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筱懿
|类型:诗词·散文
|更新时间:2019-10-06 12:45
|本章字节:2454字
她生得也美丽。不同于张爱玲孤绝的女知识分子模样,黄素琼眉梢眼角都是女人的风情,《对照记》里一张题为“在伦敦,一九二六”的侧身照,大卷发,双手交叉抵于下巴,膝上一角蓝绿外套,一派文艺而凄迷的女神范儿。
她对一切新事物都充满兴趣。她学油画,和徐悲鸿、蒋碧微同住一栋楼;她学唱歌,天生的肺弱听起来像是吟诵诗句,总是比钢琴低半个音阶,于是她抱歉地笑笑,娇媚地解释;她和胡适同桌打牌,长袍红蔻丹洋溢的希腊风情瞬间成为麻将桌上的尤物;她学做手袋、皮鞋,不远千里地从马来西亚带回一铁皮箱碧绿的蛇皮,叮嘱小姑子张茂渊时时翻晒;她尝试不同的社交圈,做了尼赫鲁两个姐姐的秘书,交际圈子拓展到了南亚的上流社会。
这个积极的女子,千方百计撕掉身上粘着的“前清故人”标签,向往着肆意的自由和全新的生活。所以,她抛夫别子远赴欧洲,成为第一代“出走的娜拉”,登上远洋的轮船时,连名字都从浓墨重彩的“黄素琼”,改成了轻灵不俗的“黄逸梵”。
她的丈夫,张廷重,却只能做个遗少。
遗少也有自己的痛苦。年少守寡的母亲李菊耦训子怪异,怕儿子与家族子弟们交往“学坏了”,便故意给他穿过时且绣满花的衣服鞋帽,打扮得像个女孩子,因为缺少交流,他自幼腼腆、自闭。
张爱玲印象中的父亲,是个神态阴郁的中年夫子,终日绕室吟哦,背诵如流,滔滔不绝,一气到底,末了拖起长腔一唱三叹,算是作结。然后沉默踱步,走了没两丈远,又起头吟诵另一篇。可是,听不出那是先秦散文、唐诗宋词、八股范文,还是经典奏折,总之从不重复。
一个时代的loser,流露着末世故人的精神寄托,充满着不合时宜的凄惶。
纵然迥异,这对夫妻也并非天生的冤家,至少,两人曾经有过一段你侬我侬的柔情时刻,至少,张廷重一定是爱过黄逸梵的。
她第一次出国,他寄了一张小照和一首七绝:才听津门金甲鸣,又闻塞上鼓鼙声。书生自愧拥书城,两字平安报与卿。
中国传统男人的那点情愫,仿佛只有古体诗才能抒发,如此蕴藉的相思之情,一声“书生”一声“卿”,“叫郎肆意怜”的新婚时光恍惚重现了。
纵然前卫如黄逸梵,终究,还是心动了。
于是回国。
张爱玲曾经借《小团圆》描写过两人间相处的细节。
妻子嫌弃乃德(张廷重原型)找的房子不好,开口便说:“这房子怎么能住?”乃德对妻子并不气恼,像是有点宠溺,笑着解释。
吃午饭的时候,乃德绕着皮面包铜边的方桌兜圈子,等待妻子下楼。妻子总是“难得开口”,乃德渐渐地也自知无趣,终于第一个吃完了就走。
有点儿心酸。
在他们的感情中,女方一直占据主导,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张廷重腼腆,我却总觉得,更多是因为他的深爱,因为更爱,所以更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