地家庭的亲密接触,让我永生难忘。她们一家吃得是很难下咽的饭菜,青菜里头一点油腥也没有,就是煮熟的,东莞人叫白灼青菜,还没有工厂的阿姨煮的好吃。那个老太太炒了一辈子菜,居然没一个好吃的,她的女儿女婿们都不回来吃,偶尔回来应付一餐。我负责抱她家小女儿生的,一个出生才两个月的孩子,还有她家二女儿一个两岁孩子。每天像保姆一样喂乳粉给孩子吃,小的睡了,带大的玩。洗菜、扫地、洗碗洗衣。孩子好带,大人却不好相处,老太太经常放一些钱在我看得到的地方,试探我会不会要,还经常在乳粉里头做记号,她还告诉我原来的那个阿姨经常偷吃。把我像贼一样防着,实在受不了,我愿意帮她们家带孩子,也是想到我自己的孩子还很小就被我放在家里,我把自己的母爱给了人家的孩子。就差没把心掏出来,主人家这样对我,一个星期我很快就不干了,我实在受不了。我感觉这是对自己天大的讽刺,我放着自己的女儿不带,不远千里,跑到东莞,居然把爱心献给别人的孩子,还要接受别人的监督,我简直像个暗访的记者。在那个家里的七天时间,我写下了许多日记,记录做临时保姆的生活。下面摘录一篇,以飨读者。
保姆手札:我的心殇
这几天很想发泄心中的愤懑,在这个小镇,家再温馨,总是别人的家,不过我选择了他,他选择了我,便是一种缘,随缘而安吧。
有几个像我一样能走入当地居民的家,打一份看来轻松其实很复杂的工作,这南方无烟的篱笆墙,不知有多少人心之向往过这种生活,在流水线上付出汗水和青春的女孩,多么希望有一个临时的家,当作避风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间,但他们不知道即便拥有了又有何种欢乐可言呢?主人家在你刚到他家时,很多的是不放心,关于保姆偷东西拐卖儿童的传闻多得是了,谁知道自己请来的人会不会是个藏在家中的女贼呢?
打工潮风起云涌(二)
作为保姆,你付出了劳动,还得付出爱心去娇宠别人的儿女,以此博得主人的信赖和欢心。
我郁郁忧忧地坐在大客厅,守着熟睡的孩子,和那份无聊的孤寂,那份绵长绵长的乡情。心早已乱如烂麻,不知道家中的女儿怎样了……我也很想和许多打工妹一样,拥有一个写着自己姓名的湛蓝湛蓝的厂牌,和她们一起流汗一起加班一起睡觉,然后一起探讨打工生活一起骂老板一起怒一起笑一块唱,为了挣几百大钞而欢心大笑。
假日,门前流动的风景很美很迷人,每个人的笑靥都是那么灿若桃花,充满欢欣,轻松的步伐或急急匆匆,或散散松松,或三五成群或是莺莺燕燕的情侣,携手走过,我轻倚栅栏,看她们满袋满袋的衣裙,满袋满袋的水果,走向喧嚣的街市,谁也不必否认他们的脚步不是实地而踏,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走过炎炎的南方东莞,你会觉得那是一份赏心悦目的事儿,机器繁杂的车间和流水线流走了多少宝贵的青春时光。我能否在百花丛中笑口常开,荆棘丛里笑着走向未来,又能留住那颗诗心和激情吗?
花开花落,年轮又加多了一圈。然而,我们这些漂泊异乡的打工人除了赚几张少得可怜的大钞外,又有什么收获呢?
通过此事,我非常理解那些作保姆的女孩,同情她们的命运,也羡慕她们能跟本地家庭打成一片。像刘水娇这样的女孩,能在一个家庭做那么多年的保姆,供弟弟妹妹上大学,我非常敬佩。并能写出一部作品,教姐妹们怎么与东家相处,怎么做好保姆,这很难得,真的,没做过的人难以体会这其中的甘苦与滋味。
生活中总有些阴差阳错。
我很快就在常平桥南路的一家本地人开的餐馆做服务员,原以为做服务员时间不长,有自己的空间,我可以写点稿子,就去了。没想到,比在工厂上班还累,由于餐馆扩大成酒店,我们非常的辛苦。
新来的主任刘小丽培训我们怎么端盘子,部长杨芳是从皇宫酒店跳槽过来的,她教我们拿八个装满水的啤酒瓶,在酒店大堂里来回的走,直到一个都不掉下来为止才算过关。有几个女孩吃不了这个苦就走人不干了。但我感觉新鲜,没想到做服务员还那么多的名堂,也有那么多的东西可学。铺台布、放转盘、收碗碟、端盘子,每样都有学问,有时还要应酬客人几句。她教我们,人家喝醉了说难听的话骂服务员,我们要学会理解和保护自己,又不能得罪客人。在老板眼里,客户就是上帝,你把上帝得罪了,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也不知道,每天怎么有那么多的顾客不在家吃饭,跑来这里吃饭。当然,许多人是应酬才进酒店的,我们那个店好在没有任何的色情服务,做的是中餐,中规中矩做生意,名声和生意都好。过年的时候,很多厂在这里聚餐、开联欢会、抽奖,老板是个小伙子,才二十多岁,听说有海外关系,再加上他比较会营销,店里经营以靓汤为主,兼做广东菜。因为本地人和香港人都喜欢喝靓汤,他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非常出色,可苦了我们这些员工。每晚要到午夜四点等别的酒店里的夜总会收档了,到我们这里来吃过了,我们才能休息,累得人都撒了架似的。第二天早上九点又要工作,天天如此。
那天,我在酒店碰见两个卖花女,心让玫瑰刺了一次。当我正收拾客人吃剩的残杯剩饭时,一句银铃的声音传入耳膜:“先生买一支花吧,送你的女朋友好吗”?我寻声望去,透过玻璃门,看见两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手握一打鲜红玫瑰花正托着两对刚刚出去的客人,样子十分可怜,而那两位先生只顾挽着自己的佳丽,仿佛没有听到女孩讨好的叫唤声。
我在这间酒店做了半个月,第一次看见这情景。当然,以前在别的大酒店经常看见,便出得让门,与她们搭起话来。女孩讲一口很流利的白话,我问她来这里多久?为什么不在家读书,又为谁卖花?女孩说她们的家在江西萍乡一个偏远的农村,很穷便来到这里,为自己的母亲补贴家用才出来。有些话我当然不信。
我看见她们衣服是一致的,也出于是老乡的情份。当然也有探秘的心里,我约她们早上在“明园餐厅”请吃饭。她们如期赴约,我点几道湘菜,要了一个肉丸汤,几罐饮料。女孩吃得津津有味。说是很久没吃过如此味美的早餐,也许女孩看我是她老乡像个大姐姐,于是便说:“对不起,昨晚我骗了你。”我笑笑表示理解。于是,她们打开了话题,讲述着自己的遭遇:
这两个女孩,一个剪短发,十二岁。叫彭红,一个叫彭方敏,男孩子,十三岁。彭红的母亲是个长期吃药打针的病人,父亲是一个煤矿工,每月拿几伯元艰难度日,哥哥已经上高中了,考大学有望,两个妹妹还小,都上小学。彭方敏,父母都是山里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妹五人,方敏老三。在去年的春节,被一个邻村四十岁的郑姓男子说带她们到南方去,介绍她们去作保姆,每年给一千五百元,来了之后才知道,这个人专门在家乡骗些穷人,带一些未成年的少女出外,然后叫那些孩子给他卖花,都要给任务完不成便扣工钱,甚至有些还挨打。不过每日三餐也还是比在家吃得好些,总算她的良心还没被泯灭,而家中的父母看见自己孩子回家过年,发现自己的孩子比在家懂事多了,又可以多一笔收入,这样的小孩在家也不能做什么?反而对他感恩戴德。
这样,她们两个便做了卖花女。
“如果有钱,你们想不想回家继续读书。”我问。当然啦,她们的眼睛立刻闪出了希望之光,而后马上消失了,郁郁地说,什么时候才有钱呢?自从我们出来打工,家里的经济也没什么改变,稍稍有点转机,但离供我读书还是不行的,看着这两个早熟的孩子,想想我那在学校无忧无虑上大学而不知愁滋味的小妹,心里有太多太多的感慨。
打工潮风起云涌(三)
在酒店做事有一个好处,就是自己勤快一点,可以偷师学艺,自己学会做好吃的饭菜。
要知道,我可是一个只会煮饭不会炒菜的人,但我这个不会炒菜的人,变得个个老乡和同事都喜欢吃我炒的菜,这当然被我理由当然认为是一种荣耀。靠什么,偷师学艺呗。
在酒店里,别人最不喜欢去厨房。因为厨房油烟味很浓,店内舒适干净,而我,每天就爱往厨房里钻,问下这个厨师椒盐排骨怎么做,问下那个厨师红烧铁板鱼怎么做?一边问一边默默地记在心里,而后记录下来,回到家自己做着吃。经过三个月的观察和问询,许多菜也学得差不多了,发现自己会烧许多地道的广东菜,我不甘心一辈子打工。我知道,如不是厨师的菜很合客人的口味,店里是不会有这么好的生意的。我一直在寻思怎么才能过得让自己的厨艺和所学有所发挥,突然一个大胆的计划跳入脑海,我想开一家小店做自己的老板,可又没本钱。但我的性格是那种说干就干的人,顶着困难和压力,一边四处寻找店铺,我想去找别人转让的餐厅,殊不知,那个时候,餐馆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根本不可能有钱赚,但我还是在朗贝的中围村路段找了一个店面,草草装修一下就开业了。而后是每天很早起来,到菜市场买菜,切成半成品,等着客人来了再做了给人家吃。
因为路段不好,开始只贪便宜,忽略了这个大问题,我的店里没什么人气,周围的人都是毛织厂的员工,他们自己备了煤气炉,自己煮饭吃,其它厂的人离我的店还远着呢,靠偶尔来个过路人来吃饭,这种做法显然很冒险,就因为这选址的错误,结果让我亏得一塌胡涂。这半年,我真是浪费了钱财也浪费了心血,秋锋一直觉得我做事敏锐力强,有自己的主见,他从来都不管我的,认为我说什么都是对的,通过这件事,原本对我言听计从的他,自从开这个店以后,再也不听我说的话了,真是得不偿失。好在,这段时间,因生意不好,我还写了不少稿子,这也是一件可以弥补的事吧。否则,我一天也不能原谅自己的。秋锋没说什么,只说你还是适合去工厂打工。
没有了餐馆,我像一只流浪的燕子,无处筑巢。飞去飞来那么多年,如一只孤舟独自漂泊,浪迹东莞,风雨里走过了多少个长夜,孤灯独坐时,我拥有一份孤独的感伤,无法解析,那一份揪心的思念和痛楚。
我这只流浪的孤独的燕子,只有继续自己展翅远翔,流落在南方这片充满危机充满竞争的热土,挥汗如雨,而又不甘心做永远的打工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