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都不是感情热烈的人，所以当晚的气氛也不是很热烈，但是很温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柳依依在这种笑容的感染下，自然而然也是面带笑容了。

后来，艾咪感叹，儿媳妇若是被婆婆挑中了，受到的待遇就是不一样。老古板就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艾咪又说，女菩萨这么喜欢柳依依，看来她嫁入章家指日可待了。

柳依依觉得自己没那么急着把自己嫁掉，想谈恋爱却还没想到婚姻的层面。

柳依依办完维思的展会，凯恩没给柳依依分配新任务，所以柳依依基本处于逍遥状态。

这可不是老板体谅员工，让你休息。不给你活干，是一种危险信号。

柳依依觉得自己的处境非常不妙，但她有些委屈。她很用力在做紫金郡了，根本没料到会突然陷入僵局，而且这个局面又是紫金郡自己弄出来的。如果因为受到周子敬的牵连而丢掉紫金郡，她心里多少能接受些。

不过，这就是职场，要的永远是结果，付出再多，结果为零，那么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零。

柳依依手上只有一点维思的后续工作，虽然维思抛出口风有公关活动，可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即使真有活动，照他们小家子气的阵势，两百万元绝不可能，二十万元到头了。若换成柳依依刚进公司那会儿，可能很兴奋地做，可今非昔比，二十万元她根本不感兴趣。这种小项目，累死累活做完，能拿到两三千块奖金就不错了，可是，搭进去的精力一点不比两千万元的项目少。这种鸡肋项目，哪个项目经理都不愿意接。她若接了真是颜面尽失，同事都会笑死她。她若不接呢，又被晾在一边，这种日子真是如坐针毡。

柳依依百无聊赖地在网上瞎逛。

她开了两个qq，包括阿甘那个。阿甘在，头像亮着，她有些意外，他很少白天在线。

阿甘说在等人。

显然，那个人不是柳依依，他们聊天都是在晚上。

看来他的qq上有别的女人。

柳依依说：看来是没心情与我聊天了。

嗯，晚上再聊吧。

哦，那不打扰你了，你等人吧？

是的。

简短两个字，结束了他们的聊天。

聊天得看双方的心情。特别是他们这样子的网友，聊天全凭一种感觉。或许某天没有感觉了，两人就再也不会聊上半句。

阿甘何时下的线，柳依依没注意到，她再看时，他头像暗了，他等的人来了？

柳依依心情坏到不能再坏了，离开了公司，跑到“蓝玫”酒吧。

下午的客人不多，阳光慵懒地从格子窗外洒进来。书架上摆放了一本《夜色阑珊》，是柳依依喜欢的一个作者的作品。九尾灵狐，网络上人气很高，行事诡秘，找不到生平资料，更找不到照片，不知其性别。因其作品语言风格颇具女性化，于是读者认定是个女性。去年她的两部《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在网上受到热捧，出版即成畅销书。第三部《夜色阑珊》在网上连载了一部分，刚出版上市。这三部合称为“夜色三部曲”，内容关于爱和回忆，以及纪念。柳依依已购买了前两部，正要购买第三部，不期然而然在这里遇着。

柳依依取下书看着，不知何时，酒吧老板，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紫色的羊毛裙，脸上化着淡淡的妆。柳依依虽然是这里的常客，但她从没有跟柳依依打过招呼，顶多是彼此交换下目光。所以她坐到柳依依跟前，令柳依依诧异。

她盯着柳依依手中的书，嘴角轻轻扬了一下，问：“喜欢这本书？”

柳依依点头。

“它给你带来了什么？”

“抚慰。”

许多读者用“抚慰”评价“夜色三部曲”。

它像一个静坐在黑夜里的女人，有一双洞悉世间的眼睛。她用轻灵的双手把感悟传递到他们的身体里，继而到灵魂。她的动作时而轻柔舒缓，时而猛烈激剧。最后，读者的身体和灵魂在这双手下得到了抚慰。那些文字有一股魔力，像那个黑夜里的女人在细细，或者低声诉说。而那些和诉说正是堆积在你胸口却没有说出来的。有时候，你会认为书中的a是你，b是你，或者c也是你，于是你也成了千面人，成了九尾灵狐。

“喜欢她的书？”

“嗯。你也喜欢吧。她的书是你这儿为数不多的。”

她嘴角又轻扬了一下，说了句令柳依依诧异的话，“我喜欢欣赏别人看我的书的表情。”

柳依依盯着她的脸，诧异。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九尾灵狐，神秘的九尾灵狐？

一分钟的迟疑，柳依依相信了她的话，她就是那个每天坐在黑夜里观察众人的女人。她置身局外，冷眼观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世人。

“我很荣幸。”

“并不能给你带来什么。”

“我会更喜欢你的酒吧。”

“每个常客都喜欢我的酒吧。”

“如果他们知道你就是九尾灵狐，相信会更喜欢。”

“喜欢太过浓烈并不好。”

“为什么想告诉我，我是少数知情者吧？”

“你坐在这里看我的书，阳光在你的身上，让我有错觉，以为是一个故人。我的文字是写给她的，可惜她离开了这里。我盼望她有一天能回来，所以我在这里等她。”

“你的故人去了哪里？”

“天堂。”

借尸还魂？柳依依起鸡皮疙瘩。

“你不会介意吧，可能我太想她了，所以有这种错觉。”

“不介意。”

“有时候人总要有些寄托，虽然知道她已经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仍然欺骗自己她还在这里，和我一起听音乐，一起看书，一起喝酒，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安慰对方。”

“你和她的感情非常深厚？”

“是的。我们一起来北京。我伤害了她，人往往被最信任的人伤害。她就是这样子的。”

“所以你在这里忏悔？”

“不知道这个词是否准确。”

“抱歉，也许我说错了。”

“也许没有错，可能就是在忏悔吧。”

“有人说，忘记是最好的纪念，忘记才能得到新生。”

“是的。酒吧是为了纪念她开的，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这里，就是忘记了她得到了新生。你看书吧，我不打扰你了。”

“谢谢你。我有你的前两部，我喜欢你的文字。”

“这是最后一本，我不会再写了。我要说给她听的都写完了。”

“哦……”

她走了，回到吧台旁的那个位置。台前仍然有束勿忘我。她在怀念那个去了天堂的女孩。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

柳依依是个喜欢任何事情都简单化的女孩，太过沉重太过伤悲，她都适应不来。

她看完书，离开了“蓝玫”酒吧。

什刹海边的垂柳正吐着新绿，生命真好。她在阳光下做了个深呼吸。

章家栋和柳依依共进晚餐，两人每周有一两次约会。

他每次和柳依依约会，都会精心挑选一些比较有特色的餐厅。那些人声鼎沸的地方，他从不去。这次两人吃饭，章家栋想跟柳依依说去日本旅游的事情，所以选择了位于中粮广场的日本料理店——江户川。

柳依依近期工作不顺心，章家栋提议她休年假去日本散心，他可以陪她。

五月，樱花绚烂。画面让柳依依动心。

她去年没有休年假，凯恩答应了今年给她补上。现在她没什么事可做，凯恩应该会批假。

柳依依说跟老板谈谈。

章家栋见柳依依采纳了他的建议，非常欣慰。

他希望利用假期把两人的感情向深处推进一步，如果顺利，就尽快和她结婚。他迟早是要结婚的，母亲和沈姨都眼巴巴地等着呢，而且柳依依也是理想的结婚对象。

章家栋欣慰没几分钟，突然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怨恨的眼神如利箭射向他。章家栋一惊，打了个冷战，刚才的欣慰荡然无存。

章家栋借口去洗手间，起身离开了位置。手机响了，章家栋不用看都知道是谁的电话。他犹豫了片刻，接了，那边却没有说话，章家栋也没有说话，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最后章家栋按掉了电话。叮咚一声，来了条短信。

你真的喜欢她吗？

章家栋回道：我在努力。

努力就有用吗？

我相信会有用的。

你打算和她结婚？

是的。

和她结婚就意味成功了吗？

至少某种意义上是的。

你在自欺欺人。你不可能改变。

我别无选择。

你可以选择。是你太懦弱，太自私，我不会原谅你！

章家栋心里一阵痛苦，他深深吸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口袋。

章家栋回到座位，柳依依也在接一个电话，眉头微皱，看起来好像遇着什么事了。

电话是柳博芙打来的，她被房东赶出来了，没地方住，向柳依依求助。

章家栋送柳依依回家。离开餐厅的时候，章家栋看了下那个位置，那双眼睛不见了。

他的心有些痛，但他不能说。

章家栋本来话就不多，被那件事一搅和，他的话更少了。

柳依依看出他有些心事，但又不好多问，彼此都还有许多隐私。柳依依从来不信什么恋人之间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只可能是一种美好的想象，特别是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环境。谁能做到把自己一览无余地呈现给对方，即使是再亲密的人，也会有一点保留，世间不存在两个完合融合的人。所以柳依依决不会傻到不停地追问章家栋这个那个，这也是章家栋觉得她好的地方。她多问一点，他会嫌烦，也会更担心。

两人没怎么说话，电台里正播一首林忆莲和李宗盛唱的老歌。

我明白

终有一天他会走得很快

对我不理不睬

如置身事外

日历撕去了层层等待

我的痛处就要露出来

曾经尝尽悲伤也流尽了泪

只因为总是期待他的心还在

我明白

若要他不走开

别问他过去

也别问将来如何安排

我明白

就为了一点爱

那么的伤害不应该

“若要他不走开，就别问他过去，也别问将来如何安排”。

这样的女人是大智若愚还是难得糊涂？

柳依依心里轻笑，这首歌唱得正是时候。

柳依依和章家栋告别时，她轻声叮嘱他，“开车小心。”

章家栋的心里一动，她看出了自己无法掩饰的异常，有些内疚。

“好的。”他轻吻了下她的脸。

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在车里静坐了一会儿，才将车子开走。

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关掉了。

柳博芙带着一脸的郁闷，拉着一个黑色的拖箱横在柳依依的门口。

“实在想不到别的地方了，多有打扰哦。”柳博芙郁闷的脸上多了些歉意。

“没关系的，只要你不嫌弃。”柳依依掏钥匙开门，“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唉，一言难尽，万恶的地主。哦，忘了你也是地主。”

“我是哪门子地主啊，我也是贫下中农，还欠一屁股债呢。”

“你是贫下中农，那我是什么？我是地狱小卒？”

柳依依笑了笑，让柳博芙进了门。

“说好了的，我这儿真的只能让你睡沙发。”

“我千恩万谢了，有沙发睡总比睡大街强呀。”

柳博芙放下拖箱，把身体扔在了沙发上，她已疲惫万分。

柳依依给柳博芙倒了杯水，柳博芙便把她的遭遇说给柳依依听。

柳博芙和两个女孩子合租了一套两居室，本来跟房东签了一年协议，房东见周边的房租疯涨，也要加租，柳博芙她们不干。于是，房东找了些混混，把她们三人强行轰出来了。柳博芙还和他们打了一架。

柳依依觉得不可思议，说：“不是签了协议的吗？”

“一张纸顶个屁用。”

“你们就这样任他欺负？”

“还打官司不成，谁有那个精力耗呀？”

“没准房东就是吃准了你们不会跟他打官司，所以才敢这样欺负你们。”

“我们知道，可真要打官司既费精力又费钱的，谁费得起呀？别赢了官司，丢了工作。”

“就这样忍气吞声啦？”

“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谁叫我们没有自己的窝呢。依依，我要有你一半的好命就好了。”

“我怎么好命了？别挖苦我，我爸妈本来能享清福的，可是现在还给这房子打工呢。”

“你看我六亲无靠，受尽欺负。你有坚强的后盾，所以说你命好呀。唉，我咋就这苦命！”

“那是老天爷在考验你，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老天爷是不是睡觉去了，怎么让我苦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把大任降给我呀。”

“也许明天早晨就醒来了呢。”

“这漫长的一夜啊。”

两人笑了一通。

柳博芙说：“这年头找满意的房子比找老公还难，没准我得费点时间，你不会烦我了也轰我走吧？”

“那可说不准的。”

“地主都一个嘴脸。”

“再贬我这就把你赶出去。”

“我错了！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过，我过几天可能去趟日本，你正好帮我看房子。”

“出差还是旅游？”

“工作都快保不住了，还出啥差，去散心。”

“真奢侈。和男朋友？”

柳依依笑了笑没说话，她不打算跟柳博芙谈章家栋，她对这种事情没兴趣。

“对了，闪闪明天到。”

“我明天还不走。”

“那好。不知道那洋鬼子到底长啥样，不会有三头六臂吧？”

“别国籍歧视好不好。对了，听阿妮说明天田野也会来。”

田野是她们同班的男生，曾经追过柳博芙，柳博芙没回应。他是个痴情的人，现在还没有女朋友，仍对柳博芙有意思。柳博芙也知道，但对她而言，钱远比感情重要一千倍。如果田野有钱还好，偏偏他和柳博芙一样穷，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两人是典型的北漂。所以这件事情，一点都不靠谱。

柳博芙冷笑了一下，道：“他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家还在为你守节呢。”

“守个鬼。”

“别把自己说得这么难听。”

“依依，你太缺德了吧！”

“那就行行好，给可怜的田野一点机会吧。”

“好啦，别瞎扯了，本来就气得要死了，你还给我添堵。”

柳博芙抱着靠枕倒在了沙发上，懒得多想了，和房东打架已打得精疲力竭，她需要好好睡一觉，才有精力迎接明天的战斗。对她而言，生活就是每天面对一场场战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柳博芙看着柳依依那间不大但属于自己的房子，心想自己混得真惨，连个安身立命的窝都没有。世上的事，不是你付出了多少努力，就一定有回报，但不努力，就一点回报都没有了。

柳博芙最不缺的就是自信，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比啃老的柳依依要过得好。

柳博芙自我安慰了一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生活还得继续。

凯恩痛快地批准了柳依依的假。

他正头疼如何处置柳依依呢。解雇，柳依依没有犯错；留着，又没有合适的项目给她。把些鸡肋项目给她混日子，时间一长，不等你解雇她，她绝对自己先跑掉了。大项目，还有比紫金郡更大的项目吗？紫金郡此时虽陷入僵局，但没有彻底结束，说不定还会有一丝转机。如果转机真的来了，没有比柳依依更合适的人，所以留着她让她等。招人说起来容易，可是要招到合适的不知道有多难。

她既然自己找到了出口，不如成全她。

柳依依拿到批假条，心花怒放，不管以后是去是留，好歹玩的这些天还照样能领工资，先享受完这些待遇再说。大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

背后，安妮对凯恩生气，“人家两年都没休年假了，她一请假你就批了，什么意思嘛？”

凯恩安慰她：“情况有些特殊。等忙过这阵子，我给你特批半年的假，好不好？”

“空头支票，你都欠我多少次了，每次都糊弄我，看我老实，好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