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段红芳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3

|

本章字节:9856字

外公始终没有抬头,也不管她们母女之间的争吵,只是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痛苦地回忆着:其实,外公在他一连夭折了两个儿子之后,就开始对他的前半生做了一个深刻的忏悔,他的前半生可以说是罪恶深重,他不仅输掉了他们老贾家几辈子先人的心血,还气死了他的老子我的祖外公。所以他在外婆经历一次又一次痛苦而伟大分娩的过程中,知道了女人原来有这么多的苦难,而这种只有女人才可体验到的苦难,对于外公外婆来说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那两个白胖的男婴相继来到人间,却没有呼吸人间的空气就转身离去了,留给外公外婆的只有一次又一次无法言表的痛楚。外婆将这两次痛苦的怨气归纳为外公的“败家子”和母亲的“命硬”,她看外公和母亲的眼神都充满仇恨。这给外公带来了深深的自责,外公在良心的谴责中忏悔着他前半生的罪孽。直到大舅的出生,才减轻了外公的罪孽感,可是,在日子过得还是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外婆还会很刻薄地埋怨外公。使外公重新又陷入另一种自责之中——不能让老婆娃娃过上好日子的自责中。就拿今天来说,母亲和父亲来给外公家拜年应该说是一件喜气洋洋的事情,可是外婆哭着闹着将外公刺伤一顿,还说母亲袒护外公。母亲看着痛苦不堪的外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父亲领着舅舅们从外面回来了,外婆看见姑爷从外面回来,也不坐在地上哭了,迅速地跑进里屋。父亲进了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就催着母亲回家,母亲这才发现天快黑了,抹了眼泪。“大大你也别难过,啥光景都是人过的哩,弟弟们都不懂事,还要人照顾,那我先回去了。”“你们走吧!”外公还是没有抬头,也没有送母亲,母亲不放心把大舅叫道旁边,给大舅交代了一番,才跟着父亲回家了。可这一路,母亲的眼泪未干,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像过电影似的在母亲的脑海里出现。


清江河流淌的脚步欢快起来,一簇一簇淡黄色的迎春花告诉勤劳的人们,春天来了。生产队里的任务是赶着柳树翠绿、山杏花开满枝头的时候,就要将那一堆的大粪送到地里,准备春耕。人们每年春天都充满希望,干劲十足地在杏花开满枝的时候,辛勤地种下一颗颗希望的种子,可是到了秋收的时候总是很失望。这就是农民的生活,今年也不例外。


爷爷发起脾气来每个人都害怕,就连家豪也很害怕。有一次,家豪用小锄头在院子里骑马玩,后面还拉着半片破竹席片,家豪正玩得好开心,四姑就逗他:“豪,你听你爷回来哩。”吓得家豪一个急转弯就摔到院塄的底下了。幸好是人小身子骨轻,摔得不要紧,可吓坏了四姑和在家里的所有人。母亲脸色苍白,奶奶哆嗦着将家豪抱在怀里,给家豪检查没有摔伤:“家豪,哪儿摔疼哩。别哭,你给婆(奶奶)说阿达摔疼了。”吓了一跳的家豪抹着眼泪说:“婆,我没摔疼,就是吓了一跳。”奶奶松了一口气赶紧给家豪叫起魂来:“家豪,我娃回来。”母亲赶快答应:“回来噜!”奶奶叫第二声的时候就用手在地上抓一把面面土散在家豪的头上,这样家豪的魂魄就不会被吓得跑远。奶奶连叫三声,母亲就回答三声,等叫魂结束之后,奶奶还不忘给家豪和所有的人都安顿着。“你爷回来,可不能告诉你爷哩,要是让他知道哩,他会黑脸一沉,青筋一爆出来,咱们都会被他打死哩。”大家都点了点头,爷爷真的赶着牛回来了,谁也没敢告诉他。这也是实情,奶奶被爷爷打了半辈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人都看见过奶奶被爷爷打得伤痕累累,也都知道爷爷的脾气了。


自从母亲回娘家拜年之后,母亲就下定决心为了外公要做一回“贼”,而且是家贼。虽然母亲心里害怕,但母亲为了这个漫长的春天外公家不在挨饿,母亲在爷爷奶奶不防备的情况下,每天从粮柜里取出一点麦子,放在一件上衣的袖子里,袖子口被母亲扎住了,像两只口袋,母亲心惊胆战地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两“口袋”麦子送回娘家。外婆看了喜出望外,也不计较母亲和她顶嘴的事。外公更珍惜这半斗麦子,小心翼翼地抓了半把麦子,放在手心里看来看去,爱不释手。母亲看到自己的双亲如此高兴,心想这家贼她还得继续做下去,却被我精明的外公识破了,外公将我的母亲拉到一边低声问:“雪悦,我娃给伯说实话,这半斗粮食咋同事哩?”母亲故作诚实地说:“大大,这是我阿公、阿家(公公婆婆)让我送回来的,我阿公说这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天又特别长,让你们打间些野菜充饥,别把弟弟们饿坏了,吃完了再让我给你们送点哩。”虽然母亲很镇定很诚实的样子,但外公早还是看出这半斗麦子,不是母亲光明正大地从婆家拿出来的,这年月谁家的日子都一样难。“雪悦,我娃不要骗大大哩,大大心里明白,我娃嫁到老郭家,就是老郭家的人,我娃现在头上还有一层天,别难为自己,更别干自己让人瞧不起的事,等我娃从媳妇熬到阿家(婆婆)的时候,再牵挂大大也不迟。”“大大……我阿公、阿家是明理之人。”“娃呀!要记住不要拿别人的懂事理来欺骗人家,人要学会自尊哩!”母亲听了外公的这席话,心里别提有多么惭愧了。


此时的中国有了巨大的变化,人们的思想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连清江河源头的这个深山老林里的小山村也发生了巨变,婆尊媳卑的传统也悄然地发生变,这就是社会的进步。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家的喜事也不断,让爷爷和奶奶头痛的事也解决了,大姑改嫁到邵湾一户姓王的人家,虽然王姑夫没有秀才姑夫出色,但对一个女人来说,有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男人,疼爱一生那也是幸福。大姑因祸得福得到另一个男人实实在在的爱,也是很幸福。只是王姑夫的母亲不让大姑带我的大表姐萌芽过门,这是大姑千难万难的事情,亲骨肉怎能放开,大姑抱着萌芽哭得死活不想再嫁人了,爷爷劝大姑:“女子,你也是我和你妈的心头肉,娃呀!秀才把你舍在半路上,那是他对不起你,你为他守了这几年,也对得起他了,你还年轻不改嫁咋行?王家提出的要求也不过分,人家还是个没成过家的后生,咱们能遇上这样的人家也是你的福气,机会不能错过,萌芽还小,就留在我和你妈身边,等过几年王老太太一死,王女婿也不会说啥,到时候再把萌芽领回家。你表妹绣花,你姑死的时候她不到一岁,你爷爷把她抱回来,还不是在舅舅家门里长大、嫁人,老郭家门里长大的外姓人不只是咱们萌芽,我娃也不要多虑,就高高兴兴地嫁到王家。”大姑听了爷爷的话心里舒服了些,但她还是不放心。母亲看出大姑的心事,也理解大姑,作为一个母亲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谁抚养都不放心,母亲向大姑保证她对萌芽视为己出,和家豪一样。大姑这才放心地嫁给王姑夫,萌芽姐在爷爷奶奶、母亲和父亲的疼爱下快乐地成长着。母亲常常告诉父亲,萌芽是个可怜的娃,不能让萌芽受一丝的委屈。聪明伶俐的萌芽姐,给老郭家带来了很多快乐,直到五年后,王姑夫的母亲去世之后,萌芽姐才回到大姑的身边。


旺年和旺月两兄弟在年馑的苦难岁月里,命运急剧转折将好运降临到他们身上,让他们同时娶了城里媳妇。那段苦难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富强了。福满爷的愿望实现了,可是他却没有福气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过早地离开了他的六个儿子,这是旺年他们的悲伤和愧疚,也是我爷爷的话断送了福满爷的命。福满爷一死,更加激化了旺年他们家对我家的仇恨了,可是兰花奶奶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压制着她的那一群蠢蠢欲动的儿子们,不许他们对我家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旺年、旺月时来运转了。他们跟着他们的城里媳妇肖梅、金叶到城里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了,他们的岳父都是能人,很有能力地将他们招工了,成了工人的他们,在老实巴交的人们心里刮起了一阵羡慕的旋风。他们拖儿带女地进入了另一个生活圈子里,家里只留下了旺星他们娘们几个了。旺星已经老大不小了,他的婚事同样成了兰花奶奶的一块心病。旺年他们也四处给旺星说媳妇。旺星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他漠不关心他的婚事,他每次想起他是男人却没有男人的能力就痛苦,他不敢告诉别人他的痛苦,就连他的母亲他都不敢告诉,他只有自己承受痛苦。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痛苦将他折磨得更加消瘦了。兰花奶奶将他逼急了,他也知道自己母亲的心事,人活着就是活一口气,不蒸馒头——争一口气,为了不让别人再看笑话,他也思前想后地将自己的处境考虑了一番,最后下定决心,就是这一生自己只是一个废人,自己也要娶一房妻子,过上类似正常人的生活,不能有一丁点的话把落在别人的手里,他想到这儿就狠下心,为自己,为这个家,自己只能霸占一个女人,毁掉她的幸福,这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旺星接受了家人的安排,不久就结婚了。新媳妇是郑鹏程的表妹赵改玲,赵改玲可没有她表哥那样正派,她也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不是冤家不碰头,赵改玲的性格和旺星的性格一拍即合,真是夫唱妇随了,为人处世配合得很默契。这种默契在开始的时候,那也是痛苦万分的,这痛苦是从他们的新婚之夜就开始了,男欢女爱人之常情,第一次的尝试失败了,懊悔的旺星并没有灰心,他粗大的双手不停地在赵改玲白皙的身上连摸带抓,也无济于事,鸡叫二遍的时候,旺星已经是七上八下了,折腾了一夜的他始终没有能力进入赵改玲的体内。赵改玲在兴奋、激昂、失望、痛苦中结束了她的人生第一大事——洞房花烛夜。


听着新房里的动静,心满意足却辗转难眠的兰花奶奶心想:唉!这年轻人真。是二杆子,也不知道节制,这样下去不就成了涎水的下场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男女之事,美妙无比,可最伤的还是男人的身体,这样下去咋行哩,这不是要将旺星给掏空哩,这个贪得无厌的婆娘,尝到了甜头就要她男人的命哩,不行,明个我得教训教训她。第二天,天刚鱼肚白就起床她就在院子里弄出特大的响动。被折腾一夜的赵改玲这会儿刚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却被兰花奶奶在院子里弄出的声音吵醒,还没有缓过劲的她满腹唠叨,很不情愿爬起来,边穿衣服边看着睡得和猪一样的旺星,心里骂道:旺星你是不是男人呀!连这一点本事都没有你还算个啥男人,你可坑苦了老娘,第一天都不让老娘过得舒服,以后老娘哪有舒服的日子呀?你睡得和猪一样,老娘可就惨了,看着你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男人,我现在才知道可事实你是……赵改玲一时想不起来骂旺星的话。院子里的声音丝毫没有减轻,成心弄出来的声音让人听见就生气,赵改玲气得呼哧着粗气小声地骂着:“死老婆子,还没死哩就变成了催命鬼,我是上辈子做了啥孽,这辈子要受这洋罪,你娃子无能,你还催命。这日子没有办法过了,我的命咋这样悲惨呢,死老婆子,死不下的东西,我气死你,你娃子将我的幸福断送了,我就折磨折磨你娃子,也折磨折磨你。“哎哟!哎哟!”她故意大声地淫叫起来。


窗外院子里的兰花奶奶听见赵改玲嗷嗷的叫声,气得捂住耳朵在院子里转圈子。正好平民叔从他家院子里扛着镢头走到房山后的斜路上,看样子是去坡上干活,眼看就要上兰花奶奶家的院塄,屋里还是淫叫声不断。兰花奶奶害怕平民叔听见了笑话,就赶忙大声地问平民叔:“平民,这么早去地里呀!”平民叔只顾自己低头走路,被兰花奶奶一问,慌忙抬起头看,看见兰花奶奶站在自家的院塄上,初冬的霜下的地上一层薄薄的白,兰花奶奶嘴上呼出一团隐约可见的白雾。冰冷的风将平民叔没有左胳膊的袖子刮得哗啦啦地响:“兰花娘,这么早你站在院塄上干啥哩。”兰花奶奶故意大声地说:“今早晨的霜大。”好像平民叔是一个聋子。说话间,平民叔已经上了兰花奶奶家的院塄:“兰花娘,你今个咋啦,说话声音那么大?”兰花奶奶故作惊讶地看着平民叔:“平民你说啥,我咋听不见哩,我的耳朵嗡嗡地响了这几天,这会儿,咋听不见你说啥?”平民叔也提高声音:“这么早你站在院塄上干啥哩?”兰花奶奶笑了:“我么,人老了,睡不着。站在院塄上看村里谁起得最早,看来只有你起得最早。”说着不停地按压自己的耳孔。平民叔放下肩上的镢头拄拐杖似的拄在怀里:“兰花娘,你的耳朵听不见那是着急上火了,泡些车莲子水喝,败败火。”“遇这么大事,不由我不着急上火,你家的儿子娃还有三天就出月子哩,乖不乖?”平民叔满脸幸福地忙说:“乖着哩,这不,我刚伺候香芹吃了早饭,后坡上的自留地的土疙瘩没打,我去敲打几下。”说着就兴高采烈地上了坡。兰花奶奶看着平民叔没有胳膊的袖子在风中摇摆着,摇着头折身回屋里:多好的后生哩,可惜没了一条胳膊,现在幸福地抱娃子,等娃子娶了媳妇,你受罪的日子也就来到了。